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少女》
作者：[日]金原瞳 出版社：浙江文藝出版社 出版時間：2020年05月 ISBN：9787533960728
呼出的氣息火辣辣地刺痛著嘶啞的嗓子。一吞唾沫，火燒火燎般的疼痛便掃過喉嚨。我氣勢洶洶地邁著開始麻木的雙腿，從堂吉訶德日本最大型的連鎖折扣店?！緯⑨屓鐭o特別說明，均為譯者注店門前跑過。當我看到那個熟悉的背影旁邊緊貼著個女孩子，胸口便痛得仿佛要被擠碎一般，不由得皺緊了眉頭。爍爍點亮的綠燈再次喚起了我片刻間僵住的腳。
“阿臣！”
他聽見我的聲音回過頭來，臉上的表情顯然是已經(jīng)明白了現(xiàn)在的狀況。
“你這混蛋！”
我猛地一把拽住了他的襯衫衣領(lǐng)，連同他垂落在領(lǐng)口的金發(fā)?！澳阏`會了……”不等晴臣說完，我便把握在手里的手機砸在了他的太陽穴上。旁邊的女孩尖叫著向后退去。嘭！嘭！嘭！我一次次舉起手機，又一次次砸下去。手機的液晶屏在第三次撞擊中生出了裂紋，在第四次撞擊下更是飛散出幾塊玻璃碎片。我備份了嗎？——這個想法閃過的瞬間，匆匆逃離的女孩那廉價高跟鞋的“咔咔”聲傳入了耳中。
“杏，你誤會了！聽我解釋，求你了！”
把手機扔在一邊，我跨坐在癱倒在地的晴臣身上，雙手揪住他的前襟，握拳狠狠揍向他的腦袋。
“解釋什么？”
“我什么都沒做，那女孩還是個初中生啊?！?/p>
我似乎聽到了熱血咻地涌進腦子的聲響。開什么玩笑！我大喊道，舉起了右手，揮拳朝晴臣打去。晴臣向著我張開手掌遮擋，不停地解釋：“不是的！等等，你真的誤會了！”我淚流滿面，大腿根不住顫抖。我要殺了你！我叫嚷著，一邊哭一邊再次掄起了拳頭。
被胖揍了一頓的晴臣呆坐在地上，我坐在他身旁抽著煙，警車終于來了。哎，情侶間小吵小鬧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我倆經(jīng)常這樣的——晴臣腫著眼睛，頭上和嘴里都掛了彩。他的解釋被徹底無視，我們被警車帶到了澀谷警察局。
好了好了，現(xiàn)在先聽他說，完了再聽你講。姑且先問幾個小問題可以吧？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十六？這可不行啊，十六歲的小姑娘大半夜的在澀谷晃蕩……家長呢？什么，一個人住？同居？和剛才那個男孩？其他的監(jiān)護人呢？爺爺奶奶？可以告訴我聯(lián)系方式嗎？在念高中嗎？這樣啊，可得好好畢業(yè)呀！然后呢，你喝酒了吧？哎呀呀，別說謊了明明渾身酒氣。在哪兒喝的酒??？家里？真的嗎？
中年警官接二連三地問了一堆問題后，向我投來同情的目光——說是情侶吵架，是因為男朋友劈腿嗎？
“憑什么告訴你個人隱私??？說起來，不過是小吵小鬧，為什么拘留我?。俊?/p>
“我們也沒法子嘛。你們在大街上那樣大打出手，可不能輕易就放你們走了。若是有一個剛剛還對人拳腳相向的家伙在街上流竄，你也會害怕不是嗎？”
“事出有因的。”
“你說父母都不在，是什么原因可以講來聽聽嗎？”
“死了?！?/p>
警官臉上浮現(xiàn)出懷疑的表情。我可沒騙你。我挑起眉毛，聳了聳肩。
一番詢問結(jié)束過了幾十分鐘后，晴臣和一名警官從審訊室走了出來。好了，你跟我來，警官喚道。和晴臣擦肩而過的時候，我又向著他的膝蓋窩踹了一腳。“好痛！”晴臣叫了一聲。
“搞什么啊，我想回家了?！?/p>
“好了好了，先坐吧?！?/p>
不足六張榻榻米大的房間里，并排擺放著兩張大折疊桌，根本不像電視里演的那樣，刑警和犯罪嫌疑人在審訊室里只隔著一張小桌，幾乎臉貼臉。而我和警官坐在大桌兩邊，中間隔著近乎滑稽的距離。
“只是情侶吵架而已。朋友用Snapchat一款面向智能手機的“閱后即焚”照片分享應(yīng)用。用戶可以利用該應(yīng)用程序拍照、錄制視頻、添加文字并發(fā)送到自己的好友列表。所有照片都可以設(shè)定1—10秒的閱覽時間，照片會根據(jù)設(shè)定按時自動銷毀。發(fā)了男朋友跟其他女孩走在一起的照片給我，我恰好在附近，就追過去拳打腳踢了一頓。不過我可沒碰那女的。”
“你沒有父母嗎？”
眼前這位警官讀著剛才做的筆錄也滿是懷疑地問道。我明天還要上學(xué)，還得回家做作業(yè)呢，我皺起了眉頭說。
“不行。那個男孩的監(jiān)護人說了要來接他，你也讓人家送送吧。似乎聯(lián)系不上你的姥姥、姥爺，這個號碼是真的？”
“姥姥嚴重失眠所以深夜都會拔掉電話線。話說阿臣的監(jiān)護人是誰?。俊?/p>
“說是他母親的經(jīng)紀人?！?/p>
哦，我嘟噥道。欸，那個男孩的母親真的是長岡真理？警官壓低聲音問道。
“鬼知道。”
我可是她的粉絲呀！警官發(fā)出窩囊的聲音打趣道。我嫌他煩，便面無表情地數(shù)起了桌子上的木紋。
真是給各位添麻煩了！中野小姐低頭賠禮道，在她的催促下晴臣也低下了頭。小杏也趕緊道歉——我無視她的提醒，默默地呆站著。心里怒氣未消，于是我又一拳打在晴臣后背。住手、快住手！眼看警官又要上來勸架，我逃也似的出了警察局。
“小杏也上車，我送你回去?！?/p>
“杏，你聽我說。那個女孩是初中生，離家出走了，她說想跟我談?wù)勑?，我只是聽她傾訴而已，建議也沒提，什么都沒做。真的只是傾聽而已。”
“我把包包什么的全都存在謝露卡俱樂部的儲物柜里了，得過去拿。中野小姐，麻煩你沿著井之頭路往東急手創(chuàng)的方向開。我在那里下車自己回去?！?/p>
說罷我坐進了副駕座。那可不行，我送你回家。中野小姐一邊系安全帶，一邊斬釘截鐵地說道。朋友發(fā)來照片說“發(fā)現(xiàn)阿臣和一個女的走在一起”之前，我一直在俱樂部練習(xí)曳步舞的步法。和晴臣結(jié)伴同去的電子舞曲音樂節(jié)上，我對這種舞步一見鐘情，就是晴臣教我如何滑步的?！拖裉鳵unning ManHiphop舞蹈的代表性舞步之一，根據(jù)奔跑的動作改編而來。那樣邁開雙腳，嗒嗒、嗒嗒地踏步會吧？然后像這樣橫向扭腳會吧？再把這兩個動作結(jié)合起來，瞧，看起來就像哧溜溜地在滑動一樣了對吧？看到晴臣當場演示的舞步，我嚷嚷起來：“我想試試！”之后就又是向晴臣請教又是研究視頻，還混入在西新宿高層建筑區(qū)跳舞的一群朋友中間練習(xí)，近來動作總算熟練了不少。因為今天謝露卡的人很少，可以跳個痛快，我還正想著叫晴臣也過來?？删驮谶@個時候，突然收到了晴臣和女孩子走在一起的照片，一切都被搞砸了。
“喂，杏，聽我說啦！你聽我解釋嘛！”
晴臣從后座探出身子，鉚足勁兒開了口起勁兒地喋喋不休著。
“我在麥當勞聽她說話來著，連飯都沒一起吃，只吃了杯麥旋風而已啦。大概也就兩個小時吧，就聽她發(fā)牢騷，說什么媽媽老是干涉她啦，手機也被停用了之類的。她說還不想回家，我只是想讓她冷靜一下頭腦，才陪著走了一段。我本來想稍微陪她走走就讓她乘出租車回家的?！?/p>
“第幾次了？”
“……??？”
“這種事情?！?/p>
晴臣閃爍其詞，最后閉上了嘴，似乎是不打算回答了。深更半夜和女孩子并肩走在澀谷酒店云集的街區(qū)，虧他還有臉說打算讓她回去。
“中野小姐原諒過男人出軌嗎？”
“原諒過啊。不過第二次讓我發(fā)現(xiàn)的時候就分手了?！?/p>
“對呀。如果敢有第二次就分手，這才是通常的做法。每次他犯事我都忍不住想，為什么又原諒他了呢？這家伙故技重施了?。∩弦淮巫约簽槭裁淳驮徦四?？總是忍不住責問上次被他劈腿的自己，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就不能放棄這家伙？于是變得越來越討厭自己。我打一開始就不信任阿臣，所以即便你背叛我，我也不會討厭你?？墒俏覅s變得越來越討厭自己。越來越無法信任再三原諒你的自己、想要去相信你的自己。啊，到這里就行。就在這背后，我自己走過去就是?！?/p>
我在這里等你，快點回來吧。背后傳來中野小姐的聲音，可我并沒有回答便下了車。忽地一陣風從暴露在短褲外的雙腿之間掠過，我一邊摸著胳膊上的雞皮疙瘩，一邊進了小巷。
本想再跳一會兒舞，但感覺到沉甸甸的音樂振動的瞬間我就已經(jīng)心生倦意，于是向儲物柜走去。走出店門，我從后褲兜里掏出手機一看，有條晴臣發(fā)來的信息。從布滿整個液晶屏的裂痕間隙里，我窺見一句“無論怎么琢磨，我還是只喜歡杏”。還琢磨呢，只要這個琢磨的人是你就叫人無法相信。按下鎖屏鍵的同時，裂痕間松動的細小碎片剝落了下來。用外套的袖子擦了把眼淚，我朝著與中野小姐停車的相反方向走去。能走得回家嗎？不想讓任何人看到我這張狼狽的臉。真想就這樣誰也不見，靜悄悄地倒在路邊死掉算了——我一邊想著，一邊硬著頭皮邁動在運動鞋里捂得脹痛的腳。
開門的瞬間，我察覺到一絲異樣。感到驚訝的瞬間，我忽然發(fā)現(xiàn)鞋柜上放著個令人懷念的鑰匙套，心中頓時激動起來。我慌慌張張地蹬掉運動鞋，推開了客廳的門。
“理有！”
見到放在窗邊的行李箱，我頓時有了把握?；氐阶呃?，敲響第一扇門。我一邊喚著“理有”，一邊轉(zhuǎn)動門把手。你好吵，正在整理壁櫥的理有一臉不悅地轉(zhuǎn)過頭來。我喊著“理有，歡迎回來”，撲進了她懷中。
“我回來了?！?/p>
理有的雙臂緊緊抱住我，比我摟住她的手臂更加強而有力。我一直在等你哦?？杉拍?。既然要回來，怎么都不跟我聯(lián)系呢？理有稍稍抽離比我高三厘米的身體，愕然地回道：“我發(fā)了郵件啊?！?/p>
“你才是，根本沒有給我回信啊。我可是發(fā)了兩次呢。”
“啊，發(fā)到電腦上的嗎？我不用電腦收發(fā)郵件的?，F(xiàn)如今還用電腦的郵箱，真是理有的風格。你用Snapchat嗎？”
“現(xiàn)如今，手機和平板都可以接收電腦的郵件啊。你說的Snapchat，就是那個聊天記錄會消失的玩意兒？”
“對。我現(xiàn)在一般都用那個，理有也加入嘛?！?/p>
“聊天記錄沒了不是很不方便嗎？”
“就因為會消失，才能共有那個瞬間嘛。就算在現(xiàn)實中一起玩樂，也只會留在記憶中不是嗎？而且一想到會留下記錄，有些話也沒法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