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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相遇,白樺樹》:木花、松香與白樺林的氣息
來源:文學(xué)報 | 徐魯  2020年08月13日08:00
關(guān)鍵詞:魏曉曦 童年

《相遇,白樺樹》,魏曉曦著,翌平主編“童年中國書系”之一,河北少年兒童出版社2020年4月版

有一次,在北京參加書展時和張煒先生閑聊,說到一些外國作家無論寫什么名物,特別是在寫動物、植物和大自然中的物候景象時,都非常講究準確性和科學(xué)性,尤其是細節(jié)的精確。有的喜歡寫飛鳥、寫昆蟲的散文作家,往往就是鳥類學(xué)家、昆蟲學(xué)家;寫山林和草原動物小說的作家,往往也是野生動物研究專家。這時候,張煒有點忿忿地說:我們的很多作家卻往往都是“差不多先生”,憑著自己空泛的想象力和“臆造”能力,“想當(dāng)然”地去描寫,從來不在乎細節(jié)的精確性和科學(xué)性。他說,這樣的文學(xué)細節(jié)似是而非,根本經(jīng)不起推敲。“生動”的前提,首先要做到“精確”,越是準確的描寫,越是生動傳神的。張煒的這番話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也非常認同這個觀點。

魏曉曦的創(chuàng)作成就主要在童話和兒童小說。我沒有想到,她的散文也寫得十分扎實、耐讀。散文,就像是“檢驗”作家文學(xué)功夫的“試金石”,一位作家的生活積累、情懷與識見、觀察與發(fā)現(xiàn)能力、語言文字的精確描述功底,等等,用小說、童話之類的文體,往往難以“測試”出來,但是散文卻容不得任何水分。汪曾祺先生曾說,很多標榜自己是“新潮派”的詩人、小說家、戲劇家,到了他們寫散文的時候,就不大看得出怎么新潮了。事實也的確如此,無論是寫詩、寫小說、寫童話、寫戲劇的,首先都得把散文寫好,在散文寫作上能夠“過關(guān)”。汪先生由此還感慨說:如果一個國家的散文不興旺,很難說這個國家的文學(xué)有了真正的興旺。

散文集《相遇,白樺樹》篇幅并不大,雅致小開本,收錄了大約三十幾篇短散文。有的篇什只幾百個字,最長的一篇《外婆的波斯菊》也僅3000多字。也不能簡單地以為,只有幾百字的短散文,也許就是“散文詩”吧?不,“散文詩”和“短散文”可不是一個概念,前者是詩,注重的是抒情,而后者注重的是寫實,即使只有幾十個字、幾百個字,仍然是可以記事、寫景、狀寫名物、敘述掌故、傳遞知識的寫實的散文。就像蘇軾的《記承天寺夜游》,不足100字,卻是真正的散文,而非散文詩。

魏曉曦是黑龍江伊春人,童年時代在小興安嶺林區(qū)度過,白樺林、松樹林、冰爬犁、小木屋、伐木人、老木匠、老鋦匠……還有勤勞善良的外公外婆等親人們,伴隨她長大。這本散文集,記錄著她童年記憶里的人與事、名與物,以及只有小興安嶺才有的自然風(fēng)景與四季風(fēng)情。因此一打開這本小書,濃郁的松針、蘑菇、圓木、木刨花的氣息,還有小興安嶺達子香、野百合的芬芳,撲鼻而來;早晨、正午和黃昏的白樺林與松樹林的澄澈光影,還有伐木人與森林動物留在雪地上的足跡,都清晰可見。這些氣息、光影和印跡,被作者準確地捕捉和描述在鮮活的文字里,使人讀來如臨其境。

法國作家都德曾說:“小時候的我,簡直就是一架靈敏的感覺機器……就像我身上到處開著洞,以利于外面的東西可以進去?!睍躁匦r候,顯然也是一個好像“身上到處開著洞”的小女孩,是林區(qū)里的一個“野孩子”、一個“小伐木人”,每天在家鄉(xiāng)的森林、山嶺、屯子、小街和店鋪門前,好奇地轉(zhuǎn)悠、玩耍、問這問那的,一會兒跟在挑著擔(dān)子的老鋦匠身后,看鋦匠爺爺給人鋦鍋鋦盆;一會兒來到老木匠的作坊里,看木匠爺爺一波一波地推出波浪似的木花;一會兒又在外公外婆的小院子里,看外公怎樣劈曬松明子……森林、山野和鄉(xiāng)土上的人情世故,給了她成長的靈性、智慧、膽量和對世間善惡、美丑的分辨能力。僅僅看她在童年里相遇的各種老手藝匠人,都是今天生活在城里的孩子們聞所未聞的,更不要說親歷親見了。

比如《老鋦匠》里,寫了一位每天用水曲柳扁擔(dān)挑著小風(fēng)箱等家把什,走街串巷給人鋦補鍋、缸、盆、罐的六爺爺?shù)墓适隆W髡咝r候經(jīng)常就像六爺爺?shù)摹靶「鄡骸?,怎么也看不夠六爺爺出神入化的鋦瓷手藝?!拔铱催^六爺爺鋦缸、鋦盆、鋦碗,還有鋦瓷瓶、鋦壇子、鋦帽筒,我手里的小瓷罐就是六爺爺幫我鋦好的。我原本以為摔破的小瓷罐再也無法使用,可六爺爺僅用了一個上午,就讓它變得完整如初。雖然在罐底留有一處淺淺的月牙傷疤,但不細看還真的看不出來?!笨梢韵胂笠幌拢箱|匠的神奇手藝讓小女孩徹底折服和心存感激,所以在以后的日子里,她觀察到的每一個最細微的細節(jié),都深深留在童年的記憶里。當(dāng)她長大要用文字來描寫的時候,這些細節(jié)就會毫厘不爽、十分準確地呈現(xiàn)出來。

《木匠和木花》寫一位老木匠的手藝和日常生活,字里行間散發(fā)著紅松原木和木刨花的松香氣息。因為小時候經(jīng)常在老木匠的作坊里流連忘返,所以作者對木匠活兒的描述,對保留在童年記憶里的一些細節(jié)的復(fù)原,都十分精準、生動。她寫老木匠刨木板時,“一朵一朵蛋卷般的木花,一個挨一個,柔軟地卷曲著”。這種感受和比喻,只能是來自一個小女孩的觀察和心理。還有老木匠對她說過的木工口訣:“‘認表里兒,辨木紋兒,不戧茬嘞不費力兒?!谂倭锨?,你得先瞅瞅木頭表里兒和木紋兒,順木紋刨,戧茬可是絕對不行的?!边@樣的細節(jié),如果沒有真實的生活經(jīng)驗,如何想象得出來?

好的散文語言,一定是準確、質(zhì)樸和來自日常生活中的鮮活的語言。寫在書面上時,又是一種“節(jié)制”的藝術(shù)。魏曉曦的散文不求宏大和華麗,但求清麗、清新和雋永的韻味,也顯示了作者在感情上的“控制力”,在敘事上的化繁為簡、以少勝多的“節(jié)制力”。

《相遇,白樺樹》是一本山野、森林和童年記憶之書,也是一本散發(fā)著鄉(xiāng)愁、鄉(xiāng)情和親情溫暖的美德之書。要記住鄉(xiāng)愁,至少應(yīng)該先去熟知自己的家園、鄉(xiāng)土上的人與事。不熟悉自己家園和根脈的人,對全世界也將是陌生的。曉曦的這本散文集,在這方面也給我們帶來了溫情脈脈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