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鼓敲響的日子》:動物視域觀照下的佤山文明史
《木鼓敲響的日子》,馬瑞翎著,二十一世紀出版社2021年4月第一版,20.00元
借助于動物性的視域觀照,時空穿越的多元敘事形成立體縱深的小說維度。
人與自然萬物的關系歷來是文學表現(xiàn)的重點,對這一問題的認識與人類不斷發(fā)展進步的物質創(chuàng)造和精神蛻變息息相關,人類世界觀和生態(tài)觀的轉變,往往折射出一個民族艱難跋涉的足跡。馬瑞翎的兒童文學作品《木鼓敲響的日子》以看似輕盈的敘述凸顯縱深的主題,力圖表現(xiàn)佤族人民生態(tài)觀念轉變背后的歷史發(fā)展規(guī)律。
小說中的兩個佤族男孩:巖丙和巖布勒是表兄弟,他們出生于莽莽蒼蒼的千里佤山,是典型的自然之子,身上涌動著沸騰的民族血質,也傳承了祖祖輩輩征服自然的英武豪氣。他們憧憬著“打一場真正的獵”,卻在無意中遇到了中毒身亡的母豹,并發(fā)現(xiàn)了她出生不久的孩子,他們將母豹皮和小豹子帶回家。小豹子來到山寨,引發(fā)了廣泛的關注和爭議,其核心是能否將其作為祭祀木鼓的物品。木鼓是佤族山寨的神物,象征吉祥,受人膜拜,山寨原來的木鼓已相當古舊,“法力”退化,更換新木鼓則需要神圣的物品來祭祀,因為“砍木鼓以后不祭祀就會死人”,小豹子的出現(xiàn),為祭祀找到了最佳的祭品。
在遠古時代,祭祀是一件莊重的事,是向上天祈福以求生民安康的重要方式。這種傳統(tǒng)風俗一直流傳到當下,雖然形式有所更改,但內(nèi)涵依舊不變。在作家的娓娓敘述中,佤山祭祀的歷史不斷向前回溯。歷史上,佤族山寨曾用砍人頭的殘暴方式進行祭祀活動,在新中國成立后的第二年,黨中央邀請包括佤族頭人在內(nèi)的少數(shù)民族首領進京觀禮,毛澤東主席以平等的姿態(tài)與佤族頭人拉勐商議,將祭祀中的砍人頭習俗改變?yōu)橛脛游镱^作祭品,從而結束了沿襲千百年的蒙昧歷史。為了讓佤族人民從原始社會直接過渡到社會主義社會,共產(chǎn)黨派出數(shù)百支民族工作隊,幫助人民群眾發(fā)展生產(chǎn)、普及文化、提高素質,以此實現(xiàn)了“一步千年”的跨越。因此,商討用這只小豹子作為神物,祭祀新制作的木鼓,其實是佤族歷史在變遷過程中的縮影,是黨的民族政策在佤山推行的結果。
然而這只背上長滿許多烏龜一樣圖案的豹子是國家珍稀動物,是受法律保護的對象,不能輕易傷害。圍繞著殺與不殺,不同身份的人展開了爭論,他們中有老一代的祭神者,也有新生活的創(chuàng)造者,在時代潮流的奔涌之下,新的文明思想與生活方式必將成為不可阻擋的主流。代表著國家形象的警察和科研人員、公務人員的及時介入,也使小豹子避免了危機,并且受到了國家的保護。在大家的合力謀劃下,祭品的難題得到了解決,決定使用母豹皮制作標本,來完成傳統(tǒng)的“虎豹祭”。
在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有諸多禁忌,這與他們獨特的信仰有關。禁忌與敬畏應是互為因果的,觸犯了禁忌需要受到懲戒。巖布勒天真無邪又頑皮搗蛋,他給巖畫抹上了白土,用石頭擊打祭祀的豬頜骨,“幫助”老人在巖畫前下跪磕頭。這在佤山是“罪狀”,“罪名”是不尊敬仙家,不尊敬別人家的祖宗,不尊敬老人,迎來的自然是家長的一頓狂揍。之后,他的父親還得挑著谷子去找人家賠禮道歉。越是神秘的東西越具有吸引力,兩兄弟在放牛路上,往老木鼓的肚子里塞了石頭和草,并且敲打了木鼓,家長自然又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去祈求神靈的寬恕。除了隨處可見的禁忌,小說還表現(xiàn)了絢麗的民族文化,展開了一幅佤族山寨多彩的畫卷,多種習俗的交相呈現(xiàn),把這個民族深邃的精神世界展露無遺。青年男女戀愛的風俗,是他們關于愛情自由和人格獨立的表現(xiàn)。用史詩般的語言傳唱生產(chǎn)生活的情景,表現(xiàn)出佤族人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和藝術創(chuàng)作的天生稟賦。他們創(chuàng)造的歌舞文化,成為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小說以人與人之間、人與動物之間關系的梳理,表達佤族獨特的哲學觀、宗教觀和倫理觀,如他們對待動物的態(tài)度很有趣,雙方是平等共存的關系,有時還互相鬧出點小矛盾,就像人與人之間鬧矛盾那樣,最后總能達成諒解。這些多維的思想都在形象感性的敘述中得到表達。
小說的新穎之處還表現(xiàn)在采用兩種交相變化的視角增添豐富的表達效果,分別是客觀敘述的全知視角和小豹子的視角。全知視角交代情節(jié)發(fā)展,揭示客觀邏輯,動物視角實現(xiàn)換位思考,充滿童真童趣。從小豹子的視角觀察山寨的種種變化,它童蒙的眼光中滿是對這個世界的愛戀。雖是動物的視角,卻沒有絲毫的嗜血和殘暴,而是溢滿溫情,有小豹子與父母之間的血脈親情,也有豹子與人類從敵對化為友誼的感人之情。從人性美的角度表現(xiàn)動物心理世界,使人性與動物性在更高的層面實現(xiàn)了和解與貫通,這是小說最為柔軟的部分,也是作家極力想表達的意旨。這種審美情感的彰顯,既考慮到成人閱讀對探知歷史縱深維度的趣味,又符合了兒童閱讀的諧趣與天真,兼顧了不同年齡段的審美期待。
在小說的高潮部分,新的木鼓已制作出來,祭祀的物品是小豹子因中毒身亡的母親。人們在豹皮內(nèi)塞滿茅草使其成為一只活豹的樣子,以此充當神物。小豹子意外地與死去的母親重逢,它“使勁昂起腦袋,發(fā)出一串凄慘的叫聲”。周圍的人群因為他們看到了一場難得的原始“虎豹祭”儀式而激動不已。在情感的強烈對比與沖突下,原本不愿意離開人類的小豹子,在豹爸爸的引領下回歸大自然。人與豹的友誼自此成為永恒的追憶。
若干年后,兩個男孩均已長大成人,佤族人民的生活也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尤其是當2020年初習近平總書記在云南騰沖佤族山寨親手敲響三聲木鼓,祝福來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佤山沸騰成歡樂的海洋。它標志著昔日貧窮落后的悲慘歷史已一去不復返,佤族人民與全國一道步入了繁榮富裕的康莊大道。
小說把虛構與現(xiàn)實、人性與動物性較為圓融地統(tǒng)一在一起,借助于動物性的視域觀照,讓時空穿越的多元敘事形成立體縱深的小說維度。木鼓聲聲中,佤族的過去與未來、苦難的歷史與幸福的現(xiàn)實連成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