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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土就在我身旁:葦岸日記》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 葦岸  2020年12月23日09:34

《泥土就在我身旁:葦岸日記》(上中下)

作者:葦岸 著 馮秋子 編

出版社: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出版時間:2020年11月

ISBN:9787559830852

定價:228.00元

一月一日

星期三,風,日溫-1℃

常說萬事開頭難,但新年起始易。

醒來窗紙已白,每塊窗玻璃上都開放著一片高粱林或葦叢,使人想起秋天的田野和池塘。冬天胖胖的麻雀,把頭縮在厚茸茸的羽毛里,蹲在樹枝上鳴叫,它們總起得很早,在半道上等著太陽,然后一塊上路。等太陽也回窩時,它們便回來,在屋檐、畜棚、柴垛過夜。在睡覺前,它們總要聚一聚,把各自帶回的故事講一講,告訴別人沒有看到的事情,由于不講秩序,外人看著它們就像在爭吵一樣。我很喜歡它們的顏色,這是北方冬天的顏色,它們是留鳥,從出生起便不遠離自己的村子。

我是昨天乘車回鄉(xiāng)下老家來過新年的。夜像條黑布帶系著昨天和今天,系著一九八五年和一九八六年。多么想一覺醒來看到窗外紛紛揚揚的雪呀,這個冬天剛剛下過一次小雪,那是像白紗巾一樣還未蒙住大地的面容,走在上面還沒有響聲。想著雪就想到了走在積雪上,雪凹陷下去的噗噗的聲音,這聲音是美妙的,馬車在街上行駛,積水碎裂的聲音也是美妙的,薄冰因重壓而迸綻的聲音……

晚上,我走到村外,為了看看星空。無法辨認正在出現(xiàn)的哈雷彗星,北斗七星也看不出,銀河西北東南方向傾斜地臥著。田野非常安靜,我無法辨出聲音是耳鳴還是天籟,總之它不間斷地響在耳邊。

一月二日

星期四,晴,無風

造物主使地球上有了生命,它使生命具備了得以生存的各種器官。人在具有生命這一點上并不比其他生物高級。

眼睛是認識事物、指引方向的,口是告訴別人,耳是被別人告訴的,鼻是交換氣息的,下肢供行走,上肢供勞動,它們各盡其責,使生命平衡和諧生存延續(xù)演化。紀伯倫說,野蠻人從樹上摘果實吃,文明人從商人手里買果實吃。從什么時候起,人們開始創(chuàng)造出一種自己身體之外的機器,來代替某種器官,這個時候人類就背離了養(yǎng)育他的自然,貌似獲得了解放,實質為自己造出了枷鎖,開始淪為自己創(chuàng)造物的奴隸了。

人類用機器代替了上肢的勞動,用汽車代替了下肢的行走,用計算機代替了大腦的計算,但能用一種器具代替耳鼻口的功用嗎?也許將來可以。那樣更可悲了,將是人類的災難。

早有這樣的想法,今天實現(xiàn)了,從小營步行返昌平。天氣很好,氣溫有些回升。上午十一時出發(fā),走在空曠的田間小路上,天空是灰色的,看不清遠山,陽光也像被什么過濾了。我奇怪在冬天人都穿上厚衣服,樹木反脫去了它們的衣裳。小楊樹的皮膚很好看,像美國西部的花斑牛一樣。在一個廢棄的小場院,麻雀們聚在這里,這是食物基地,它們看到有人走來便一哄而起,落滿了光禿的樹枝,仿佛長上了褐色的葉子。我停住,遠遠地注視著它們,它們不愿人這樣注視,警惕地飛走了。人怕人,動物也怕人。我看到了北方的留鳥,花喜鵲、灰喜鵲和其他一些叫不出名的小鳥。在空闊的田地上,它們愉快地叫著,不用聽懂,便已感到很幸福了。

一月三日

星期五,大風降溫

很意外,早晨被窗外的風聲震醒,風力有七級左右,它的吼聲令人想到這是一頭兇猛的野獸。人們怕風更甚于怕雨怕雪,因為它使人沐浴在塵沙里。雪是可愛的,可愛的卻不來。我記得小時候每年冬天都要降好幾場雪,孩子們可以打雪仗,滾雪球,到田里去抓野兔,帶著一條忠實的狗,或在場上支篩扣鳥,不然在積雪上走,聽腳下噗噗的響聲,看身后留下一串腳印,非常幸福。近些年氣候變化,冬天降雪很困難,幾乎成為一種奢求了。只有風,仍然是???,在四季都要光顧這個地方,但它并不帶走什么。

任憑風在室外四下奔走,把沙土揚向天空,我打開戈爾丁的《蠅王》,看他的智慧,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走進他創(chuàng)造的那個世界。這個令一些作家不服的英國人,用這本書拿來了一九八三年的諾貝爾文學獎金。

窗外百米內(nèi)有個建筑工地,我驚奇這樣的大風,拔地而起的四層樓頂仍有人在工作,他們?yōu)榱俗寴欠可L,竟和樹木一樣在露天不避風雨了。

一月四日

星期六,風

夜里溫度很低,早晨見到窗玻璃被冰霜封嚴了,這冰霜沒有圖案、花紋,像刷上的白堊。這一點城鎮(zhèn)的樓房遠不如鄉(xiāng)村的平房那么美麗。

看《蠅王》很失望,在青年文學創(chuàng)作會上,顧城已經(jīng)對我說了。戈爾丁是個理性主義者,主題先行,用小說來闡述他對人類的看法,所以他可能以虛構故事為由,而不注意細節(jié)的真實了。這是我看了二十頁后的看法。

一月五日

星期日,晴,升溫

秋天,我獨自去過北山,折回了一杈黃櫨枝,紅葉像展開雙翼的蝴蝶棲在枝上,仿佛稍一驚動,便會群起飛去。我小心將它立在書柜頂部,屋內(nèi)便燃起了一束火焰。冬初了,山上黃櫨林的紅蝴蝶已經(jīng)被風驚飛了,而室內(nèi)的這群蝴蝶仍然棲在這杈黃櫨枝上,只是火焰疲倦了。

意外的是,黃櫨的葉子不因枝斷而脫去。秋末樹木為了保存自己,脫落葉子而過冬,黃櫨也不例外。但當你折下一枝黃櫨后,它的葉子便和枝緊緊結合在一起了,共同對外。

在一九八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至二十七日召開的北京市青年文學創(chuàng)作會上,一些編輯部和出版社贈送了書刊:丁玲主編的《中國》,馮牧主編的《中國作家》,《北京文學》《十月》增刊,及工人出版社的已停刊的《開拓》等。過去很少讀中國小說家的小說,現(xiàn)在瀏覽這些刊物,對一些作家有了了解。今天讀了阿城的《樹王》,李陀說他只用三千常用漢字,反修飾,樸素中見偉大,讀后確實覺得他比鄭義、張承志等更深刻。

一月六日

星期一,天氣好

郵政、電信是根據(jù)人類交往聯(lián)系的需要而產(chǎn)生的,最初是語言,然后是文字,有了文字,就要求筆和紙出現(xiàn),出版社、印刷廠也應運而生。這些與人類生命本無直接關系。

給吳思敬老師、董文海寄信。吳是搞詩歌評論的,在報刊上似乎讀過他的文章,內(nèi)容已無印象。與他是在北京市青年文學創(chuàng)作會上認識的,當時顧城、牛波、謝燁、林莽我們同在一桌吃飯,談了幾句。寄給他兩期《新潮》。收到索杰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