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堆重新發(fā)掘有感：“我怎么這么好看”
風雪獸系列是李蓉和徐李佳合作的幻想小說，描寫三個少年勇闖秘境，在冒險中實現(xiàn)個體的成長,這是一個未來科技和上古文明共生的奇幻世界，以四川金沙遺址和三星堆考古發(fā)現(xiàn)為知識背景，充滿趣味和懸念。北京晚報特邀作家李蓉撰文談談三星堆對她的創(chuàng)作啟發(fā)。
■沉睡三千年 一醒驚天下
“哎呀火啦火啦咋個辦？這么好看啷個辦？我怎么這么好看？！”3月20日三星堆遺址重啟發(fā)掘電視直播那天，一個三星堆博物館和媒體聯(lián)手制作的川話版電音說唱刷屏朋友圈，這地道爽脆又振聾發(fā)聵的川話三連問讓所有人都十分上頭。大家樂不可支地跟唱、轉(zhuǎn)發(fā)，四川人還負責熱心地向外地朋友解釋，“咋個辦”出自成都方言，而“啷個辦”則屬于重慶語系。
如此傲嬌地自夸還得到全國人民的捧場，當然是因為主角身份特殊，是“沉睡三千年，一醒驚天下”的三星堆文明遺址中的出土文物。就像歌詞里唱到的——“凸眼大耳叫我縱目面具，大魚飛鳥猜我金杖秘密，威武銅人看我衣裳華麗，銅輪五分是我太陽形器?！逼渲腥齻€是大名鼎鼎的國寶級文物，包括縱目青銅面具、黃金神杖、青銅大立人，最后一個則是神似方向盤的太陽形器。
而時隔三十多年后，被譽為“20世紀人類最重大考古發(fā)現(xiàn)之一”的三星堆文明遺址再度發(fā)掘，到3月20日央視直播當天，成都“考古中國”重大項目現(xiàn)場通報，新發(fā)現(xiàn)了6座三星堆文化“祭祀坑”，已出土金面具殘片、巨型青銅面具、青銅神樹、象牙等重要文物500多件。
作為一個曾經(jīng)深度參與、報道過考古發(fā)掘的媒體人，作為一個創(chuàng)作博物館幻想兒童文學的作者，也作為一個熱愛文博的普通國人，我非常主觀地覺得，這次三星堆考古發(fā)掘引發(fā)的大眾關(guān)注度是前所未有的。這當然是因為三星堆文明遺址所展現(xiàn)出來的瑰麗與神秘，幾乎每一個守著電視看直播、或者從朋友圈刷新聞的人，親眼看到考古人員跪在操作臺上，如同繡花一般一點點剝?nèi)ツ嗤?，將金面具、青銅尊這些文物從幾千年前的歲月中取出，很難不感動、不驚嘆、甚至不啞口無言。在和幾千年前的文明對視的那一刻，有一種感受也許是共通的——我們曾經(jīng)擁有一個如同不同尋常的文明，實在太讓人驕傲了！放到歌詞里，也許就是那句得意洋洋的“我怎么這么好看！”
2006年，我有幸參與和三星堆文明遺址一脈相承的金沙遺址考古發(fā)掘電視直播，曾經(jīng)和考古人員在一起工作過幾個月的時間。時任金沙遺址博物館首任館長，也是此次主持三星堆遺址發(fā)掘的四川文物局局長王毅曾經(jīng)跟我聊到過文物的話題。他無奈地笑著說，大眾最喜歡問我的問題就是，什么文物最值錢？我真是不知從何說起。太陽神鳥、黃金面具當然是國寶級文物。但在我們考古工作者心目中，陶器、石器同樣十分重要。比如那些泥土燒成的陶器，由于迭代很快，往往比青銅、黃金這些貴金屬能傳遞更多的關(guān)于這個考古遺址的信息。我們關(guān)注的是一整個文明的記憶，而不是簡單比較哪一件文物的物質(zhì)價值。在我們心目中，它們都是無價之寶。
這番話我記了很多年，也徹底改變了我看待文物的方式。后來，我曾經(jīng)帶過很多朋友去參觀三星堆、金沙遺址博物館，一路驚嘆地看完文物之后，我有時候會問他們一個問題，你們覺得這些文物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古人為什么要窮盡智慧，用他們所能找到的最好的材料、漫長的時間、甚至我們今天都難以復原的工藝去制作這些驚人的文物？大家往往陷入沉思。我自己的理解是，三星堆、金沙這些埋在“祭祀坑”泥土中的文物其實都是獻給神的禮物。因為關(guān)乎信仰，所以極盡所能、縱橫想象；因為是一份禮物，所以美輪美奐，心意珍貴。
■三星堆啟發(fā)我的創(chuàng)作
幾年前，我開始創(chuàng)作以文明遺址為背景的幻想兒童文學，《風雪獸》系列的第一本就取材于三星堆和金沙文明遺址。因為這個原因，我閱讀了大量的上古神話，也查閱了很多相關(guān)的考古專業(yè)書籍。我有一個深刻的感受，雖然三星堆、金沙文明遺址以神秘著稱，沒有文字出土，中原也缺乏對這個文明的記錄。但這并不是一個不可理解的文明，更不會是所謂外星文明。因為，這些看上去個性十足、甚至造型古怪的文物，其實反映的都是當時的古蜀人對世界的描述和想象。我們今天習慣了以科學的眼光看待一切，認為神話都是騙人的。但在三千多年前，那還是人類文明的童年時代，我們的先祖看待世界的方式是天真而浪漫的。當我們進入神話的視角，也許更能理解三星堆文物要傳達的信息，那是一個豐滿而迷人的精神世界。
《山海經(jīng)·大荒東經(jīng)》里曾說：“湯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載于烏?！薄渡胶＝?jīng)·海外東經(jīng)》里又記載：“湯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這兩段出自奇書《山海經(jīng)》的文字講的是一個中國人都十分熟悉的神話。它說太陽在一個叫湯谷的地方沐浴，然后棲息在一棵叫扶桑的樹上，等著金烏帶著它們上天值日。每次只有當一個太陽從天上回來，另外一個太陽才會出門。而這個神話里描述的場景就出現(xiàn)在了三星堆最著名的一件文物——青銅神樹上。這棵神樹經(jīng)過考古工作者復原，已基本展露了全貌。它高達四米，分三層，共有九個樹枝，每一個枝頭都有一只金烏神鳥棲息在樹上。和山海經(jīng)里描述的通天神樹幾乎一模一樣。當我們今天站在三星堆博物館，仰望這棵壯觀的青銅神樹時，我們當然知道太陽不是從這里被金烏馱上天空的，但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個屬于古蜀人的精神世界。這棵神樹，加上在三星堆、金沙出土的各種青銅鳥，以及最著名的太陽神鳥金箔，它們不是孤立的、精美的工藝品，它們共同構(gòu)成了一個完整的、屬于古三星堆人對世界的看法。而文明的腳步也就是這樣一步步從天真、浪漫一路走來，走到今天的科學、理性。
■縱目青銅是缺碘？
三星堆最著名的縱目青銅面具，因向外高高凸起的眼睛備受爭議。甚至有人認為是因為四川盆地缺碘，導致甲亢流行，所以縱目是一種對古人病態(tài)的寫實表達。這種讓人啞然失笑的強行解釋，實在是太不理解古三星堆人縱橫恣肆的想象力，太不理解一個古文明對眼睛崇拜的獨特表達和大膽詮釋?！度A陽國志》記載：“蜀侯蠶叢，其目縱，始稱王?！薄渡胶＝?jīng)》記載：“西北海之外……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視乃明……是燭龍。”其中，直目正乘也是縱目之意。從這些古籍記載中可以很明顯看到，縱目是不同于普通人的存在，它出現(xiàn)在蜀王臉上、出現(xiàn)在更古老的時間大神燭龍臉上，它代表的是至高無上的神力，這是屬于神的眼睛。而且，縱目最為突出的兩個青銅面具都帶有獸面風格，雙耳招風，其中一個還有夔龍造型。這些都是古文明崇拜中比較典型的對神性的表達。除了縱目青銅面具之外，在三星堆、金沙遺址中，還出現(xiàn)了大量單獨存在的眼形器，考古學家認為，這反映了古蜀文明中存在眼睛崇拜。再聯(lián)系那些我們從小就十分熟悉的關(guān)于“千里眼”、“順風耳”的神話傳說，也許三星堆青銅面具上的夸張縱目就沒那么難以理解了，它代表的是古三星堆人對神可極目天下的一種崇拜。
通過神話理解三星堆當然不一而足，更多的信息還有待考古發(fā)掘一一揭曉。曾經(jīng)有專家贊譽三星堆出土的文物有“獰厲”之美，這個詞非常精準地道出了三星堆文物的奇詭和不同尋常。我想，一方面是因為長江上游的古蜀文明獨立發(fā)展，形成了和中原文明迥然不同的風格和個性，另外可能也是因為在遠古崇拜中，神從來不是溫和的，威嚴、冷酷可能更接近古人心目中神的形象。
幾千年后的今天，這些“獰厲”的三星堆文物重見天日，被我們唱進歌里。一句“我怎么這么好看”，雖然是特屬于現(xiàn)代人的輕松語感，但充滿了對這個古老文明的喜悅和驕傲。因為我們今天能接納更加豐富的好看，因為我們是從如此好看的神話和文明中一路走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