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馬精神”的一種解讀
成吉思汗與兩匹駿馬的傳說在蒙古族地區(qū)可以說家喻戶曉，我小時候就聽奶奶講起過。關(guān)于這個傳說，古代有流傳至今的敘事長詩，也有當代人創(chuàng)作的歌曲。
多年前，我就想畫一幅關(guān)于兩匹駿馬的水墨作品。2018年在我舉辦的“白馬照夜明，青山無古今”個人水墨藝術(shù)展上，我終于完成并展出了這幅八尺整張的大畫《成吉思汗的兩匹白馬》：墨藍色的夜空，風蕭蕭，霜凜凜，冷月高懸遠方，兩匹長鬃白馬，一匹舉頭，一匹俯首，立于大地之上。我本來以為這種民族性比較強的作品在北京展出，不大會引起人們的關(guān)注，因為多數(shù)人并不知道它的傳說和內(nèi)涵。但是出乎我的意料，很多觀眾都圍在這幅畫前，注目觀看，還有的人在畫前留影。它也成了我目前為止最受歡迎的作品之一。由此，我終于明白了，偉大的人物與英雄的歷史是不分民族的，它是全人類的共同的遺產(chǎn)，一定會贏得普遍的尊敬和欣賞。但我還是有一個遺憾，就是我們的作家，尤其是蒙古族的作家們，為什么不據(jù)此傳說寫一部長篇巨制，讓這個故事令更多的人了解？因為我知道，古代神話中各民族的英雄故事原型是共通的，對英雄的崇拜，對英雄神跡的仰慕和追隨，比如崇高、善意、勇敢、寬容等等，對我們當下平庸化的現(xiàn)實具有啟示意義。終于，我看到了烏雅泰先生的最新長篇小說《成吉思汗和他的兩匹駿馬》。烏雅泰先生是知名的蒙古族作家，他在鄂爾多斯生活和工作了幾十年，而鄂爾多斯也是成吉思汗陵的所在地，陵園內(nèi)有成吉思汗御封的兩匹白馬，即以轉(zhuǎn)世的形式從十三世紀延續(xù)到今天的神馬。而據(jù)《蒙古族文學史》記載，最早的手抄音標本也是出自鄂爾多斯。所以，烏雅泰先生寫這部小說有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
成吉思汗與兩匹駿馬的傳說應該是歷史真實的演化，經(jīng)過近千年的傳誦，已經(jīng)具備了神話的特質(zhì)，為此，作者選擇了最富有表現(xiàn)力的全知全能的敘述視角，而故事的表現(xiàn)方式又是擬人化的人格化的，所以，它又具有了寓言體的敘事模式。在古代的蒙古人看來，世間萬物都是有靈魂的，都富有神性和人性的特征。所以，小說將兩匹駿馬——扎格勒兄弟，還有狼、喜鵲等各類動物賦予了人格與人性，讓他們具有人類的情感、心理和價值觀念，并且能夠與人平等對話和交流。這正是蒙古族人世世代代與大自然共生共存并融為一體的獨特民族情感與民族心理的一種折射，也是蒙古族文學獨特的美學特征與歷史想象。
小說有兩條線索。一條是成吉思汗臥薪嘗膽，秣兵厲馬，消滅強敵，統(tǒng)一草原各部，建立蒙古帝國的經(jīng)歷。另一條是兩匹駿馬扎格勒兄弟由逃離到回歸，輔佐成吉思汗成就霸業(yè)的故事。前者顯然是歷史真實，后者則是傳奇與想象，兩者并行或交織，互為映襯，由此構(gòu)成了小說的敘事整體。成吉思汗的偉業(yè)我們都知道，但是小說作為真實歷史的一種反映，那些歷史縫隙中隱蔽的細節(jié)，我們卻很難得知和確認。比如對成吉思汗的形象的塑造，作者頗具匠心。小說以發(fā)展的視角，層層遞進，記述了主人公成吉思汗從一個部落首領(lǐng)的兒子鐵木真，最終成為了海內(nèi)之王——成吉思汗。
兩匹駿馬本為草原野生狀態(tài)的馬，它們剛剛出生，成吉思汗在狩獵途中與它們一見如故，帶回了部落，并給它們起名扎格勒。關(guān)于扎格勒這個詞的蒙古語含義，說法很多，總之是白馬的代名詞。但是這種白不是我們認為的純白色，而是帶有過度色的花白，它是經(jīng)過歲月和大自然的洗禮磨練之后所自然形成的那種滄桑之白，它是長生天的造化，只可意會而不可言傳。扎格勒兄弟來到成吉思汗身邊后，彷佛是長生天下凡的使者，以赤誠感動上蒼，讓成吉思汗擁有了“蘇勒德”（矛形的圣物，是戰(zhàn)神和權(quán)威的象征），在荒漠中為干渴的大軍尋找到了水源，還曾將成吉思汗從狼群的包圍中救出。
但是即使是下凡的天使也會有私心。連年的征戰(zhàn)，兄弟倆很是辛苦，由于沒有受到成吉思汗的表揚和獎勵，弟弟小扎格勒心生不滿，獨自逃離。小說的這條線索就是在小扎格勒的逃離，哥哥大扎格勒的尋找，然后是兄弟倆的回歸，這種復雜曲折的情節(jié)中展開。在大扎格勒的勸說下，兄弟倆決定回歸軍營。之后他們屢立戰(zhàn)功，在一次戰(zhàn)斗中，小扎格勒還咬住了一支射向成吉思汗的毒箭。不久，在大汗的登基大典上，成吉思汗封賞兄弟倆為大蒙古國神馬，并頒布法律，對待扎格勒，任何人不得騎乘，任何人不得使役，任何人不得呵斥……從此，世間就有了《成吉思汗和他的兩匹駿馬》的傳說，扎格勒也由此代代相傳，轉(zhuǎn)世到現(xiàn)在。
在讀這部小說之前，我就一直在思考，為什么這個傳說在蒙古族民間文學中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而烏雅泰先生為什么選擇將這么一個古老的對蒙古人來說耳熟能詳?shù)奈谋疽孕≌f的形式表達出來。我以為，一方面當然是蒙古族對成吉思汗英名的崇拜，對圣主對祖先的敬仰，但是更為重要的原因是蒙古人對馬的理解。我們知道，馬在蒙古族歷史乃至蒙古人的日常生活當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馬在蒙古族的五畜中位居首位，被譽為蒙古人最好的“兄弟”。所以蒙古族與馬的關(guān)系是生死相依的共生關(guān)系，沒有馬，蒙古人也不會成為蒙古人，由此，蒙古人也被稱作“馬背民族”。
小說《成吉思汗與他的兩匹駿馬》緊扣蒙古人與馬的關(guān)系的主題，贊揚了馬對主人的忠誠、對故土的眷戀、對信念的執(zhí)著，不畏艱苦，勇往直前的精神品質(zhì)，以及它對蒙古民族的起源、發(fā)展和壯大的歷史貢獻，這種精神品質(zhì)也恰恰是當下我們所提倡的“蒙古馬精神”的實質(zhì)：堅韌不拔、勇往無前、忠于職守、甘于奉獻。烏雅泰先生用一個古老的傳說，詮釋了“蒙古馬精神”的現(xiàn)實意義。
（《成吉思汗和他的兩匹駿馬》烏雅泰/著，內(nèi)蒙古教育出版社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