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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于時光的幽深處
來源:文藝報 | 梁 彬  2021年01月08日09:39
關(guān)鍵詞:《山河記》

《山河記》是一部云南之書,或者更準確地說,是一部滇西之書,除了個別篇什(寫海南和貴州的散文各一篇)外,作家大多踏行于滇西縱橫交錯的山川河流,探訪茶馬古道上一座座古鎮(zhèn)或文化遺跡,書寫山河褶皺間的豐富與壯美,掀開其中厚重、遼遠的歷史。于是,一座座大山,如哀牢,如蒼山,如無量山;一條條大江或支流,如瀾滄江,如沘江,如綠汁江;還有一處處歷史遺存,如蒼山崖畫,如寶石山石窟……它們帶著歲月的風(fēng)煙,攜著滄桑的歷史,向我們撲面而來。

山河往事俱在胸間,作家仿佛為我們打開一本滇西山川的厚重之書,用筆尖細細梳理這千年往事的脈絡(luò)。

在古村諾鄧,我們看到2000年的鹽業(yè)生產(chǎn)歷史給這里帶來的曾經(jīng)的繁華與富庶,在數(shù)十年的沉寂之后,這里又因紀錄片”舌尖上的中國”呈現(xiàn)了美味的諾鄧火腿而聲名遠播。以古老的諾鹽為文化名片,以原生態(tài)的古村面貌為文化特色,諾鄧重新走進了人們的視野。昔日凋敝的古村重又煥發(fā)生機,不禁令人欣慰。

在《哀牢以東》中,作家述說“哀牢”這一古老詞匯數(shù)千年的光陰演變。從最初傣語“哀隆”的漢語音譯,到鼎盛時期,疆域跨越三四千里的哀牢國,再到古老國度于歷史的風(fēng)云中湮沒后,“哀牢”一詞最終賦予了一座綿延千里的大山。區(qū)區(qū)“哀牢”二字,在千年的時光流轉(zhuǎn)中,所指涉的意義是那么的迥然不同,不禁讓人感嘆歷史的風(fēng)云變幻與波詭云譎。

形成于新石器時代晚期,距今3000多年的蒼山崖畫,讓我們看到在巨大的未知面前,生活在這片古老土地上的先祖?zhèn)儯瑢ψ匀皇冀K保有的那份純潔的敬畏。

漾濞是作家的故鄉(xiāng),它出現(xiàn)在多篇散文中。在作家筆下,漾濞更像是一部積淀深厚的歷史之書。從古西南絲綢之路的“蠻瘴之地”,到蜀漢時期諸葛南征,留下諸多傳說與歷史遺跡,再到唐代唐九征遠征立下的“唐標鐵柱”,繼而到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以滇緬公路為依托,漾濞人抗日救國的壯舉。漾濞,這一邊陲荒遠之地,其歷史竟是如此厚重悠遠,脈絡(luò)清晰。

《山河記》雖然講述了滇西山川間沉積千年的歷史,但是整部書稿并沒有給人以歷史的滯重和壓抑之感。在文字的靜水深流背后,它總是歸于平靜,讓人感到時光的流動與流逝,感到歷史的風(fēng)煙滌蕩之后的寧靜與安詳。悠遠寧靜的文字在書中時時可見。在說到昔日茶馬古道上曾經(jīng)熱鬧非常的一座座古鎮(zhèn)時,當(dāng)馬幫的鈴聲已成往事,昔日的繁華如水般逝去,漫漫長日,時光的幽深處,曾經(jīng)的熙來攘往只剩下靜闊的街巷。然而,面對古鎮(zhèn)的沉寂,我們卻聽不到作家憂心忡忡的嘆息,她只是平靜地接受與面對,用心地去感受現(xiàn)世那份靜謐與安詳。

左中美的文字不俗氣,有美感,有質(zhì)地。敘述間觸景生情,不時有些抒情的段落,總是令人眼前一亮。

在寫到瀾滄江岸一株古茶樹時,她寫道:

這時候,這株古茶樹聽著瀾滄江的濤聲已經(jīng)一千年了,一千年的流水,帶著遙遠雪山的冰澈晶瑩,帶著雪域高原的亙古曠茫,帶著橫斷山脈原始森林的蒼郁氣息,滔滔滾滾流經(jīng)它的生命里,流向更遠的南方。

而寫到鳳山春尖茶時:

在那條分縷析的清朗模樣里,暗藏著幾把春風(fēng),幾篩春雨,藏著關(guān)于曬茶的石板、陽光,炒茶的灶火,以及關(guān)于那雙揉茶的手的指尖形狀和氣息的記憶。就等著一段風(fēng)塵仆仆的旅途,等著一個一懷明月兩肩風(fēng)霜的旅人,等著夕陽落盡,等著夜色四起,一把茶葉,在一盆炭火、一盞土陶罐和一壺沸水里,緩緩展開那個春天的模樣——等一段離合悲歡的人間故事,于一個新月如鉤的夜晚前來相逢。

在這里,作家一唱三嘆,一抹春茶便有了詩的韻味。在《山河記》的敘寫中,作家的感覺是細膩而敏銳的,這讓她的抒情并不流于浮泛和空洞,而是順著事物的肌理豐富而飽滿地鋪展開去,開合有度,充滿著想象,給人以美的享受。

當(dāng)然,《山河記》也存在著一些不足。

其一,這部散文抒情有余,但深邃不足,作家在思想的深度方面有待進一步開掘。閱讀《山河記》總有一種感覺,無論歷史的積淀如何深厚,曾經(jīng)的世界多么激烈、激越與跌宕,散文最終總是歸于安然,歸于作家對歲月靜好、萬物安詳?shù)母袊@。輕輕淺淺,有止于此,雖然美好,缺一些深刻。

第二,散文中的人物描寫也大多停留于外在和表面。當(dāng)我們敘寫山川氣息、草木精神,敘寫千年古鎮(zhèn)、文化遺跡時,即便有再厚重的歷史,再多姿的樣貌,如果沒有人參與其中,散文也會顯得單薄?!渡胶佑洝凡皇菦]有對人的抒寫,但是那些人往往是白描式的,僅僅停留于外在的行為,沒有進一步的深入,寫出他們的靈性、特點,寫出人與地域自然之間的聯(lián)系。

作為一位從基層走出來的作家,左中美始終對散文寫作情有獨鐘。在與她的簡短交流中,得知她已經(jīng)出了兩三部散文集,并且在云南多次獲獎。她把這些文字稱作“心情筆記”,我想,《山河記》應(yīng)該是她的“山河筆記”吧。評論家高松年曾說:“只有在時代發(fā)展中,努力去開掘特定的地域人心,寫出構(gòu)成特定時代地域文化特色的人的精神、靈魂和人格,也就是說,要去發(fā)掘民族文化精神的時代性、地域性表現(xiàn),思考特定的人文地理環(huán)境和歷史文化傳統(tǒng)對于人的精神影響,并進而努力去開啟能照亮人類精神心智的緊隨時代發(fā)展的靈光。這樣的作品,其主題內(nèi)涵的開發(fā),方能進入較高的精神文化品位。”作為一位基層作家,左中美能寫出這本散文集實屬不易,看得出她平時的積累和對散文的熱愛,期待她更深入地走進人,走進生活,走進文化與歷史。雖然這需要時間,然而未來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