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兒
人活著,要有面兒!這打大清那咱,咱滿人就講究這個。
其實(shí),面兒就是理兒,一旦沒了理兒,人也就沒了面兒,這話一點(diǎn)兒不假。說白了,人活著,就得認(rèn)理兒,認(rèn)面兒。
六一是北京人,早年在草帽胡同住。后來搬到了鑼鼓巷。從這里搬到那里,不為別的,都為了生活。其實(shí)更為了一個女人。這世上從古到今,從外到內(nèi),哪一個人在年輕時沒邪行過。不信,你讓自己個兒的日子重來一遍,看看!
因為要從草帽胡同搬到鑼鼓巷,六一跟他娘佟老太還斗爭了有一陣。
小王八羔子,干嗎要搬去鑼鼓巷?佟老太質(zhì)問道。這住得好好的,干嗎要搬,你胡折騰啥。你爹活著那咱,就愛折騰,到你這輩了,還狗改不了吃屎,還折騰。乾隆爺活著的時候就折騰,末了,將大清給折騰沒了。你這折騰,八成要將這點(diǎn)祖產(chǎn)給折騰沒了。
娘,我沒折騰,我干嗎折騰。六一說。
你不折騰,干啥要賣房子,去鑼鼓巷那兒?六一娘問。
喜歡住那兒。六一嘟囔著。
喜歡住,娘還喜歡住金鑾殿呢,可也行。佟老太說。
您這是抬杠子。六一說。
怎么抬杠子了。我說的這是理兒。佟老太說。
不管是不是理兒,反正我在這破草帽胡同住夠了,想換換,喘口氣。六一說。
怎么,你在這草帽胡同憋得喘不過氣來。都二十多了,早沒把你憋死。佟老太發(fā)著狠。
難說。六一說。
我瞧你還是去金鑾殿,那寬敞,好喘氣。憋不著你。佟老太說。
想去,倒也能去成。六一嘟囔著。
金鑾殿去不成,告訴你,那鑼鼓巷你也去不成。佟老太說。
去不成,我也不在家呆著。六一說著走了。
娘倆說了半上午,最后愣是誰也沒說服誰。但是六一腦袋活,從這次理論后,再沒出現(xiàn)在草帽胡同那三間房子里。半個月后,佟老太受不了了,想兒子,托六一的發(fā)小武子去找六一,讓六一回家,啥都依他。賣啥都成,只要不賣他娘。
那天,六一聽了武子的傳話,笑了。回到草帽胡同,跟佟老太嬉皮笑臉,娘,我再怎么渾,也不會賣您不是。
沒準(zhǔn)。佟老太搭了一句話,便不再吱聲。
又過了半個月,佟老太跟著六一去了鑼鼓巷。要走的時候,佟老太站在草帽胡同好久,才邁步。舍不得呢。住一輩子了。
佟老太本是赫舍里的后人,當(dāng)年的祖上索額圖還當(dāng)過康熙爺?shù)膬?nèi)務(wù)府大臣呢。后來落了魄,從索額圖被康熙爺下獄后,他們這一輩就再沒有發(fā)達(dá)過。好在還留在北京,索額圖家族的另一支當(dāng)年發(fā)配去了東北拉林府。佟老太每次跟六一嘮叨這事,都會一臉委屈。六一搭話說,娘,您也別委屈,我們老佟家也出過上書房的大臣,當(dāng)年的佟國煨比索額圖還早呢。
去去,甭跟我這斗嘴。佟老太嘟囔著,在院子里打著醬缸。經(jīng)過一冬天發(fā)酵的豆瓣醬在大缸里現(xiàn)出一片醬黃,香味撲鼻。
娘,今年您下的醬,要好吃。六一恭維說。
娘下的醬,哪年不好吃了。佟老太說。
嗯,嗯,哪年都好吃。六一說著要溜。
佟老太喚住六一,哪兒去?
哪兒也不去,去胡同口溜達(dá)溜達(dá)。六一說。
別瞎溜達(dá)了,去菜市場買點(diǎn)生菜、白菜,再稱二斤羊肉片,今晚上咱娘倆涮鍋?zhàn)?。佟老太說。
六一站著沒動。伸著手。
佟老太從衣襟里翻出一百元的票給六一,省著點(diǎn)花。
好嘞。六一答應(yīng)一聲走了。
佟老太當(dāng)時不愿意搬來鑼鼓巷,還有一原因。那咱住著的三間平房,本是一兩進(jìn)院子。六一他爹活著的時候,愛折騰,說賣了一進(jìn)院,跟人合著做生意。最后一進(jìn)院的院子賣給了武子他爹,然后拿著錢跟武子他爹出門做生意。這一去一回三年整,六一他爹去的時候,囊中肥碩,回來卻只穿著一副簡單的褂子。佟老太問明原因,原來這個哥倆去做東北往廣東販皮子的營生。你說缺心眼不,廣東是熱帶,東北是寒帶,從東北往廣東販皮子,不是虎嗎?可大中國剛興做買賣的時候,哪懂這些。六一他爹跟武子他爹販了一回皮子后,折了。為了翻本,就在一個廣東老坦的串聯(lián)下,去了一家地下賭莊玩牌,這樣一來二去,就將自己個兒玩進(jìn)去了。最后買賣沒做成,只能回家。
生意賠了,好歹人回來了。佟老太也沒搭理六一他爹。回來的六一他爹跟單位領(lǐng)導(dǎo)說好話,重新回到生產(chǎn)膽瓶的廠子做膽瓶。讓人沒想到的是,武子他爹回來后,又買電視機(jī),又買冰箱的。哪像個做生意賠了的。六一他爹后來一琢磨,吧嗒吧嗒嘴,回過味,娘的,敢情是武子他爹跟著別人合著做的扣。于是一天提著菜刀去尋武子他爹,武子他爹在屋子里真真地瞧見六一他爹兇神惡煞的樣子,知道滿族人動起火了,不要命,于是怕出人命,翻墻顛了。六一爹沒找見武子他爹,氣沒消。從此這氣就窩下了,沒兩年害了大病,死掉了。
再說武子他爹,被六一他爹嚇跑,去了廣東。折騰來折騰去,兩年后發(fā)了大財。跟武子他娘離了婚,現(xiàn)在懷里摟著的是一個小他好多的廣東姑娘。
你說六一開始賣房,佟老太能答應(yīng)嗎。她心理有過坎??杉懿蛔×卉浻舱垓v,六一又是獨(dú)苗。佟老太擔(dān)心六一出事,最后沒轍,只好答應(yīng)。
六一為的女人叫什么名字,不要緊。要緊的是六一為了這個女人辦了好多的糊涂事!
比方說,一早上,北京人還沒起來,他就摸黑出去買豆汁。買就買唄,卻不是自個兒喝,他回來是給杏當(dāng)早飯!信不信隨你,要真不信,您自個兒問去!
老北京的豆汁要說最好喝的還是禮記。不光豆汁好喝,人也好。一個攤子在禮記胡同擺放有百十來年了,愣是沒散。祖爺爺輩開始做,然后爺爺輩,到現(xiàn)在是父親輩,豆汁做的味愣是沒變。沒變有好多道理,最上得了臺面的還是人品。禮記這家豆汁一天只賣一百斤的量,多一兩都不賣。有人問為啥。禮記的老板說,一百斤的量就夠忙活一早上的,多了,忙不過來,味就變了。味一變,就啥都變了。別說,還真是這個理兒。
禮記的豆汁難喝,是第一口——酸呢;下口后,到第二口下去,還是那個酸呢。等第三口下去,人緩過了勁兒,那叫一個舒坦。以后每天早上要是少了一口豆汁,這一天您活著都不舒坦。老北京四九城的都認(rèn)禮記豆汁,有的為了喝上一口,起了個大早,穿越了大半個北京城。六一雖然沒穿越半個北京,為了買豆汁也得趕個大早,他知道,去晚了,你只能看見空空的胡同口。
更邪乎的事兒,那豆汁拿回來還熱著,跑五里路還熱著。大冬天的都不涼。怪事吧。其實(shí)也不怪,那杯軟包豆汁咋回事,我一說你就明白了,我不說你也該明白了。大冬天的能讓一杯豆汁不涼,除了肚皮還有啥。一個人對一個人的好,都在這了。但是一個人對一個人的好,不見得誰都領(lǐng)情。比如說杏吧,她許就不在乎!
這不,這段時間擰著勁跟六一死扛。不為別的,為一件結(jié)婚用的婚紗要買,還是要租。六一說,幾千塊的東西,一輩子就穿一次,買了,不值當(dāng)。杏也說,好幾千塊錢的東西,是挺貴!可人這輩子,就一回。買了。那才叫珍貴!
到了最后,就像六一跑五里路給杏買豆汁一樣,他認(rèn)了。不認(rèn)也不成。今兒個五月二十九,六一跟杏結(jié)婚,后個就到。六一結(jié)婚選在六一,也挺好玩的,重疊,算是吉利數(shù),還有意義。這點(diǎn)杏不管。她只要那件白婚紗,穿著真好。腳底下踩著圓舞曲,白婚紗長長地拖著,真美!這就是面兒!
晚上躺床上那咱,倆人光不出溜在一起,六一摸著杏的身子說,還是這身子骨美,瞧哪都美。杏在六一的身子底下說,瞧你那沒出息的樣!然后難為情地用被角捂住臉。其實(shí)這要的也是面兒。
六一在草帽胡同的房子,原是一套三間正房,寬敞著呢。大冬天煤爐子燒著,熱乎。夏天也不燥熱,通風(fēng)好呀??蓙砹髓尮南铮彩亲×艘婚g半!杏從此有了面兒,六一的面兒打那天住進(jìn)了鑼鼓巷起,面兒就丟那了。
六一去哪兒,依舊要著面兒。打小一起騎墻頭,在別人家灰堆里撒尿的主找六一。六一,什剎海今年抽冰尜比賽,你去不去?
六一正著臉說,我一個有媳婦的人跟一幫孩子抽冰尜,你說我這臉還要不要了。
一起撒尿的主立著臉說,你去還是不去,甭跟我這講片湯話。
不去,六一說。
一起撒尿的主說,那行,打今兒個,您就甭認(rèn)我這主兒了。說著邁腿走。
六一不干了,都是打小撒尿的,也無錢財?shù)膫?,干嗎說翻臉就翻臉?這不地道。沒等一起撒尿的主走遠(yuǎn),六一嚷,別介別介,哥請你爆肚馮家吃肚去還不成?
不成,吃全聚德烤鴨也不成。一起撒尿的主回話說。
那你說怎么著?六一問。
抽冰尜去。一起撒尿的主說。
沒面兒啊。六一咧嘴說。
怎么沒面兒了?抽尜就沒面兒了,這是哪家的理兒。你要去就去,甭跟我這彎彎繞。一起撒尿的這回說完,提腿,真走了。
六一站在鑼鼓巷胡同的轉(zhuǎn)角兒,陰著身子,抄著手,不答話。
比賽那天,老北京實(shí)實(shí)地陰著,還下著雪面子,一哈氣,嘴巴邊就有了霜茬,真冷。但六一還是去了。不僅去了,還跟著杏。兩人抄著袖子站在一旁瞧大家伙在冰面上抽尜。抽尜的人還真不少,據(jù)說很多都是老北京生活的旗人后代。小的有七八歲,老的得有八十多歲。都這歲數(shù)了,還愿意樂。有一個老太太不小心在冰面上摔了個四仰八叉,屁股砸在冰面上,比放屁的動靜都響,樂得杏前仰后合的。這一樂不要緊,讓六一一起撒尿的瞧見了。他本要上場,看見了六一跟他媳婦,就收了鞭子,走過來。呦,什么讓你樂成這樣?
杏要說話。六一用手在下面捅了一下。杏趕緊收了嘴巴,半咧開的嘴巴還灌著風(fēng),愣是沒出聲。這不,我跟你嫂子過來給你加油來了嗎。六一說。
加油,加油有這么樂的嗎?瞧把她樂的,跟高潮似的。一起撒尿的話說得有點(diǎn)過。
六一生氣了,怎么的,兔崽子,怎么說話呢,我跟你嫂子一大早過來給你加油,你就這樣糟踐你嫂子。你他媽的是不是下輩子不想長屁眼了。
一起撒尿的也覺得自己說話過了,但是人多瞧著,面兒又拉不回來,也跟著講,就說了,你能怎么的。你一大早來不假,不就是來瞧我們這些人的笑話來了。
六一說,去你大爺?shù)模献訌慕駜簜€起不認(rèn)識你。走,杏,這沒意思。說著拉著杏就走。
杏在旁嘟囔著,六一,都是打小一起玩過來的,甭太認(rèn)真。
屁,他那樣講你,就是沒把咱當(dāng)兄弟。六一拉著杏腳底下加快了腳步。一起撒尿的在后面嚷嚷著,反正六一再沒聽見。
起了個早,惹了半肚子氣,走,吃碗鹵煮去。六一說。
我想喝豆汁,吃油條。杏說。
都吃半輩子了,沒夠?六一說。
沒夠。打在娘肚子里就吃,還真沒夠。杏說。
成吧。六一說。兩人轉(zhuǎn)了幾個胡同口,找了家地攤,便坐下了。
六一跟打小一起撒尿的那子都是為了面兒,打那次起沒因為錢財卻掰了。都是杏那一樂。后來一起撒尿的武子聽說了跟六一說,都是一起撒尿的,你甭跟那子較真。他自打媳婦跟人跑去了加拿大,這小子我看他就沒真正地活著。
六一說,那他也不應(yīng)該那樣說我媳婦。
咋說你媳婦了?武子問。
這話沒法學(xué)。六一說。
有啥沒法學(xué)的,不就是操你娘或者你大爺?shù)摹N渥诱f。
操你娘,你大爺?shù)?。六一回說。
不是,我這不是跟你學(xué)嗎。武子趕緊解釋。
唉,這話真沒法學(xué)。六一說。
操,你也夠嗆,有啥不能學(xué)的。真磨嘰。武子說。
他說,他說你嫂子高潮。六一說。
哈哈,武子笑破肚子,這話是沒法學(xué),是他媽的糟踐人。我瞧那子時間久了,憋的。
六一回話說,誰知道,反正當(dāng)著那么多人面兒,我聽了,下不了臺。不掰不成。
武子正了臉色,哪天我見著那子,罵那孫子。這不糟踐哥們兒嗎。武子講到這里,然后話鋒一轉(zhuǎn)問,六一你對這話咋這么敏感,不是你真不靈吧。
你大爺?shù)?。六一站起來走了?/p>
武子后面喊,面,面還沒吃完呢。你說你,說說話咋就崩了。
俗話說,話能噎氣管子。這話在這會兒就應(yīng)驗了。六一跟杏睡在一張床上后,還真沒讓杏嘴巴里說過書本上常說的那兩個字,高潮。每次撒完歡后,六一就會問,杏,你高潮沒?
杏在黑夜里閃著那雙大眼睛,啥,你說啥?
就是,就是書上說的。六一說。
沒有,沒有啊。杏說。
你難道一點(diǎn)感覺也沒有?六一問。
有啥感覺。杏說。睡覺,睡覺,你別跟我來這沒用的。你明個早點(diǎn)起,還是把自來水管子好好修修,總漏水。六一翻身仰躺在床上,男人不能讓自己的女人高潮,那是最沒面兒的事。誰想這么大的事,那天愣是讓那子那小子給捅破了。他自己個兒不嘰歪才怪。
六一結(jié)婚三年,他兒子虎子也兩歲了。杏跟他睡一床上也三年多了。兩個人的感情都是沒怎么變,可就是缺少那兩個字。這四九城過的,還真是少面兒。
那天當(dāng)那子牽著杏的手站在圓明園看那些破石頭,讓六一瞧見后,六一感覺自己的腦袋門子嗡的一聲,像讓人給了一板磚。他跑過去沖兩人喊,還真是奇了怪了,你們倆人咋扯到一塊了?那子不說話,但是拉著杏的手沒見松開。倒是杏的手在那子握著的時候用勁往外掙脫,最后那子妥協(xié)了,松開了杏的手。杏仰著臉,看了看六一。
六一說,杏,這咋回事?
杏翻了下眼皮,你都瞧見了。
六一說,杏,這不是真的?
杏說,啥真不真假不假的。這世界上就沒有分得那么明白的東西。
對,沒那么分得明白的。那子說。
你閉嘴。杏說。
六一也跟著說,那子,我沒拽著你媳婦去加拿大,你干嗎拽著我媳婦來圓明園,你也太孫子了。
那子笑了,這哪跟哪啊,說不著,你。
六一瞪著那子。從地上抄起一塊板磚要拍那子。那子躲到杏后面。
杏說,六一,這樣就沒意思了。你放下。
那子躲在杏后面用手指著六一說,對,你放下。
六一繼續(xù)攥著那塊板磚。
杏說,六一,你放下。這么多人呢,人活著要有面兒。
那子也跟著說,杏讓你放下,你放下。人活著得有面兒。
六一最后還是妥協(xié)了。杏看了看四周圍攏過來的人說,散了,散了,大家伙散了。有啥好看的。都散了吧。
那子也從杏后面轉(zhuǎn)出來,揮著手說,散了,散了,都散了。沒見過兩口子吵架是咋的,散了,散了。
杏轉(zhuǎn)頭,你住嘴。
那子捂著嘴巴,躲一邊去了。圍攏的人一點(diǎn)一點(diǎn)散去,還有幾個不舍的,躲在樹后面繼續(xù)看熱鬧。六一平復(fù)了下來,杏,你跟我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杏卡么卡么眼睛,你都瞧見了。
六一說,我什么也沒瞧見,我讓你說。
杏說,六一,你說你這人,平時挺要面兒的,咋這回……這回是怎么了。
老子照舊要面兒,你跟我說,到底是怎么回事?六一說。
跟你說過了,你都瞧見了,還要我怎么說話。六一,人活著是要面兒的。你不要面兒,我杏可是要面兒的。
六一似乎明白了,但是他還是有些不甘,杏,就是因為那兩個字?
杏反問,哪兩個字?
就是書上說的那兩個字。六一說。
這個時候了,說這話有意思嗎。說著杏朝外面走去。
那子在后面跟著,六一,說這話有意思嗎?
你大爺?shù)?,你們大爺?shù)?。六一在后面狠狠地罵了兩句。
當(dāng)杏聽到六一罵你們大爺?shù)臅r候,她站住愣了一下,最后還是沒有轉(zhuǎn)身,下山去了。
那天六一肚子憋著氣,感覺腦袋瓜子發(fā)綠光,就去了老北京老字號的爆肚馮家吃肚兒,喝悶酒。兩杯二鍋頭下去,腦袋瓜子上的綠光不見了。再一杯下去,眼前全都是金燦燦的霞光,舒坦。六一出了爆肚馮家的酒館,搖搖晃晃,一路顛著,痛快多了。
六一回到家里,發(fā)現(xiàn)虎子沒了,便問他娘,虎子呢?
他娘說,虎子,你媳婦抱走了。怎么,你跟杏吵架了??烊プ?,這會兒八成沒出胡同口呢。
你愿意追,你追。六一說著,撲通一下,將自己撂到床上不起來了。
這孩子是怎么說話呢,杏又不是我媳婦。六一娘嘟囔著,敢情這孩子今個是犯魔怔了。說著蹶噠一下走了。
那子跟杏打小就好,這事,胡同口住著的人都知道??删褪橇徊恢?。六一,武子,那子都是穿著開襠褲一起長大的人。按理說,關(guān)系都會不錯,發(fā)小嘛。可因為什剎海那件事,六一跟那子掰了。那子跟武子卻沒掰。武子跟六一也沒掰。這就好比幾何里的等價定理。
那子圓明園牽了杏的手跟六一徹底掰了。心情不好,便找武子喝酒。倆人去了一家胡同口的小酒館,要了兩樣,回鍋肉,驢打滾。
武子見了,搓著兩手說,那子,今個這菜夠硬的。然后揮手沖服務(wù)員喊,哥們兒,來倆二鍋頭。
你請客怎么的,你來點(diǎn)酒。那子嘟囔著。
武子繼續(xù)搓著兩手,我這不是替你點(diǎn)嘛。再說,咱哥倆誰跟誰啊。都是胡同口長大的,說別的,那樣不就顯外了嗎。
哼,你甭忽悠我。我看你最近跟六一走得特近,甭以為我不知道。那子邊給武子倒酒,邊揭開了武子的底。
嗨,這理兒,您可別挑。這最近六一正鬧著心呢。武子喝了一口酒后說。
鬧啥心,那子故意不知。
武子大口吃了一片回鍋肉,贊嘆道,真香,還是咱這胡同口的回鍋肉香。
那子心想,你可也吃過別地兒的回鍋肉,我不是瞧不起你。武子,你甭跟我打咧咧,說,他佟六一鬧啥心。
問我,切,你自個想去。武子吃著驢打滾,跟那子翻著白眼。
我咋知道。那子掩飾地喝了一口酒,然后夾了一片回鍋肉放在嘴里,細(xì)細(xì)地嚼著,嗯,是不錯,夠味。
倆人一來一往,酒過半,敞開了話匣子。
武子帶著醉意開口,那子,你小子不地道。
不地道?我咋不地道了?那子故作疑問。
你讓六一那小子鬧心了。武子說。
今個你直說,我咋讓六一鬧心了。那子說。
不說,我就是不說。打死我也不說。武子搖晃著腦袋。
那子翻著白眼瞧著武子,還是不是胡同口長大的?
是啊,到啥時候都是。武子也翻著白眼。
那就直說。那子說。
不說,這事不能說。武子說。
你沒喝好。來,咱哥倆再喝一杯。說著將武子的酒杯滿上,端著酒杯跟武子碰下,然后那子干了。
武子看了看那子,你今個想從我這套話,拿酒灌我,那我也不怕,爺有酒量。說著一揚(yáng)脖喝下去了。武子喝下去沒多久,便趴在飯桌上,起不來了。那子見了,擺手,服務(wù)員,打包。然后那子扶著武子出了酒館,將武子送回家,又將打包的驢打滾跟回鍋肉放在武子家的灶臺上。
武子娘說,怎么喝成這樣?跟誰喝的?
那子說,六一我們仨。
啊,還有六一。你不是跟六一掰了嗎?武子娘問。
哪有的事,打小一起長大的,能說掰就掰。都是大家胡咧咧。說著推開屋門,趕緊走了。
那子走了,武子坐起來。沖著那子的背影說,想灌我,沒門。
武子娘問道,你沒醉,敢情你裝的。
武子說,我有酒量,怎么會醉。
說說怎么回事?武子娘問。
沒怎么回事,您甭問了。武子說。
六一跟那子的事,你可不要摻和。
哎呀,娘,放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