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洪波為他家的拉布拉多狗寫過很多詩。這些詩有趣有味，好看耐看。但凡在報端見到，我總會找來一睹為快。眼下，作者又全新創(chuàng)作了一本詩集《一根狗毛一首詩》，說實話，還真有點迫不及待想看。

我認(rèn)識和熟悉的師長朋友中，喜歡養(yǎng)貓養(yǎng)狗的不少。嚴(yán)文井先生愛和貓合影，最多時養(yǎng)了七只貓。林煥彰先生也養(yǎng)了好幾只貓，稱其為“詩貓”。桂文亞女士養(yǎng)的貓很愛思考，叫“思想貓”。

洪波喜歡狗，他家那只拉布拉多，名氣很大，大到——怎么說呢，干脆就叫“大咖”。雖說此“大咖”非彼“大咖”，不是當(dāng)下社會流行的那個高大上意思，但既叫“大咖”，就免不了被尊崇、被仰視、被高看。唉，誰讓拉布拉多身上長著這個族群少見的咖啡色的毛呢。大咖，大咖，自自然然，順理成章?？磥?，“大咖”非這位拉布拉多閣下莫屬了。

我很早就知道洪波養(yǎng)了一只拉布拉多狗，名曰大咖。這位在自己家客廳誕生的新生命，給洪波的生活帶來無窮無盡的快樂，當(dāng)然也包括那些調(diào)皮搗蛋、屢屢闖禍的快樂。大咖給予洪波源源不斷的寫作靈感，他為大咖寫了一首又一首詩。每每文友聚會，但凡談及大咖，他總是侃侃而談，難以打住。

洪波喜歡狗，他對狗的感情我有親身體會。兩年前，我們一同參加陳伯吹國際兒童文學(xué)獎終評工作，接下來又一同觀覽上海國際童書展。洪波是評委會主席，我是評委之一。有一天晚上，我倆交流入圍終評作品看法，我們對其中一篇講述貓咪走失的作品評價都不錯，他還說，自己很能理解作品主人公的那份焦慮、急切和揪心。該作后因入圍作品幾乎篇篇都好最終未能獲獎。不知是有預(yù)感還是太記掛大咖了，洪波在評獎茶歇或用餐或晚上聊天時，數(shù)次談及寵愛有加的大咖，大咖的前世今生，大咖的如何降生，大咖的兄弟姐妹送給了誰誰誰，大咖如何口銜器皿撞擊主人臥室門迫使主人開放臥室，最好笑的是洪波太太有一陣對大咖照顧略有不周大咖竟神不知鬼不覺跑到她床上撒了泡尿……以至于在場的人都知道洪波家有位大咖，他對大咖視如己出。童書展上，我們一起參加海棲和之路新書發(fā)布會，這兩個發(fā)布會恰好地點和時間都緊挨在一起。誰知風(fēng)云突變，他寵愛有加的大咖走失了。洪波是中國作協(xié)副主席，見過的大場面很多。我參加過一些文學(xué)會議，但凡他上臺致辭，總能由遠(yuǎn)而近，從宏觀到微觀，最后又總能穩(wěn)穩(wěn)落到當(dāng)下會議的議題上?？墒?，這一次，他神情凝重，語調(diào)低回。他隱忍良久，還是決定向大家通報：很抱歉，剛剛得知我家大咖昨晚不幸走失，至今杳無音信，心情有點亂。不過，洪波終究是鎮(zhèn)得住場面的人，他很快恢復(fù)正常，完滿結(jié)束了兩場發(fā)布會的致辭。次日，洪波悲喜交加地在群里（我們建了一個終評委微信群）發(fā)了大咖失而復(fù)得的消息，喜而上傳詩文。群友紛紛回應(yīng)。徐魯曰：“人狗情難了！應(yīng)該有一本圖畫書，為這只狗狗‘立傳’?！边@次評獎參評繪本作品整體質(zhì)量都很高，大家常常會言及繪本。我回：“大咖小狗狗，繪本必須有?！边€有朋友說：“暖暖的，字里行間都是愛。今年養(yǎng)了貓后對動物有了更深的認(rèn)識和情感。”洪波更回我短信說：“謝謝建江兄弟。大咖丟失的時間是海棲研討會前三分鐘呀！六神頓時無主，感到五內(nèi)俱焚。之路兄寬慰后方定下神來的。”洪波的抗壓能力如此強大，現(xiàn)場還真沒看出來他的慌張。不過，這個親身經(jīng)歷，讓我切切實實感受到洪波對大咖的那種發(fā)自心底的牽掛和愛。

也因為此，我讀洪波這本新作時，很容易讀出詩人對主人公大咖一如家人般的情感。我讀過不少敘述動物的詩文，其中有不少人與動物是分離的，在動物的身上感受不到人的情感的注入。洪波的詩，顯然不屬此類。他的詩不僅人與動物融為一體，更葆有人對動物真摯的情感?！短斓刂g》敘述大咖來到戶外的心情，“草地草地草地/我奔跑在你的懷抱/你的草香伴我長大/天下最美的風(fēng)景/藏在大咖的眼睛里/小狗、白云、綠草地/大自然快樂的神曲/大咖是跳動的音符/老爸，你捉不住我/狗繩沒有在你手里”。最后這兩句實在精妙。你看，“老爸，你捉不住我/狗繩沒有在你手里”，其間的頑皮、任性、歡快躍然紙上，更重要的是，詩人與大咖早已是自自然然的一家人了。洪波是詩人，天天和詩打交道。大咖自然時常入詩，它因而成了“詩咖寶”?！对娍殹愤@樣說：“我是一個詩咖寶/詩躲進(jìn)我的狗毛毛/一根狗毛一首詩/尾巴詩多好的少∥詩咖寶，詩咖寶/大咖和詩處得好/大咖趴臥都有詩/大咖和詩常擁抱。”既然是“詩咖寶”，自然就“和詩常擁抱”了。而且，在詩主人家庭氛圍的“熏陶”下，大咖對詩還有特殊的情感，“詩咖寶，詩咖寶/一說詩就尾巴搖/盤起前腿昂起頭/大咖愛聽詩教導(dǎo)”。大咖不僅對詩有特殊情感，還“愛聽詩教導(dǎo)”。誰擔(dān)當(dāng)詩教導(dǎo)？自然是大咖的主人了。詩人與大咖，詩歌與大咖，其樂融融，不分彼此。大咖黏詩人，詩人愛大咖。

洪波很多時候是嚴(yán)肅的，頂真的，特別是面對大是大非問題的時候?？伤K究又是個詼諧風(fēng)趣的人。他的幽默感是固有的、內(nèi)置的、天生的，只要遇到合適的土壤、氣候、氛圍，只要身心放空、自由自在、靈感噴涌，無處不在的幽默感就會不期而至。這種幽默感在《一根狗毛一首詩》這本詩集中，俯拾即是，隨處可見。在《求你讓我咬一口》中，作者這樣寫道：“我是一只活潑的小狗/我最喜歡玩叼球/老爸把皮球扔上草地/我箭一樣沖上去一口叼走。”可是，“我悄悄地沖過去/想叼起大球給老爸/大球碰上我的牙/砰的一聲響，讓我好害怕/哎喲喲，大球大球不見啦?！边@下可好，大咖一口把人家寶寶的藍(lán)氣球給咬破了。生氣的老爸，把大咖好一頓敲打：“你的禍，闖得大/大咖是個大傻瓜?！比欢畹氖墙酉聛泶罂У幕貞?yīng)：“每只調(diào)皮的小狗/見到氣球，都會央求/求你讓我咬一口/說我傻，我就傻/誰叫我是笨大咖?！笨刹皇锹铮」窅蹥馇?，天經(jīng)地義，我不管，我就喜歡咬氣球，“誰叫我是笨大咖”。哈，人家大咖都說到這份上了，還說啥呢。這類的風(fēng)趣幽默，書中可謂比比皆是。

讀洪波這本童詩集，一個突出的感受是純粹。一本童詩集是否純粹，并不取決于作者的主觀愿望，從根本上說，取決于作品是否有精準(zhǔn)的兒童心理把握和兒童思維方式的把握。而這，恰恰是衡量優(yōu)秀童詩的關(guān)鍵?！兑е窆鳌氛f的是這樣一件事：大咖咬壞了主人的皮鞋后跟，主人氣得用竹棍兒打大咖的屁股，大咖趁家里沒人把竹棍兒咬成了一堆小竹粉兒?！凹?xì)長細(xì)長的竹棍棍/打得大咖躲不開身/我沒犯什么錯啊/只是咬壞了皮鞋跟。”“趁家里沒有一個人/我氣哼哼叼起壞竹棍/張開我的小狗牙/把竹棍使勁兒地又咬又啃∥壞蛋小竹棍兒/被我咬得亂紛紛/小小竹棍兒不吭聲/變成一堆小竹粉兒。”最絕的是：“盡管竹棍不好啃/還刺破了我的牙齦/可我仍然很驕傲/因為報了大仇雪了恨?！边@是大咖的邏輯，其實也是兒童的邏輯，我咬壞了老爸的皮鞋，老爸用竹棍兒打我，我只好把竹棍兒咬成一堆小竹粉兒，盡管竹棍不好啃，還刺破了大咖的牙齦，可大咖仍然很驕傲，“因為報了大仇雪了恨”。瞧，這是哪跟哪啊，可這偏偏就是兒童的思維方式，作者深諳個中三味。再有《天地之間》，在大咖眼里，天很高遠(yuǎn)，地很遼闊，天地之間有太多的問號。過馬路，是“一種沒有馬的馬路”，而馬路上的斑馬線，是“一群斑馬命名的線”。顯然，這是兒童眼中的馬路和斑馬線。

《一根狗毛一首詩》這本詩集，作者采用的是他者（狗）的敘述視角。采用這種視角，有諸多限定，你完全不能用全知全能的第三人稱進(jìn)行敘述。而采用他者（狗）視角敘述，必定會有一個前提，詩人是不可以越俎代庖進(jìn)行直接主觀價值評判的，只能客觀呈現(xiàn)。也就是說，欲將文字背后的寓意有效地傳遞給讀者，欲使作品擁有真正的藝術(shù)品質(zhì)，就必須善于尋找、甄別和發(fā)現(xiàn)那些擁有隱喻性的呈現(xiàn)物。顯然，這是對詩人藝術(shù)功力的極大考驗?！墩l把咖啡潑了我一身》以大咖（狗）的視角進(jìn)行敘述，講述的是“大咖”名字的由來及其感觸。“誰把咖啡潑了我一身/從耳朵尖到尾巴根∥誰把咖啡潑了我一身/香噴噴的挺好聞∥誰把咖啡潑了我一身/讓我擁有大咖的名分∥誰把咖啡潑了我一身/拉布拉多族群罕見的基因?！泵淮罂?，是因為“咖”，是因為大咖擁有“咖啡”一樣顏色的毛。交待完了大咖名字的由來，順勢再說說心情：“誰把咖啡潑了我一身/讓我驕傲又開心∥我是大咖拉布拉多/如果想喝咖啡我請客∥誰讓我有大咖的名字/其實不過是一種顏色?！蹦┝?，再來個小小的總結(jié)：“外表華麗證明不了什么/大咖的內(nèi)心豐富又快樂?！边@里，“大咖”的“咖”和“咖啡”的“咖”，兩兩重疊，合而為一了。從修辭上說，作者將這一擁有多義性的詞語單位作了有效呈現(xiàn)。而通過“咖啡”的味道和作用，又自然展開了聯(lián)想。顯然，這里的“咖”擁有了隱喻的功能，實為作者匠心之所在也。

愿人類與動物，人類與狗，永遠(yuǎn)和諧相處。

2020年5月6日

杭州柳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