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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豁達(dá)的沈昌文先生
來源:新民晚報(bào) | 簡平  2021年01月11日08:34

沈公的“吃喝經(jīng)”是他豁達(dá)人生觀的寫照。對于生死,他看得很開很透。

昨天(1月10日)上午9點(diǎn)不到,國家圖書館外文部主任顧犇發(fā)來微信說,沈昌文先生走了。我頓時愕然,隨即給沈公的至交、弟子俞曉群打電話詢問詳情,他告訴我,沈公昨天感到身體有些不適,所以晚上早早睡了,今天清晨6點(diǎn)時,女兒去他房間看他,才發(fā)現(xiàn)他已在睡夢中安然離世。

朋友們都說,對于一位90歲的老人,這樣駕鶴西去是一種福報(bào),我當(dāng)然也覺得寬慰,不過,我為自己沒能實(shí)現(xiàn)一個愿望而深感遺憾。沈公自稱是個“吃貨”,而且還是一個“上海吃貨”,所以,我每每請他吃飯,點(diǎn)的都是上海本幫菜。沈公出生在上海,在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深度浸潤于海派文化,所以在他身上有許多上海人的特質(zhì),即便在飲食這等事上,雖說他后來進(jìn)京工作,卻也一直保留著上海人的口味。比方說,北方人好喝白酒,但沈公只喝啤酒;北方人嫌吃蟹麻煩,可沈公對大閘蟹卻情有獨(dú)鐘。我本來已經(jīng)想好趁1月14日去北京參加全國圖書訂貨會之際,請他喝一次啤酒,吃一次大閘蟹的,無奈因?yàn)橐咔?,訂貨會延期舉行,我的愿望落了空。不過,我想,總還是有機(jī)會的,哪怕過了吃蟹季,啤酒還是源源不斷的,不料,他卻驟然間悄無聲息地走了,我再也不能跟他吃飯聊天了。

很多年前,顧犇帶我第一次去見沈公的時候,沈公約在了雕刻時光咖啡館,這很能顯出他的獨(dú)具匠心,因他知道我和顧犇都是上海人,上海人是愛喝咖啡的。后來,我和他熟了,也就開始在北京和上海兩地約飯了。沈公喜歡吃的都是地道的上海菜,草頭圈子、水晶蝦仁、八寶辣醬、紅燒蹄髈……一邊吃一邊聽他講在上海生活時的趣聞軼事,總會笑到大喊肚皮痛。他說他當(dāng)年在上海一家銀樓做小伙計(jì)時,老板一家是寧波人,愛吃臭的東西,而檢驗(yàn)臭的標(biāo)準(zhǔn)是看有沒有長蛆,長了蛆才算臭得夠了,才可以食用。老板娘規(guī)定,每次從臭缸里取出食物必須先送給她看,她邊念《往生咒》邊把蛆蟲挑出,然后把食物分給大家吃,一開始他還吃不慣,過了五六年后,他也非臭不食,視為天下美味了。

事實(shí)上,不要以為沈公真是一個只圖口舌之快的饕餮之徒,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作為一個有使命感有事業(yè)心的出版家,他的“吃喝經(jīng)”是他的實(shí)干精神的寫照。他在當(dāng)三聯(lián)書店總經(jīng)理和《讀書》雜志主編時,總是要求編輯能夠“吃吃喝喝,拉拉扯扯”,就是要求編輯要有粘功,對看中的著譯者要纏住不放,并在工作餐的飯桌上將組稿之事搞定,回到辦公室就能簽訂合約。其實(shí),沈公最鐘意的并不是山珍海味的奢侈酒席,而是街邊角落的小館子,因?yàn)樗J(rèn)為這才可能吃出一些文化意味來。沈公有一金句:“我最喜歡在臟兮兮的餐館,吃臟兮兮的小菜”。這個“臟兮兮”,不是真的臟,指的是鄉(xiāng)土氣和家常氣。

沈公的“吃喝經(jīng)”還是他豁達(dá)人生觀的寫照。因?yàn)樗懈尾?,他的做醫(yī)生的妻子白大夫便限制他的飲食,不讓他多喝啤酒,也不讓他多吃大閘蟹,可沈公常??陬^答應(yīng),行動上卻不執(zhí)行。有一次,我請他吃飯,白大夫派她女兒沈懿來做監(jiān)管,說好最多只能喝一瓶啤酒。沈公故意大聲地跟我說,今天客人不少,多叫幾瓶啤酒也無妨,不過,我臺面上只能有一瓶,不然女兒就交不了差了。只見沈公把一瓶啤酒放在自己手邊,然后在我面前也放上一瓶,結(jié)果,他的那瓶倒是還滿著,可我的一瓶不一會便喝完了——原來他使了一個小計(jì)謀,他知道我不喝酒,卻故意放上一瓶,而后神不知鬼不覺地一直喝著我的那瓶啤酒。去年12月9日,沈懿給我們發(fā)來了沈公當(dāng)天在餐館吃飯的照片,我們看了都很高興,雖然他看上去消瘦了不少,但面對一桌菜肴還是面露微笑,讓人放下心來。那天,他還是喝了啤酒,但只喝了一瓶。讓我稍感安慰的是,我沒能讓沈公吃上大閘蟹,但去年9月,沈公在家里過九十大壽生日時,他的另一位至交好友陸灝特意從上??爝f去了大閘蟹,沈公吃后說,他心滿意足。對于生死,沈公看得很開很透,他曾囑人給他寫過一幅字,上面錄有唐代文學(xué)家裴度之言:“雞豬魚蒜,逢著便吃;生老病死,時至即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