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好心看起來像個壞主意》:通透溫暖的“好心情”
《你的好心看起來像個壞主意》,從口語化的俏皮標題揣摩,周曉楓的兒童文學書寫這次向童心諧趣跨出了一大步。她的《小翅膀》《星魚》更多地呈現(xiàn)出空靈、唯美的氣息,得益于她華美豐贍的語言魅力。這部新作發(fā)芽于現(xiàn)實的童年生活,兼有源于想象的動物世界。童年與動物,都曾是周曉楓散文的既有題材,這一次,它們在這部兒童文學作品中并行了。
作品有個極為漂亮的“引子”,縱使之后的敘事熱鬧雜沓,想象古靈精怪,這個引子牢牢地將作家想要借助它們來表達的,包括說給自己的、說給孩子的和說給成人的話都囊括在了其中。引子構(gòu)成了整個故事的“心源”。孤獨、陪伴、分離、溝通、理解、悅納,帶有鮮明主題印記的情感體悟促成了這個諧趣而溫暖的故事。故事里有一個家庭條件優(yōu)越卻缺少陪伴的孩子“小安”,“白衣天使的孩子,怕黑夜里的鬼”。孤獨、無助、不快樂的小安,曾經(jīng)有一個保護神般的伙伴劉樂淇,但伙伴突然離別,留給他一只垂耳兔阿塔。阿塔生病離開,忙碌的醫(yī)生父母沒來得及給孩子任何幫助。孤獨孩子的救命稻草又一次突然消失在生命旅程中?!靶强障拢“卜怕暣罂?。所有的孤獨都回來了,帶著加倍的體積和重量”。短促的句式承載沉重的情感,可以讀出文字背后的悲傷。一段溫暖的陪伴總伴隨一個痛苦的分離。拒絕無助的孩子,立志成為最好的獸醫(yī)。作品由此開啟了人與動物“互視”的雙場景敘事。
人與動物“互視”的雙場景敘事各主一章,輪番登場。一個場景是幾個月大的長臂猿寶寶“哎喲喂”與他的幼兒園。哎喲喂被迫與媽媽分開,進入動物園中的幼兒園,一群小動物構(gòu)成一個喧鬧稚氣的世界。如果說周曉楓的前兩部作品還時而閃現(xiàn)成人思想引路的影子,這一部可真是走進了孩子心里。作家完全放下文人架子,講述跳脫,無拘無束,時不時還逗個樂子。小動物們笨拙地倒騰關于人類的傳言,“它們說人類有句話,叫‘魚兒離不開開水’,你說這是什么意思?”這種簡單明了的語詞游戲是深得童心的。黑閃電烏鴉組合的神吹海聊也是笑料的匯聚點,卷尾燕拉屎大隊、小笨鳥的條件反射等更是堪稱率性恣意。讀這些段落,仿佛遇到了作家心底住著的那個叛逆的孩子。當然,還有一些笑點或痛點是同時附贈成人的。作品常由動物視角調(diào)侃人類世界種種不可理喻的矛盾思維,控訴人類對待動物的殘忍不公,也借助烏鴉一家雖然弱小被欺仍要欺騙更弱小者的做派,折射心性的丑惡。冷眼熱心的周曉楓在兒童文學書寫中仍然細膩深刻,一如成人文學創(chuàng)作。
小安的再次出現(xiàn),構(gòu)成故事的另一個場景,一個屬于人類的場景。小安如愿成為獸醫(yī),來到動物園工作,遇到飼養(yǎng)員“米燦燦”,她正是當年的劉樂淇。兩個童年好友的人生軌跡因為熱愛動物而再次并行,熱鬧的動物幼兒園也終于和人類世界對接。然而,這份愛的傳遞誤解重重。醫(yī)生小安的到來,對小動物們意味著吃藥、打針、繃帶、夾板。對人類充滿恐懼與暗黑假想的小動物們視小安為“大魔頭”。小安預想中的美好相處遭遇全體小動物的對抗。作品中小動物與小安之間的情感互動,前期鋪排得極為耐心。小動物們從懼怕大魔王,到捉弄、欺負大魔王,信任從一個個誤會中悄然生長?;馂闹谢ブ囊欢畏浅s@險,有著整篇中罕有的推進速度,溫暖誠摯的人類情感終于突破猜疑抗拒的壁壘,與小動物們心意相通了。
作品從小安童年寫到小安成年,從哎喲喂童年寫到哎喲喂成年,在拉長的時光軸下重新打量當下所遇的人和事,也為遙遠的未來著上了趨美向善的溫潤之光。真摯的情感互動在作品中呈現(xiàn)為多處美妙而柔軟的表達,小安和米燦燦開始約會,害羞的兩個人以為誰都不知道,其實“一切盡在掌握,樹葉間閃爍的不僅是太陽的光束,還有小笨鳥執(zhí)著的目光,還有幼兒園小動物們窺探的眼睛”,這是萌化了的柔軟。尾聲處,小安去放養(yǎng)動物的叢林探望心心念念的哎喲喂,恍惚聽見一聲猿啼,“小安克制著自己,緩慢轉(zhuǎn)動身體,仰望著四面八方的樹冠,希望從中分辨出靈活的身影和隱密的喧嘩。不知為什么,小安輕聲唱起一段隱約熟悉的旋律,等待樹叢深處的回應……他不知道,那正是哎喲喂唱給大魔王的《壞話歌》”,這是長情的柔軟。
顯然,這是一個具有童話滋味的故事,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三只烏鴉,準確說是兩只半烏鴉(小烏鴉童心未泯,算半個吧)充當了作品中的反派,最終敗給了真相,小動物們與人類最終收獲了彼此的真情。這更是一個關于心靈成長的故事,非黑即白的簡單判斷在不斷的遇事與經(jīng)歷中一點點走向成熟,哎喲喂和小動物們對“外面”、對人類“大魔頭”的恐懼,都逐漸脫去了妖魔化的外衣,如同《小馬過河》的故事一樣,在親歷與見證中達成了逐漸的成長。作家以豁達的態(tài)度講述“溝通”,“人類的語言是相通的,可他們之間都會產(chǎn)生矛盾。父母覺得對孩子好,孩子卻對父母反叛。小安醫(yī)生和米燦燦,對綠色和粉色的認識還存在分歧。人和人之間的誤會都未必能夠消除,何況人與動物呢?有時候,你的好心看起來就像個壞主意”,但是“沒關系,只要有耐心,我們總有一天能辨認出:你的好心看起來像個壞主意,但它和壞主意就是不一樣”。作品的創(chuàng)作歸旨,是屬于周曉楓的細膩、敏感和善意。故事娓娓道來,如同人生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但只要心懷誠摯,終會回歸本真,彼此悅納。即便有時可能“終其一生,未必能聽到那個動人的回音”,但這并不代表美妙不曾存在。
作家采取了一種遐想式的講述方式,多數(shù)時候沒有緊湊急促的情節(jié)線,借用作家的一句話,其“內(nèi)在支撐和整合的方式是散文本質(zhì)”。故事走走停停,點綴著隨手拈來的小細節(jié)。在這些小細節(jié)中,那個語詞精美閃亮的周曉楓會倏忽做短暫的回歸,渲染出某個波光漣漪、晨風朗月的瞬間。也有些動物知識的穿插展得過開,有知識讀物的觀感。作品中,細膩柔情的人類世界與滑稽喧鬧的動物世界形成對比鮮明的文風。小動物世界的描寫,有些惡作劇,有些無厘頭,趨向于“熱鬧派”童話的滋味。作為一位成人讀者,我毫不掩飾地更喜歡前者。也許,小讀者們自有主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