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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之星 | 阮文女:斑光(總第三十四期)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   2020年08月28日08:43

本周之星:阮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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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文女,供職于北京某報社。長期觀察視覺藝術(shù)界,撰寫當代美術(shù)創(chuàng)作與展覽、美術(shù)史品評文字及文化地理類文章,作品散見于《人民政協(xié)報》《南方周末》《世界知識畫報》《藝術(shù)品》《VISION青年視覺》等。

 

作品欣賞

斑光

1

蘇橋越來越確信,是Hana殺了麗莎。

在燈下,她一點一點地做著一只鉑金手鐲的雪花密鑲工作。比手指更忙亂的是心思。

一個紅色的物體,忽然如失重般向下滑落,沉悶而迅速的“砰”的一聲。輪椅滑道上的紅色物體……

工作室的門忽然被推開,聲響驚得蘇橋猛打一顫,尖尖的鑷子扎到手指。Hana進來,開保險柜拿了東西,“鐺鐺”的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又伴隨她遠去。

她沒有看蘇橋一眼,蘇橋也是。但她一直看著她。

盯著自己手上扎的白印,蘇橋感覺自己的胃往肚子下面沉。她不敢相信自己如今所相信的事實:Hana是個兇手,謀殺了這家珠寶設計工作室老板的兇手。

Hana的大名,蘇橋在大學學珠寶設計專業(yè)時就已經(jīng)如雷貫耳:“天光”珠寶設計工作室獨當一面、屢出新意的鉆石首飾設計師,同時也是一個氣場強大又優(yōu)雅精致的35歲女人的綜合體。蘇橋覺得,她是來自和自己完全相反的世界的偶像。

每日光鮮亮麗,妝容精致,口中講的,全是與世界頂級品牌商的合作與客戶的訂件;聽到她的高跟鞋敲擊在珠寶新品展示會空曠的大廳里,聞到她淡紫色的香煙散發(fā)出中藥一般的氣味,到工作室快十年了,蘇橋仍然像大學剛畢業(yè)、初來乍到的菜鳥實習生一樣,對Hana既憧憬,又羨慕。

如今蘇橋細想,可能還有那么一點畏懼。

畏懼的感覺,應該從蘇橋在麗莎的“天光”工作室實習、初次見到Hana的時刻,就產(chǎn)生了。

作為客座教授,麗莎到學校教了一年的珠寶鑒賞課,在那里遇到大學四年級、工作還完全沒有著落的蘇橋。直到今天,她都不諱言,討好麗莎,是別有目的的——一個毫無背景的學生,想進入這種旁人看來浮華無比的行當,沒有麗莎這樣的人物提攜,簡直想都不要想。

接近天命之年,行事做派卻依然像個15歲的少女的麗莎,毫無外心地迎接了這個學生。亮紅色BOB頭,圓臉,穿得永遠像個波西米亞人的麗莎,無論走到哪兒——學院、美術(shù)館、業(yè)界會議、珠寶商的公司、熱鬧喧囂的party和展示會場……都能以大嗓門的歡笑集中周遭人們的注意焦點。

她的設計一如她的個性,彩色寶石和金屬的首飾設計,絢爛、歡鬧,有著50歲的,怎么說,破罐破摔的灑脫,和15歲少女的新奇與柔軟,那會讓所有人看到她的作品,都會忍不住莞爾的。

“我不喜歡了無生氣的石頭,寶石要帶來個性、色彩和歡樂?!丙惿谡n堂上這樣說;她的話也曾被時尚珠寶雜志當作大標題,放在封面上,甚是扎眼。

蘇橋至今還留著那期特別報道了麗莎的雜志,但雜志報道的人已經(jīng)死了。

也正是通過麗莎,蘇橋得以到她的工作室“天光”實習和工作。

雖然同屬于“天光”,雖然是麗莎帶出來的徒弟,Hana卻和麗莎完全不同——鉑金、白銀、琺瑯、鉆石、鈦合金,這才是Hana的領域,她這個人也像這些白色的金屬材質(zhì),冷淡、高傲。

沉默寡言,或者說,不茍言笑地,蘇橋作為行政助理,度過了她在“天光”的第一年。擦洗地板、清點材料、整理文件、打掃廁所,甚至,在新品發(fā)布會上為賓客切水果和更換餐盤,在不引人注意的時機擦掉那些看到碩大珠寶而大呼小叫的女賓們留在展示柜上的指紋……比她更有經(jīng)驗和更有背景的同學,一致感慨工作室的助理等同于保姆和清潔工,完全不是正經(jīng)工作,于是忙著找其他營生了。當然,也有零經(jīng)驗直接被包裝成新銳設計師的,那是準名媛。

蘇橋鐵定當不成名媛。既然什么都沒有,只能做助理。她腦子不活泛,不知道自己離開了這里還能去哪兒。于是,時間過去,每天穿著工作圍裙的蘇橋開始變成“天光”里不可或缺的那個存在。起初,在麗莎和Hana的工作室,從設計、做蠟模、熔金,到選材、鑲嵌、拋光打磨,她們必須全程參與;但逐漸,有了蘇橋這樣一批金匠,她們的時間被劃分得更為簡單——在設計本或者電腦軟件里涂涂畫畫,和在聚會上洽談社交。如今設計師早已不是在工作間里冥思苦想的人了,他們是party宴會上的交際明星。

脫離設計紙、去往party的時刻,蘇橋和其他金匠們,就得替老板和知名設計師“冥思苦想”和加工制作——眼下這只手鐲的鉆石雪花鑲嵌,在蘇橋手中已經(jīng)“把玩”了三四個月,每天在燈下,將一粒粒碎鉆小心地鑲到手鐲上,這種謹小慎微和枯燥單調(diào)的工作,在如今的她看來,才是“珠寶設計”工作的本質(zhì)。

當蘇橋頗有些抱怨和不滿地把“感悟”告訴麗莎,麗莎卻沒有感到其中的“酸味”,反而極度夸張地沖到蘇橋面前用力抱住她:“啊哈,小蘇蘇終于入門啦!你說得沒錯!對了,周末來我家吧,我給你看我的最新設計——這次年度設計師的獎項,有它肯定沒問題的!看完我們一起吃火鍋!”

火鍋還沒吃上,麗莎就死了。

Hana的高跟鞋聲早已不能聽聞;蘇橋盯著小小的鉆石??隙?,Hana跟這件事脫不了干系。

那光芒,就如陽光下的雪。

三個月前,Hana把叫進她的辦公室,給了她這只手鐲的設計圖,“一個客戶的訂制,預計工時在1000小時左右。”不得不說Hana不愧是行家,如今三個月過去,手鐲上雪花密鑲的鉆石裝飾帶也初具“規(guī)?!绷?。

說是“規(guī)?!保K橋更愿意把它視作一個浩大的工程——篩選0.5毫米至1.6毫米的碎鉆,將它們?nèi)缪┗ò忝荑傇谑骤C上,這種操作上的隨機性和不確定性,讓蘇橋沉浸其中;感覺到微涼,想起身披件衣服時才驚覺已是傍晚時分了,“陽光下的雪”的光芒與窗外漆黑天色的反差,刺得蘇橋瞇起眼睛。

由于麗莎偏好的“接地氣”口味,她把工作室選在藝術(shù)家和設計師聚集的工業(yè)廠房的老舊辦公樓中。厚實陳舊的地磚、斑駁的墻面和有些“包漿”的工作臺、燈罩,讓蘇橋很有些自己做的不是浮華的珠寶行業(yè),而是某些安穩(wěn)而不用動腦子的工作。

確實,不用怎么動腦子。這讓她在工作時可以更加肆無忌憚地胡思亂想——不是曾有人寫過,那些一年一年在舞臺上的話劇演員,上了臺可以一邊想著早上老婆無理取鬧真想一錘敲碎她的腦袋而一邊激情澎湃“生存還是毀滅”么。

“鉆石中蘊含著數(shù)億年的故事?!丙惿@樣說??扇缃瘢K橋不覺得——至少鑷子夾著的這些碳的集合物有沒有那么多故事,對她而言毫無意義——她費盡生命中的1000小時制成的這件“作品”,并不會刻上她的名字,也不會讓她佩戴,它會在盛世中璀璨奪目或者戰(zhàn)亂中流離失所,都跟蘇橋一點關系也沒有——這么推論下去,蘇橋很容易得出自己的工作與生活毫無價值,這似乎是每個女人都吶喊過的可悲論調(diào)。

回想一年前,蘇橋并沒有覺得這些論調(diào)有多么可悲,至少當時她充滿干勁,甚至不用欣賞和完成麗莎設計的那些以紫晶和摩根石為主石、玫瑰式切割和鑲鉆工藝突出的彩色寶石首飾,就能填補內(nèi)心需要平衡的邊角——因為,比色彩更撫慰人心的,是尋。

“蘇橋,這是尋,攝影師。麗莎的圣誕系列這次由他負責拍照……”Hana安排工作的聲音還沒落下,蘇橋就被一個充滿男子氣息、混合著肌肉力量與淡淡香皂氣味的結(jié)實擁抱提得差點踮起腳來。

“……你快點準備一下。”說完,Hana踩著高跟鞋“鐺鐺”地走出去了,只剩眼前的男子,30多歲,運動員一般健康的膚色和高而勻稱的身材,眼神勾人,一笑起來更是有點顛倒眾生——起碼女生——的意味,唇形鮮明而美好。

這樣她有點恍神。

更在恍神之后,讓她幾年來第一次由衷憎恨自己的邋遢和不修邊幅——從進入工作室,她就覺得素面朝天、不必想今天怎么搭配衣服而只需穿上工作圍裙、腳蹬氣墊運動鞋的“通勤裝束”實在太適合自己了,以至于在遇到如此有魅力的攝影師的早上,她怕遲到而根本連頭發(fā)都沒梳,直接扎了西門吹雪發(fā)型就“登場”了。

蘇橋心里這個悔呀,但尋仍然對自己頻繁放電:“來,我們快把老太太的‘大作’拿出來,隨便咔嚓兩下就收工?!彼蛩UQ劬?。

仿佛不期而遇的一份禮物,快樂又欣喜的心情貫穿那次拍攝的始終。雖然尋表面上油嘴滑舌,但一打棚光,架上相機,他就變身十足專業(yè)的靜物攝影師了。那一套麗莎的作品,在尋的照片中凸現(xiàn)浮雕一般的立體感,那些蘇橋他們用高溫加熱到紫色的鈦花瓣,更顯現(xiàn)出璀璨的藍紫色調(diào)。

真是愉悅又迷人——當蘇橋看到這組照片時這樣想;當工作結(jié)束的午后,尋很突然地邀請她到咖啡館小坐,望著對面的男人品嘗布朗尼蛋糕時,蘇橋更是有種難以置信的驚喜。

想起如同一道天光、透過工作室的窗戶直插進心中的尋,蘇橋不禁有點燥熱起來。已經(jīng)兩天了,自從自己偷偷去機場送尋到東京出差。兩天沒有他的音信,蘇橋本想高傲地等他追問自己這兩天都干了什么,到頭來,還是自己先繃不住了。——似乎總是這樣。

尋和麗莎的事,蘇橋隱約是知道的。

能和尋頻繁約會讓她欣喜不已,但有時候去尋家里,總能發(fā)現(xiàn)一些莫名其妙的女人的東西——唇膏、紙巾、耳環(huán)、絲襪,某些女人遺忘在那里的衣服。

聽工作室的“八卦中轉(zhuǎn)站”小慈說,麗莎和尋曾經(jīng)是一對兒。最開始是麗莎發(fā)掘了尋。

這也太夸張了。

尋很突然地,證實了中轉(zhuǎn)站惡毒流言的真實性——他勾勾畫畫,做起了戒指的設計,還詢問蘇橋的意見。

她不明就里,也不愿往令人驚喜的方向去想太多,生怕再想下去,原本可能發(fā)生的驚喜就會如肥皂泡般倏忽破裂、消失。她只是按照自己的口味,對設計加以修改——鉑金底座,戒圈中間有些微的整體下沉,中間鑲了一顆小小的鉆石。蘇橋很喜歡這樣的款式——如果每天被細碎的小鉆閃到,也會幸福感滿滿吧。

每一只戒指,都有它的故事。但蘇橋參與了故事的戒指,卻都與她毫不相關。她把自己的小心思放在尋“設計”的首飾里;后來這只在她看來在全世界最為閃耀的戒指,很諷刺地戴在了麗莎的手上。麗莎用那只手端起咖啡杯,在電腦上畫圖,指導蘇橋調(diào)整設計工作。

蘇橋不想和尋撕破臉皮來說這些事,她只希望擁有他。

尋后來解釋,那是給麗莎的生日禮物。

當然,這無可厚非;畢竟,每一個人都熱愛麗莎。

即便如此,蘇橋也想擁有尋,擁有他的,哪怕一小塊碎片也好。

蘇橋繃不住,她想聽尋的聲音,在這樣荒涼寂寥的傍晚。

電話關機。

坐回桌前,她打開電腦開始噼里啪啦寫郵件。

“嗨。你在忙什么呢?這兩天在東京可愉快?”

每每面對尋,蘇橋就覺得自己像小學生。

“麗莎老師剛?cè)ナ?,你又出差,我愈發(fā)覺得工作室里冷清了。

對了,關于老師的死,你有沒有覺得怪怪的?”蘇橋停止敲擊鍵盤,本想刪掉這句話,又想“引誘”尋快點回復郵件,就囑咐他注意身體,署了名字,點擊“發(fā)送”。

剛想關掉網(wǎng)頁,“咻”一聲提示她有新郵件——果不其然。尋就是個好奇寶寶。

“為什么怪怪的,何以見得?”

沒頭沒尾,直接就發(fā)來這么一句話,尋的不吝和他的外貌一樣迷人。但蘇橋還是關上電腦,穿上大衣準備回家。她想吊吊尋的胃口。

怎么能不奇怪?

那場景鮮明地印刻在蘇橋的腦海中,每一想起就歷歷在目。她懷疑再回想下去,自己就會得創(chuàng)傷后遺癥了。

從大門出來,肩上掛著塞滿了火鍋底料、食材、還有各種零食的購物袋,蘇橋屏住呼吸,一步一步穩(wěn)重地向外走去。

翻揀垃圾車試圖找到點好東西的清掃大媽,停了好久才想起來轉(zhuǎn)過身去看響聲的來源。她慢慢向那里靠過去,然后停下了:“啊……來人啊……有人……跳樓了!”

蘇橋試圖不去聽她張牙舞爪的吶喊,也不去看那個紅色的物體,她還在堅定地往前走,只是脊背發(fā)緊。大媽喊得如此凄厲,但蘇橋聽不見——充斥耳膜的只是自己爆裂的心跳聲。

附近閑晃的三兩個保安聽到大媽的狂吼,沖著蘇橋跑過來;她想,她必須回頭去看,才能在這樣的場景下顯得是個正常的路人。這個念頭瞬間填充她的大腦,讓她無暇再顧及心臟的警告。

紅色及膝晚裝已經(jīng)凌亂,火紅色的短發(fā)蓋住了她的臉,黑色高跟鞋掉落一旁,涂了紅色指甲油的手無力垂下,還有一股紅色,從帶著夸張黑曜石耳環(huán)的耳后流出……

死亡會發(fā)生在任何人身上,它是人生的一部分,它總在那里。

但,麗莎不可能自殺,她根本沒有自殺的理由。

“蘇橋,Hana老師叫你去討論新的設計?!毙〈群八?。

蘇橋慢吞吞地移動身子,她不想在大早上看見最為精致的Hana;當然,更不想在自己偷偷猜測各種事件時直面心目中的“犯罪嫌疑人”。

剛準備敲門,Hana的辦公室卻一下打開了。兩個便裝的男人走出來,是警察——他們無從遁形,并不是因為眼神銳利之類小說里才見到的不切實際的臆想,而是因為他們身邊還跟著個穿制服的協(xié)警呢。

“那我們先告辭了,有進一步的情況還需要你的協(xié)助?!睅讉€警察和蘇橋擦肩而過,她突然有點沖動,想叫住他們……

“蘇橋,進來,把門帶上。”

“他們……是警察?還來找你干什么?”話剛一出口,蘇橋就覺出問得有點冒失。

“沒什么。麗莎的事,問點情況?!盚ana淡淡回應,遞給她一疊資料。

作品設計草圖本,和一些照片。蘇橋一摸就知道,她太習以為常了——Hana的特殊習慣,或者說,強勢,讓她在業(yè)界有著兩極分化的口碑——她不像麗莎,喜歡與客戶交流,喜歡在設計本上涂涂畫畫;她卻盡量對客戶避而不見,讓旁人給他們拍照,透過自己的眼睛,和電腦上的繪圖工具,告訴他們應該擁有怎樣的珠寶——有些人說她過于冷漠和獨斷,但也有的客戶因為Hana出人意料的設計而愛上她。

如今這位,在一個月之后拿到設計圖稿會有怎樣的反饋,蘇橋有點好奇。她拿起那些照片先開始看?!斑@是個法國演員,我在時裝周上見過她一面,說是要為接下來的頒獎季準備一套首飾。項鏈、耳環(huán)、手鐲和戒指,還有一個發(fā)飾。你提點意見。”

看她的照片,典型法國演員的文藝清新范兒。不知Hana要怎么用珠寶展示她的慵懶氣質(zhì)——蘇橋翻開草圖本,不由得大吃一驚——本子上彩色水筆勾畫出華麗繁復的線條,高貴深邃的祖母綠,輕如鳥羽的藍綠色珍珠如瀑布流瀉,神秘變幻的幽藍寶石交相輝映,絲帶狀的戒指、手鐲上,藍、綠寶石在密鑲鉆石的襯托中變幻莫測;尤其是那個發(fā)飾,中間有一個熱氣球狀時紅色碧璽吊墜,鉆石組成的熱氣球飾帶上,紅色、橙色、藍色、綠色、紫色的寶石掩映其間,下面墜有一顆飽滿熱烈、色澤醇如美酒的水滴形碧璽;那樣的炫目璀璨,不像是可以戴在頭上招搖過市的,反而像是“天光”新主人繼位昭告天下的硬廣告……

一個念頭騰地閃現(xiàn)在蘇橋的腦?!y道這是……麗莎和自己說過的……

“這個系列叫‘冬宮舞會’。我想強調(diào)這個藍色的部分,你可以試試把鉑金鍍黑來加強一下效果……”Hana開始給她講制作的要點。

“為什么……為什么要叫‘冬宮舞會’,她不是法國演員么?”

“這是我的想法。”Hana把嘴抿成一條直線。“為什么要用這么多彩色寶石?!”蘇橋的第二個問題脫口而出。

“……”Hana在仔細地,用眼神研究她?!斑@個系列……是不是受了麗莎老師的影響?”蘇橋有時反省自己,當她覺得有些話需要用一股勇氣才能頂出去的時候,真的說出了口,才會發(fā)覺那是一股傻氣。

帶著魯莽傻氣的問題讓Hana挺直脊背,繼續(xù)盯著她,從手邊煙盒里抽出一支淡紫色的香煙。熟悉的中藥氣味讓蘇橋的清醒有些后悔,也讓Hana一直盯著她的眼睛瞇了起來。

“回去看一下,給點意見。”淡紫色的香煙,像一支口紅。Hana沉默良久才趕蘇橋。

蘇橋很肯定,這就是麗莎跟她提過的那個系列。

“老師,你晚上有空么,我去你家給你做大餐吧?”蘇橋傳信息給麗莎。

好多次了,在麗莎或者Hana的辦公室里傳出兩人激烈的爭執(zhí)聲,蘇橋路過,只當作背景噪音,甚至竟還有點能置身事外的愉悅感。

小慈趴在門口聽了聽,趕快一臉神秘地拽了蘇橋在她工作臺邊坐定。

“怎么樣,聽見她們在吵什么?”小慈真不愧是中轉(zhuǎn)站,蘇橋滿心佩服。

“不知道啊,無非是工作上的事唄?!碧K橋知道,使用平淡的語氣更容易讓小慈大爆猛料。

“怎么可能——那都是表面現(xiàn)象!”小慈意味深長地望了望Hana辦公室的門?!八齻円呀?jīng)勢同水火了,據(jù)說,Hana想離開‘天光’了呢?!彼龎旱吐曇?,“這下可有好戲看了”。

蘇橋定定神,這流言讓她有些承受不住。怔忡間,她看到麗莎超級快的回復:“好!我要紅燒排骨松鼠桂魚油爆蝦,還要藕餅,甜點要楊枝甘露!”

“Cheers……”酒過三巡,麗莎偽裝的好心情開始一點點瓦解。

“今天你跟Hana老師吵架了?”蘇橋不像小慈那么穩(wěn)準狠,但也能適時得到自己想要的八卦信息。

“蘇蘇,以你的觀察……Hana怎么樣?”麗莎晃蕩著酒杯,但仍然挺清醒。

“她,她挺有才華,能力也強?!丙惿犞c頭,“我有點怕她。”麗莎微微一笑,挑了下眉毛。

“因為Hana不像您一樣總是笑啊?!碧K橋還是知道如何討麗莎的歡心,這點她還有些自信。

“Hana就是外表看起來很冷酷,其實她不錯?!丙惿粲兴?。蘇橋覺得那是言不由衷。

“那您們?yōu)槭裁纯傇跔巿?zhí),我覺得,其實,你們的設計風格完全不同,是兩個路數(shù)的,其實沒有必要……”

麗莎瞇起眼睛:“你覺得完全不同?”

“是啊,主要的設計方向不同,工作方式也不同……”

麗莎將杯中紅酒一飲而盡,呵呵地笑:“蘇蘇長這么大,其實還是小孩子。”

蘇橋剛要反駁,麗莎起身去書房,抱回一堆資料讓她看。

設計草圖。優(yōu)美流暢的線條,清晰的材料標注,豐富詳實的客戶需求介紹……顯然,一切都出自麗莎的手筆。

但那些繪出的鉑金、白銀、琺瑯、鉆石組成的系列,蘇橋再熟悉不過——“冰晶”系列的冰晶三垂戒指,以轉(zhuǎn)瞬融化的晨霜為靈感,運用了最為繁雜特殊的高難度切割工藝,曾讓蘇橋頭痛不已;“貝加爾湖”系列,鉆石的一部分被嵌在精工打造的微型工藝戒冠的凹槽中,隱匿了金屬鑲座,讓鉆石在璀璨星光中浮現(xiàn),當初,Hana為了讓金屬與鉆石達到最佳契合效果,“勒令”蘇橋手工拋光每一個凹槽,曾令蘇橋叫苦不迭,如今卻廣受客戶的追捧,成了“天光”品牌的暢銷系列……

蘇橋一頁一頁翻過去,這幾年Hana設計、蘇橋經(jīng)手的系列一一在列,以麗莎的手繪圖稿呈現(xiàn)在她的眼睛里,讓她覺得有些刺目。

“老師,這是怎么回事?”

“顯而易見?!?/p>

蘇橋沉默了半天沒有說話?!盀槭裁??您會那么容忍這種……抄襲?可以去告她?。 碧K橋氣憤地拍著設計本。

麗莎放下酒杯,“她是我一手帶出來的設計師,已經(jīng)有自己的口碑,但如今就是沒有靈感了,你說怎么辦?她哭著求我,我也不能落井下石?!彼龘u搖頭,摟住蘇橋,“況且我得顧及‘天光’的品牌。如果工作室爆出抄襲的丑聞,整個牌子就完了?!?/p>

蘇橋第一次覺得麗莎如此沉重。

“有什么我可以幫您的?怎么能保護住設計稿,不讓她再得手?”麗莎緩緩地搖頭:“跟誰都不要說,只有你知我知,就可以了?!彼恼Z氣少有地溫柔、低沉,“不過真的要小心Hana?!?/p>

蘇橋任由麗莎抱住她,仿佛看到Hana的陰影在她面前越長越大,最終完全將她們吞沒。

用色、設計手法、標注的鑲嵌要點……蘇橋越看越覺得“冬宮舞會”就是麗莎說的那個新系列。難不成Hana真的為了奪走麗莎的設計成果而殺了她?這樣又可以把“天光”收入囊中,一箭雙雕。

蘇橋為這個越來越明確的事實心驚不已。為了佐證已知的事實,女人通常都會向旁人傾訴,蘇橋也不例外。

那天。她站在麗莎家門前,拎著沉重的購物袋,艱難地按下那個“著名”的門鈴——由于電池快沒電了,門鈴的叫聲總像懶洋洋不想上工的哀鳴——麗莎有一次說,這是她內(nèi)心的寫照??善娈惖氖?,她總能讓門鈴保持這樣的狀態(tài)而不至于完全寂靜無聲。

門鈴掙扎著嘶鳴的聲音剛剛停歇,麗莎就興沖沖打開房門,看到背著食品的蘇橋,她才有點恍然大悟的表情,又有那么一絲失望?!鞍?,蘇蘇,你……進來吧?!彼@得有些局促,這一點都不像她。

麗莎穿著那身紅色的晚裝,正在整理頭發(fā)。“我今天有個宴會,和約你的時間沖突了。不好意思啊,我給忘了!”

“拜托!老師!”蘇橋哀嘆著,“由此可見我在您心中的地位!”蘇橋故意抱怨。

“嘛,你先放冰箱里,我們明天吃好不好?”麗莎開始戴黑曜石耳環(huán)。

“只好這樣咯……”她走進廚房開始忙碌。

那門鈴聲又響起,蘇橋從廚房的門縫里看到麗莎蹬上高跟鞋,又跑去開門。

“老師我和你提過的那件事,你考慮得怎么樣了?”進到麗莎家,還沒站定,Hana就問,很急切地。

“別急,慢慢來?!丙惿诖┮络R前檢查儀容,“那個,我看了,很不錯?!彼ゎ^看向Hana,耳環(huán)叮當作響。

“真的,我看到Hana看麗莎老師的眼神,真讓我不寒而栗!”蘇橋趁人不備偷偷打著郵件,向?qū)A吐長久以來她在對Hana仰慕、崇拜的情感之下,那隱藏的恐懼。

“要不要趁她不在的時候,去她辦公室里找找,如果設計是她做的,肯定有點筆記資料什么的留下來才對,如果根本沒有那些東西,說不定真的是從老太太那里偷來的呢?!睂み@次出差有點反常,沒有主動聯(lián)系自己,郵件倒是回復得很快。蘇橋剛剛傾吐了她對新系列的懷疑,尋的郵件就傳過來,嚇得她連忙關掉網(wǎng)頁。

就這么辦。說干就干。

是的,美貌和才能兼具,Hana若是沒有個狠毒的心腸,那簡直是天理不容了。

盡管電話不通,但尋的回復也讓蘇橋很暖心。

很少有這樣的情況了。經(jīng)過短暫的熱情之后,尋開始對她不以為意——并不怎么主動聯(lián)系她,對約會的內(nèi)容也不上心。蘇橋有時候想,干脆就這么冷淡下去,斷了關系也好;但每次看到尋的魅力迷住了別的小女生,她又有些不甘心——繼續(xù)維持著隱秘的關系,起碼對自己的生活是個交代。

而自從小慈大爆了尋和麗莎的八卦,自從看到麗莎耀目的“生日禮物”,和尋在一起,無論逛街、吃飯、壓馬路,蘇橋總有種在偷情的恐慌感。她更愿意在遠離人群的地方和尋見面——當然的,尋對她的提議,又是不以為意。

下班之后,蘇橋以手鐲還要趕工為理由,拒絕了小慈他們?nèi)コ詿镜难s,一直耗到工作室所有的人都離開。

天已經(jīng)安靜地黑下來,但蘇橋卻越來越緊張,她慢慢關上工作臺的燈,世界陷入黑暗之中。

她試著去回想尋的臉,好讓自己平靜下來——尋怔怔望向天空的臉。

那是他的東京之行前蘇橋最后一次看到他。尋說想去遠郊的名人故居,說有銀杏落葉繽紛,他要去拍照片。在假日里,蘇橋自然樂得奉陪。

時候尚早,落葉不多,樹上還很茂盛。尋稍微有點失落。陽光從樹葉間飄灑下來;他們穿行其間,踩得落葉沙沙作響。

“尋,你是怎么認識麗莎老師的?”她拉著他的手,始終有點介懷。

“老太太工作室招攝影師,我正好家里蹲兩年多了吧……就這么來了?!睂ふf得輕描淡寫。

“不過能啟用一個這么年輕的攝影師,老師也是很有魄力呢?!碧K橋不知道自己的旁敲側(cè)擊管不管用。

“這主要說明,這位年輕攝影師太有才華了!”尋抽回手,插在自己兜里。他站定,怔怔望向天空。

“很美啊?!碧K橋跟著他,看著陽光透過樹葉,穿插著落到地面,形成明暗交錯的光影。

“這叫斑光”,尋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差不多我們就回去吧。”

尋就是自己的斑光。沒有他,蘇橋的世界如工作室一樣萬籟俱寂。

她很遲緩地拎著手電,挪到Hana辦公室的門口,推了推門,很奇怪,一向嚴謹?shù)腍ana居然忘記鎖門。

蘇橋不敢打開燈,只是在辦公桌和工作臺上一通翻找,文件夾里充斥很多草圖設計本,有的經(jīng)過她的雕琢,如今在那些女演員、名流和富家女的手腕、頸間閃動著炫麗的光輝——現(xiàn)在可不是回味自己華麗而枯燥的工作內(nèi)容的時候!蘇橋提醒自己,得找到這些設計的底圖……

她趴在文件柜的最底層翻找,一疊資料中忽然掉落一張黑白照片。好似一家店面,幽暗慘白的燈光下,一個人躺在床上,一個白衣女人,波西米亞風格的著裝,似乎。另一個黑衣女人站在床尾,拿著一支煙。

照片的氣氛有點詭異。蘇橋站了起來,仔細端詳。翻看一下背面,尋的筆記,鉛筆標注了一行小字:跨年夜在香港,Hana和麗莎。

黑白影像里,那香煙應該是紫色的吧……Hana想對麗莎做什么呢……難不成那時候,Hana就已經(jīng)對麗莎動了殺機,而尋只是偶然拍下了這個場景?

這張照片為什么會在Hana手里?尋為什么給她這張照片?或者,她怎么“拿”到了這張照片?蘇橋越來越覺得這次Hana給尋突然安排的出差有點詭異,是不是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血腥的恐懼感油然而生。她有點眩暈。

更讓她眩暈的,是辦公室的燈突然亮起。

Hana站在門口,凝望著她,眼睛里讀不出情緒。

蘇橋仍然傻不拉嘰地舉著照片和手電,她沒有任何防備,也沒有任何隱藏動作。

“你把材料收拾好,可以回去了?!盚ana看看翻得滿地都是的畫冊和紙張,干巴巴的沒有語氣。

蘇橋木然地依言行事。之后,她機械地往外走,她聽不見自己的心跳,盡管那心跳響得似乎已經(jīng)蓋住了身后Hana的說話聲:

“把照片放在桌子上?!?/p>

蘇橋感覺自己已經(jīng)失去意識,被Hana一把拉住。她定住,看向Hana精致的臉,和紅唇。

“關上手電。”

“真的真的,我確定,就是Hana殺了麗莎老師?。?!我親眼看到的!當時我在廚房里,她們?yōu)榱艘粋€什么系列吵個不休,Hana拿著那個設計本,一下子就把落地窗全打開了,她威脅老師說要把本子扔下去,兩個人就打起來,然后麗莎就掉下去了!”

“我晚上去Hana辦公室去找證據(jù)了,結(jié)果被她抓個正著!天?。≡趺崔k!”

“對了,我看到一張照片,是你在香港拍的Hana和麗莎。那照片特別詭異……怎么會在Hana手里?話說,你現(xiàn)在怎么樣?我特別擔心你!萬一Hana要對你不利……”

在向電腦傾吐了一堆失去理智的情緒垃圾之后,蘇橋連滾帶爬地跑回家,鎖上門窗拉上窗簾,又把椅子堆到門口,尋求安慰的電話始終無法接通,這讓蘇橋的情緒更為失控。

“咻”。安慰從遠在2000公里之外傳來。蘇橋嚇了一跳,急忙點開來看。

她全身的血液在倒流。

“回復你郵件的,其實是我。

明早辦公室見。

Hana。”

 

2

Hana始終也想不明白,她推了麗莎一下,麗莎居然就掉下樓去了。

她并沒有殺她。Hana很確信這一點。

為了穩(wěn)定心神,她決定自己動手,給一個項鏈做局部的顏色熏染。

走到金匠們的辦公室,開了保險柜拿出氰酸鉀的瓶子,回到自己辦公室里,才發(fā)現(xiàn)里面的液體比瓶身標注得少了些許。

使用危險藥品要清晰標注用量啊。Hana心煩意亂,決定以后要對他們更加嚴格一些。

她得一直看著他們。

嚴格。Hana一邊做著手工,一邊暗自好笑。在工作室里,大家都知道她最不好惹。因為自己的外表,自己的才能,和自己的“冷酷”。她和喜歡歡鬧的老板麗莎完全不同。

但Hana知道,她的冷酷是塑造出來的;她也知道,如今是誰在支持著“天光”這個品牌。

那真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麗莎的珠寶設計事業(yè)剛剛起步,Hana就被招進工作室,從麗莎的學徒做起,到今天屢獲設計獎項的“天光”招牌,Hana有時候覺得,那只是一瞬間的事。

一瞬間,Hana從被沒有背景、小城出身的“白紙”一般的女孩成長為可以指定客戶要戴什么珠寶的形象強硬的明星設計師,她必須得裝,裝成冷酷優(yōu)雅,裝成自小生長在大城市上流階層,裝成與時尚和名利場天然親近,裝成喜歡抽那種淡紫色的煙——當然,她現(xiàn)在確實很喜歡,她也確實有點想不起自己出身的那個小城。

工作會慢慢改變一個人內(nèi)心的強度。

淡紫色的煙,成了她的標志,白色的珠寶和金屬,外界看來也是她的標志。她可以不見自己不喜歡的客戶,可以在party上談笑自如,可以安排下屬工作時準確說出什么工序需要多少工時。這是精致、亮麗,和冷酷的表現(xiàn)。

她那么冷若冰霜,“天光”工作室,當然,幾乎整個珠寶業(yè)界,都有點怕她——甚至麗莎也對自己忌憚三分。

只有那么一個人不怕她。

不知道麗莎從哪里找來的攝影師,拍工作室新出的系列。有點小混混的做派,但男子氣息十足,又讓人著迷。眼神有點迷離,嘴唇很美好。

Hana只當他是臨時工,盡管他恭維她“女人目中無人才顯得漂亮”,她也只是扯出一抹笑容回應;沒想到后來尋成了工作室的簽約攝影師,整日在工作室和一幫女孩廝混,調(diào)侃麗莎。尋的行事不太靠譜,但并不招人厭煩;時間久了,Hana也覺得他在工作室是個歡樂的調(diào)劑,讓她的冷冰冰不致于裝得那么辛苦。

直到尋給她看了那本在攝影業(yè)界十分非主流的小眾雜志,Hana才知道尋還有意往人像攝影的方向走。

在油嘴滑舌的表象下,他仍在偷偷地拍,而且顯現(xiàn)了相當?shù)牟湃A——他“偷拍”鏡頭中的Hana,魅力迫人。尋用自己的鏡頭,生猛地捕捉到了Hana給人的印象——那種讓人驚恐的美。

在照片的下面,Hana發(fā)現(xiàn)一行作者自述:求你容我得見你的容貌,得聽你的聲音,因為你的聲音柔和,你的容貌秀美。

Hana覺得,自己就是從那一刻愛上了尋。

盡管也是從那時起,Hana就知道,尋和麗莎的關系確實微妙。

其實,她自己和麗莎的關系,也開始變得微妙。

似乎Hana在業(yè)界嶄露頭角的時候,麗莎就拿來她自己的設計圖,讓Hana嘗試做些修整。時間久了,麗莎借助自己恩師的身份,又耍賴,又哀求,不得已,Hana擔負了兩個人的設計工作。從輕盈冷淡的白色珠寶設計,到絢麗奪目的彩色寶石搭配,Hana要在其中游走和分裂——或許,這也是工作室的人覺得她越來越“兇巴巴”的原因之一?

Hana,不,是麗莎,最受歡迎的設計,“玫瑰園”系列,是她和尋一起看了荷蘭畫家的油畫展之后創(chuàng)作的——紅寶石黃金耳環(huán)、彩寶玫瑰項鏈、玫瑰形金手鐲、玫瑰之舞黃鉆戒指……各種材質(zhì)歡叫著,演繹出玫瑰的芬芳——凝聚了她的心血、熱情和腦細胞,她卻眼看著它署上麗莎的名字,奪得了那年的設計大獎。

她的名利心被殘忍嚙噬,她也逐漸明白一個事實:麗莎不是在請她幫忙,而是自己江郎才盡。盡管她待Hana不薄——每季新品推出,麗莎總會努力把Hana的作品放在最打眼的位置,設計費和工作室分紅,也讓Hana拿上上份,以至于自己至今還住在極其普通的公寓樓——但Hana還是決定,是時候離開麗莎了。

在工作臺前,Hana一邊默默做著熏染,同時也想起去年在香港的跨年夜,尋計劃和自己一起歡樂,沒想到麗莎也非要擠上同一趟航班。

“我拜托你,別再纏著我了!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關系!”尋的聲音惡狠狠。

“哼哼……就算你拋棄我,我們之間仍然有關系——我永遠是你的伯樂!”喝醉酒的麗莎聲音甜膩?!拔也粫哪阊矍跋}!放心吧!別忘了是誰把你從那么陰冷骯臟的地下室二層拯救出來,還讓你出道的!”她撫摸他肩膀的力道在加強。

“為了出道,我付出了多少!”尋在鬧市街頭大吼,Hana不動聲色地拉開他們,但心中嚇得不輕。她把麗莎往小路上拉。

“別把自己看輕賤了,你以為自己是什么?”麗莎歡快的聲音里有一種特別的嘲諷,帶著一點邪惡,在安靜的小路上格外刺耳。

“你知道么,我有時候會幻想,可能我們過了50年,這50年我都沒有見過你……但50年之后,一開門,你還站在門口,還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丙惿ζ饋?,腳步踉蹌。

“你活不到50年后!”麗莎伸手要抓尋,“滾開,你讓我惡心?!?/p>

“這有鐘點房,要不先讓麗莎歇一會兒再回去?!盚ana提議;她拖著爭吵不休的兩個人,已經(jīng)筋疲力盡。

“你想把我們之間的關系清理得一干二凈……OK??!”躺在直沖街面的房間里,Hana和尋合力把麗莎扔上床,她還兀自糾纏不休,尋已經(jīng)煩得跑出去了。

“你要離開我,但你離不開‘天光’,想也別想……”麗莎囁嚅著陷入昏睡。Hana呆立在她身旁,突然“啪”的白光一閃,嚇得Hana回頭望去——尋站在門口,拍下了這個極其無聊的瞬間。

也就在那個瞬間,Hana下定決心,帶上尋,離開麗莎和她的“天光”。

不離開,他和她永遠都不得安寧。

如今,不知道尋在東京做什么呢?他可有安寧的心境?

點開郵件,蘇橋的名字映入眼簾。Hana呆了一呆。

“關于老師的死,你有沒有覺得怪怪的?”看到這句話,Hana心中一緊。

“何以見得?”她只寫了這4個字,就頹然點擊了“發(fā)送”。她知道這個每天穿著工作圍裙的平凡金匠迷上了尋,她很想找個機會和她說說真相,但又覺得不知如何挑起話頭,實在過于棘手。

現(xiàn)今,她記掛的不應是尋,她更該擔心這個女人,她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有關那天的“真相”?

透露了要離開的意向,麗莎表面裝得不置可否。但Hana已經(jīng)決定,用一個精彩絕倫的系列——“冬宮舞會”,來結(jié)束十多年的合作,和三個人亂七八糟的關系。

讓金屬如絲帶一樣柔軟,讓各種絢麗的寶石自然流瀉——Hana拼盡全力,畫出繁復奪目的線條,和讓人感覺石破天驚的色彩配搭,她畫得如此快樂,以至于交給麗莎用以交換自由時,她感到內(nèi)心巨大的失落空洞。

“老師,我和你提過的那件事,你考慮得怎么樣了?”Hana很急切,她要兩個人的自由,然后立刻離開。尋此刻就在樓下等她。

“別急,慢慢來?!丙惿朴频卮鞫h(huán)?!拔乙⒓油硌纭5任颐^這幾天再商量也不遲。那個……你帶來了么?”

“那就以這個系列為結(jié)束,我們的‘合作’關系。”Hana木然地把設計本交給麗莎。

“我是特別不想讓你離開——不過,你執(zhí)意要這樣,其實,我們以后還可以繼續(xù)合作的么?!丙惿粗此囊罄L制的設計手稿,滿心愉悅。

“什么合作?我的作品,老師署上名字,繼續(xù)蒙騙世人么?”

麗莎翻本子的手停在半空中,“說話太難聽,就不像一個塑造出來的‘優(yōu)雅’的珠寶設計師了?!?/p>

“這么多年,我們這種合作也盡夠了,你不覺得良心不安么?!”Hana的語氣有些厭惡。

“也對。你走吧,自立門戶。但客戶和整個珠寶界若是只認‘天光’的牌子,我也只能為你遺憾咯。”她又開始翻設計本。離開“天光”,意味著麗莎可以憑借在業(yè)界的影響力,把Hana打得毫無立足之地。這一點事實,Hana和麗莎都洞若觀火。

“我們可以幫你把這個系列完成,然后就離開。”Hana語氣平淡,又有一點厭倦。

“你們?誰?”

“我和尋?!?/p>

“他必須留在‘天光’。”麗莎又低頭去看。“否則,我就把他再踢回那個地下室去——像他那樣的人,也就配呆在那里。”

“我和尋,一起走。”

“你只能一個人走,滾蛋?!丙惿冻鏊恼信菩θ荩@笑容充滿邪惡。

“你搶走我的設計,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想不出東西來了,你還逼我給你做槍手,太貪心了!”Hana的情緒已在失控的邊緣。含著長久的怨恨,Hana直勾勾地瞪向麗莎。

“啪”!她臉上挨了麗莎一掌,這讓兩個人都鎮(zhèn)定下來?!拔覔屇愕脑O計,你搶我的人——這些系列,不是我默許你勾搭尋換來的么——這很公平?!丙惿恼Z氣飄忽,笑容更加燦爛。

“把設計本還給我!”Hana起身去奪。

“做夢!”麗莎第一次露出兇狠猙獰的神態(tài)。

爭搶中,Hana猛推了麗莎一把,麗莎連人帶設計本,一下子從敞開的落地窗口消失了。

“尋,救我,救命!”Hana一邊狂按著電梯下行按鈕一邊沖電話小聲求救。她已經(jīng)完全懵了。

“我推了她一下……她……她就掉到下面一層空調(diào)架上了!我拽不上來……”在地下停車場,Hana死命抱住尋的胳膊。

“我上去看看!你把車開到路面,等我!”尋扔下這句話和Hana,直接沖上了樓。

Hana顫抖著把車開上路面,度過她生命中——也許——最為難熬的幾分鐘。

一個紅色的物體,忽然如失重般向下滑落,“嘭”地一聲。

一個清潔大媽開始狂叫。

Hana的顫抖停止了,她周身的血液在凝固。

她呆坐著,直到尋呼哧帶喘地開了門,一屁股坐到副駕駛席上。

他遞給她設計本?!敖o你的?!睂傞_手,Hana看到一只戒指,戒圈中間有些下沉,中間鑲了一顆小小的鉆石。“我一直想給你。”尋替Hana戴上戒指,這讓她鎮(zhèn)定下來。

大媽、保安和路人已經(jīng)開始聚集,喧鬧。“我們得快點離開這里!”Hana深吸了口氣,猛地發(fā)動了車子。

Hana不想懷疑尋,但還是不得不懷疑。

“在麗莎家,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駛離麗莎住的小區(qū),兩個人都平靜下來,Hana還是忍不住發(fā)問。

“我去的時候,麗莎已經(jīng)掉下去了!空調(diào)架上只有設計本,我就拿了本子趕緊跑出來——后來我又想到得把我以前給她的戒指拿回來……”

Hana一語未發(fā)。這時間,算上拿設計本和戒指,也太長了……她盡量不往更壞的地方想。

“我突然想起來,東京KIMOTO設計公司川原先生有個系列想和我們合作,你先去做些前期的拍攝工作吧——明天就出發(fā)!”

尋盯著她的側(cè)臉,有些驚愕的表情?!鞍涯愕氖謾C給我,還有郵箱的密碼!”

“拜托!你懷疑我?!我只是拿了設計本……我沒殺她!”尋開始大吼,“如果是我,我肯定用繩子勒死她,或者一槍崩了她,這種方法才爺們兒——推人下樓?這也太娘娘腔了吧!”

Hana笑了:“尋,我就喜歡你這種橫勁兒?!奔t燈亮了,Hana一個急剎車。側(cè)過身,她向?qū)ど斐隽耸帧?/p>

Hana給自己打氣——她必須保護自己和尋。這是攸關生命與前途的考驗。

“穿著華麗的服裝暴斃,原因諱莫如深?!丙惿乃烙嵲诰W(wǎng)絡世界蕩漾開來,沖擊不少珠寶業(yè)界人的八卦之心,但激起的關于“天光”未來的猜測,遠比對她的回憶與悲痛要多得多。

似乎應正因如此,業(yè)界其他公司與“天光”合作的征詢電話陡然多了起來;又正趕上出事后,警察不斷要求Hana配合調(diào)查,她感覺自己的脊背24小時緊繃著。

好在警察們只想盡快結(jié)案——據(jù)他們說,麗莎的樓層監(jiān)控壞掉了,當天的情況沒有被記錄——Hana高興得簡直想大叫!

但她面孔上仍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樣。警察引導她想:麗莎最近有什么煩惱?當然,Hana順勢告訴他們想聽的——麗莎的創(chuàng)作江郎才盡,她設計不出東西來了,她特別苦惱……Hana一邊說,一邊觀察點頭如同雞啄米的警察。

“有進一步的情況還需要你的協(xié)助?!盚ana闖關成功。

似乎,比警察更要麻煩一些的是那個不起眼的蘇橋。她似乎對自己的眼神印象深刻。

“要不要趁她不在的時候,去她辦公室里找找……”很令人吃驚,Hana和麗莎大吵的場景,蘇橋居然一清二楚,那就讓她來翻,找到“證據(jù)”,再將事實向她和盤托出;讓Hana稍感安慰的是,蘇橋似乎并不知道這件事還有尋的參與……

真的是太遺憾了——這個女人為了“尋”的一句話,真的會干出這樣的傻事,可是尋并不在意她。Hana盯著對面蘇橋嚇得傻呆的臉,心中不免感慨。

一聽見蘇橋說今天要加班,Hana就在等待。她在工作室外等了好久,等蘇橋提了手電筒去自己的辦公室,等她翻箱倒柜。

她突然打開辦公室的燈,沒想到蘇橋手里捏著的居然是連Hana自己都快淡忘的照片。

蘇橋……真的不該摻合到自己和尋與麗莎的種種糾葛之中——在這出戲里,沒人在乎她,她只是個龍?zhí)籽輪T,而她卻為了自己的臆想,浪費生命和精力。Hana看著她狼狽地收拾自己的辦公室,看著她寫的“就是Hana殺了麗莎老師”的郵件,一直有點替蘇橋不值。

這些事根本和她無關啊……她為什么篤定尋和她有關系,于是就參與到這些事里,還猜測是自己殺了麗莎呢。人們總覺得美人有才華,就肯定得有點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其實,哪里?!狧ana覺得打碎她的幻想有點殘忍,但還是不得不做——“冬宮舞會”的制作馬上就要開始了,她能不能把心思用在制作上!

“明早辦公室見。

Hana?!?/p>

打下這一行字,Hana產(chǎn)生些許快意,她下意識地摸摸戒指上那顆鉆石。

 

3

那顆鉆石,那么小,卻刺傷了蘇橋的眼睛。

“那張照片很簡單:元旦我們在香港過。過了子夜,我們都有些醉,尋和麗莎又爭吵起來。我拉著他們轉(zhuǎn)到小路上,把麗莎拖進鐘點房里,她倒在墊子上,我一邊抽煙一邊想什么時候能把麗莎弄回賓館——一個喝醉的場景,尋用黑白膠片,就讓你聯(lián)想到謀殺的犯罪現(xiàn)場。就這么簡單?!?/p>

可是蘇橋聽不見。她盯著Hana的手。

在昨夜的郵件驚嚇之后,盤算了一夜Hana究竟對尋做了什么,Hana會怎么“處理”她,蘇橋清晨心慌意亂地如約而至,一眼看到經(jīng)過她的手制作、尋送給麗莎的戒指戴在Hana手上,她什么都忘了。

“尋……他確實喜歡,拈花惹草,抱歉我得這么說,但是……”Hana晃晃戴戒指的手,“他認真的,只有我。”那些微的光亮刺痛蘇橋的眼睛。

“尋用自己和麗莎交換出道的機會,之后麗莎一直粘著他,迫使他成為她的情人;但尋很想跟麗莎分手。而我,你還不知道吧,不是我抄襲麗莎,而是麗莎命令我做她的槍手——我用電腦做完設計,再在設計本上原樣畫一遍,署上她的名字?!盚ana成功把蘇橋的注意力喚回。

“你肯定以為是我為了搶麗莎的設計而殺了她吧——也不知麗莎跟你胡說了些什么?!盚ana嘆了口氣。“我做了‘冬宮舞會’這個系列,下定決心最后一次給她做槍手,之后,我就和尋離開‘天光’。”

“沒想到麗莎一聽這個,她想殺我!真的,我們扭打在一起時,她一下子被窗框絆住,自己掉下去了!我真的沒有殺她。”Hana的語氣平靜而堅定?!八裕憧?,一會兒警察還要來工作室,再詢問一下你們這些工作人員對麗莎的看法……既然你當時在場,你看,就跟警察這么說,怎么樣?”Hana向蘇橋笑了一下,真是一抹驚艷的笑。

你別騙人了。蘇橋看到那笑容里的欺騙。她覺得很悲傷。

心如死灰。

至今,她以為她對所有事了如指掌,結(jié)果只有她一個人被蒙在鼓里——真的,尋和蘇橋的“戀愛”,真的就如Hana所看見的,逢場作戲——一個大有前途又外貌俊美的年輕攝影師,和西門吹雪式的圍裙金匠……想想就不搭,還是光鮮靚麗的珠寶設計師更襯他。

Hana盜用麗莎的設計——當麗莎這么告訴她,蘇橋只是覺得氣悶;但轉(zhuǎn)念一想:你活該。

誰讓麗莎對尋糾纏不休,那么大年紀了還不知自重!看著日益煩惱而疏遠自己的尋,蘇橋堅定地認為:都是麗莎造成的!

只要麗莎消失了,尋肯定又會回到自己身邊的!

她心中已經(jīng)沒有對麗莎的感恩,有的只是不斷接近她,伺機,下手。

在多次去麗莎家玩的過程中,她已偵察好地形——麗莎的“接地氣”讓她習慣于住這種老舊的高層小區(qū),也讓蘇橋撐著傘弄壞麗莎樓層的監(jiān)控易如反掌。

麗莎說周末要吃火鍋,好機會。工作中蘇橋一點一點偷偷帶出了氰酸鉀。想到麗莎會看著她,然后死去,蘇橋有點膽戰(zhàn)心驚的快意。至于之后的事,她會不會被懷疑,沒有了麗莎“天光”怎么辦,蘇橋都不愿去想。

——只要有尋就好了。

那種女人之間的廝打,真的沒啥看頭。Hana推了麗莎一把,她在窗口絆住,一下摔了下去!

這有點讓蘇橋吃驚。

Hana試圖拉麗莎上來,試了很久都沒有成功,她驚慌失措地跑出房門。

這樣的Hana,還真很少見呢。

一個念頭忽然跑進蘇橋的腦?!?/p>

她沖出廚房……

“蘇蘇,救我!”麗莎在哀求了。她抬起上半身,伸出手……

蘇橋把住窗框,向麗莎當胸一腳……

她甚至沒來得及叫喊,就消失了……

蘇橋望向天空,長出一口氣——這比在食物里下毒干凈利落多了。還可以把罪名推給Hana——誰讓她推了麗莎一把呢,誰讓她總是那么高高在上……

清潔指紋,收回廚房里的食物,她拎著沉重的購物袋沖下樓梯,一面想著她即將看到的場景:紅色的物體失重般向下滑落,沉悶而迅速的“嘭”的一聲……路人的叫喊……眾聲的喧嘩……她得盡快離開。

“怎么樣?”Hana的眼神有些期待,這讓蘇橋立刻回神。

她不置可否,只是笑笑,“我還有手鐲的工作要做?!彼oHana點了一支煙,紫色的,如同口紅一般的煙?!拔覀冞€要熬好長時間呢?!?/p>

Hana抬起手,每一個鉆石的切割面都在閃耀。

窗外有車子停下,警察的車。Hana坐在桌子邊上緩緩地抽煙,扭頭向窗外看去;蘇橋站在桌旁,手撐住桌子。

一束清晨的光線穿過樓宇。

那是“斑光”。但蘇橋的斑光早已消失殆盡,只留下滿目瘡痍的現(xiàn)實。

警察進得辦公室里來。寒暄完畢,Hana看看蘇橋,剛要說話,蘇橋開口:“我知道是誰殺了麗莎?!?/p>

陽光很安靜,風吹過,好像人的低語。

 

本期點評:盧靜

可以說,讀《斑光》時,我的心一直懸著。

小說作者構(gòu)思巧妙,頗費匠心,故事情節(jié)跌宕起伏,引人入勝,不時有出其不意的發(fā)展變化,使讀者一忽兒墜入十里云霧,一忽兒隱約瞥見一條林下蹊徑。在兇殺案一片撲朔迷離的氣氛中,乍一讀來,麗莎人雖老矣,童心不泯,坦誠歡鬧,卻長期遭受親手帶出的明星設計師Hana抄襲之苦,是個陷入無休止糾紛的不幸女人,這是讀者唯一可窺見的確鑿事實,而Hana從一露面,便顯得冷酷而無禮。誰知精品佩飾上的光斑搖曳不定。隨著作者陡然一轉(zhuǎn)的筆峰,水面上另浮出一段往事,抄襲的人竟是麗莎,而Hana,被麗莎勒令做一個槍手……

刺眼的斑光。作者謀篇布局,彰顯功力,一些細節(jié)也不乏精彩。譬如寫除麗莎與Hana外的另一個女人蘇橋,一條條連續(xù)給夢中情人尋,發(fā)質(zhì)疑Hana是兇手的電子郵件,鋪墊十足,所以后面僅僅Hana一句“回復你郵件的,其實是我”,便收奇效,四壁寒風,令人有隆冬飲冰之感。

隨著情節(jié)的推進,三個女人與“天光”珠寶工作室里的男性攝影師尋的感情糾葛,愛恨情仇,也逐漸浮上水面。

三個人,對同一件事的切入,如戒指上的斑光一樣明暗迥異,并令人暈眩。在緊要關頭,麗莎貪婪猙獰的一面逐漸暴露。而麗莎在與Hana爭執(zhí)推搡中,不小心墜到窗外空調(diào)架上,Hana對麗莎這個身邊苦苦相逼的“炸彈”的營救,也給我留下了印象。作品同時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生活的沉重,Hana出身寒微,只為在時尚界與名利場立足,必須裝得高冷,裝得精致光鮮。

作者一路寫來,恰似一層層開鎖,接近劇終時又辟一新場。人們一直以為蒙在鼓里的蘇橋,竟是兇手,讀者該驚呼一聲,原來蒙在鼓里的是我們。盡管尋的內(nèi)心深處只藏著Hana,工作室里不起眼的小人物蘇橋卻對尋癡迷,因此懷恨麗莎。也許,讀者暗中又會將所有人物審視與對照一番,心頭不免蕩起一圈漣漪。

有人說,畫一只蘋果,感情是色彩,理智當為輪廓。如果從這個角度講,作品也給讀者留下了啟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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