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談:我想給孩子怎樣的散文
在完成《再見,婆婆納》(“童年中國書系”,河北少年兒童出版社)這本散文小書后,我的寫作似乎進入一個停滯期,不愿動筆,不想動筆。撇開客觀上時間和精力的捉襟見肘,我很愿意把自己安放在一面鏡子前,正正冠、照照心,梳理一下我的主觀怠惰的緣由。
對每個寫作者而言,寫是常態(tài),常常糾結于心的,也大抵是寫什么、怎么寫和寫得怎么樣的琢磨考量。倘若我們看最近十來年的中國兒童文學的創(chuàng)作與出版,說是最好也最蓬勃也不為過,書大量地出,寫作者大量地涌現(xiàn)——往往越是這樣的好時候,越需要一個寫作者的敬畏心和警惕心。
相當重要的,就是這個講故事的人交給讀者的是什么樣的故事。是一個“好”的故事,還是一個“好看”的故事?“好看”易編,“好”難求。偏偏現(xiàn)在大家都在追“好看”,創(chuàng)造故事的,出版故事的,推薦故事的……于是連讀和聽故事的小朋友也理所當然接受好看的故事就是好的故事。——好的故事當然前提是要有一個好看的故事,但也不盡然;反過來,好看的故事也可能是一個好故事,但好看不等于好。這話說來有點繞,一個簡單區(qū)分是:“好看”的故事往往有套路,可以復制,編的成分多;“好”的故事一定是真誠的,獨特的,是作者生命的蓄養(yǎng),作者寫下它,可能生命中的一部分能量也轉移到文字里了,所以讀者的我們能夠感知到和觸摸到作者的靈魂、文字里人物的靈魂。
一個作家一生中可能會寫很多很多的書,但是,總有一本,是他以生命寫成的。不是說一定像路遙那樣以生命換取,而是一種積聚在血液和生命記憶里的強烈表達,是思想和靈魂,也是命運和身體??赡苓@種傾吐和喚醒是宿命般的,擁有那一刻,就是永恒的至福。
后記里我交代了,我盡量地想在不厚的文稿里多一些生命體驗的豐富、心靈世界的野望,和時間紛至沓來的命運感。寫童年和故鄉(xiāng),肯定也是在寫自己,這個“自己”既是我,又不僅僅是我。同樣,這個故鄉(xiāng)既是地理意義上的我童年的故鄉(xiāng),又不盡是。我嘗試把童年和故鄉(xiāng)放在一個可以寄放我們的性情與自在的維度上去了解和走進。說得直接些,我童年記憶里的那些人和事以及我寫下的一切都是真的,可看世界的眼光卻是經(jīng)過了篩選。
我努力不陷溺于童年,更不必為故鄉(xiāng)的消失唱一曲挽歌。我嘗試和自己對話,和時間對話,因此在表達上我做了些探索。原本想用“詞條”形式,一個個意象地寫來連綴成篇,這樣的寫法閱讀感受上相對輕松,寫起來也自在。但是又被我放棄,變成了現(xiàn)在的樣子:大主題里有小主題,每一章相對獨立,又相互提攜。三章文字,看起來是三個主題,我每寫完一章,感覺有一氣呵成的暢快??蛇@暢快是不徹底的,酣暢也惆悵。醞釀的時間不算,我從仲春的清明寫到初夏的小滿,剛好經(jīng)歷了我喜歡的兩個節(jié)氣。清明。小滿。字面上意會,就撲面一陣清香的風。那是青草的氣息,稻穗揚花的氣息,一樹樹桐花和一院落薔薇的氣息,那正是人生的好時候。我覺得這也是寫作最好的狀態(tài),清明而小滿。多一點太熟,少一點又生澀。最好的狀態(tài)和最合宜的氣息給孩子,剛好是我的心愿。
這就引出一個問題:什么是好散文? 我想每個寫作者都有自己的體會。一篇好散文,無關短長,有時是肺腑之言,有時是靈魂的呼告,有時欲語還休,有時小徑通幽,有時蕩氣回腸,有時微語低茫……無論怎樣一種打開方式,我以為,好的散文都能夠照見山河和眾生,有生命和生機,有文學的內(nèi)宇宙和對這個世界的想象與建構。
李陀、北島選編的《給孩子的散文》里,兩位有一個觀點:“讀散文就像穿越田野、無邊無際,遍地花開。合上書打開書,我們眼前會展開更廣闊的世界?!闭f的也是這個意思。所以給孩子的散文,要說該有怎樣的面目,其實是涵括在好散文里的。我們對散文的追求,首要的,是要“有我”,要能表達作者的真人、真性情。往往好的散文寫作者不都是專門的散文家,但他也許是文章家,是博學多才的雜家,因而常寫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