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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白禾》:尋找盲童心中的那一抹光亮
來源:文藝報 | 王苗  2021年05月17日08:46
關(guān)鍵詞:《白禾》 盲童 成長

郝周的長篇小說《白禾》在原創(chuàng)兒童文學版圖上,是一部堪稱獨特的作品。他用目光凝視盲童和盲人這一特殊群體,活靈活現(xiàn)地塑造了白禾、童瞎子、吳爹爹、余亮等性格各異的盲人形象。不得不說,這是一個極具難度和挑戰(zhàn)性的寫作嘗試,沒有十足的勇氣和把握,很難完成。青年作家郝周用扎實的細節(jié)、縝密的筆致、純熟的手法,交給讀者一份讓人滿意的答案。

作者模糊了故事發(fā)生的時空背景,但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發(fā)生在過去年月的故事。因為生病,幼年的白禾吃了鄉(xiāng)村郎中開的藥,生了眼疾,經(jīng)過各種偏方的治療,白禾的眼睛終于徹底看不到了,成了一個“瞎子”。失去視覺后,幼年的白禾用自己的方式一點點“探索”這個未知而陌生的世界:太陽就像湯圓一樣圓圓的,月亮就像粘在碗上的豆粑彎彎的,樹的綠色就是平時吃的菜葉的顏色,影子就是太陽照不到的地方……郝周在寫作這些內(nèi)容時,極力調(diào)動眼睛以外的感官,大量書寫聽覺、觸覺、嗅覺的體驗,用詩意、清澈、具像化的語言把盲童對外界的感知描寫得淋漓盡致,細膩感人,而這些恰恰又是非常兒童化的表達。郝周打通了兒童文學的寫作題材和寫作方法之間的任督二脈,讓二者實現(xiàn)了一種巧妙圓融的契合。

在書寫盲人群體前,郝周做了大量細致的采風工作,采訪了十幾位盲人,仔細觀察他們在生活中的各種細節(jié),所以他筆下的盲人形象真實感人,毫不虛浮。比如白禾在一處雜樹林里丟了家里的鑰匙,不得不一點點在地上尋摸。他“跪在地上,一只手撐著地,另一只手在地上摸索著,就像一個排雷工兵在雷區(qū)排雷一樣”。而到了一座石橋時,白禾不知道橋在哪兒,路在哪兒,“只好蹲下身來,身體貼著橋面,兩只手撐著往前挪一下,身子也跟著往前挪一下,遠望去就像是一只笨拙的四腳爬蟲一樣”。自尊的盲人跟別人同桌吃飯時,為了避免碰到別人的筷子,只吃自己碗里的飯菜;因為看不見,盲人最常用的一個動作是“摸”和用棍子“點”……恐怕只有對盲人這一群體非常了解以后,才能寫出這些微小又厚重的細節(jié)。

白禾成了“瞎子”后,寸步難行,外面的世界對他來說無比遙遠。他沒有辦法像其他小伙伴一樣去野外瘋玩,去學校讀書,去各種各樣有趣的地方。他渴望去遠方,渴望變成一只可以振翅飛翔的鳥。但他面臨的現(xiàn)實是那么殘酷和冰冷,媽媽和弟弟妹妹嫌棄他是家里的累贅,小伙伴們欺負和捉弄他,只有父親和草葉對他好。為了不讓別人看不起,白禾拜師學藝,開始學唱小調(diào),聰明機敏的他很快學成,跟著師傅四處賣唱,靠著手里的一根棍子,走遍了十里八鄉(xiāng)的村莊,并且還要跟著師傅繼續(xù)走下去……在小說中,不斷提到的“路”和“飛翔的鳥”無疑具有極強的象征意義,象征著白禾對光明和自由的向往,與他為了擺脫現(xiàn)實困境付出的各種努力相呼應(yīng),又暗含著白禾身上“路漫漫其修遠,吾將上下而求索”的不放棄的精神。

最初,白禾腳下邁出的每一步,都需要別人牽著,先是父親、弟弟妹妹,后來又是草葉和小伙伴們。白禾跟在他們身后,變成他們的“影子”。而后來,白禾可以靠著手中的棍子走很遠的路,甚至一個人步行4個小時,到了山腳下草葉的新家。眼睛看不見,他就靠聽,靠摸,靠琢磨,硬生生找到了“竅門”,也硬生生給自己找到了一條“路”。而當心高氣傲的師兄余亮因為治眼失敗,萬念俱灰,張開雙臂,像一只鳥兒一樣從高高的長江大橋上縱身躍下時,這個悲劇性的故事與白禾的故事互成鏡像,一體兩面,讓全書的主旨實現(xiàn)升華:每個人都渴望變成一只自由飛翔的鳥,但腳下的路,要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出來,沒有捷徑,沒有輕省,沒有“竅門”。

既然聚焦了盲人這一特殊的殘障群體,郝周似乎根本不想寫一個“討喜”的故事,相反,他下筆時有著近乎決絕的殘酷和無情,用毫不矯飾的白描語言冷靜而清醒地書寫。他寫小主人公白禾的單純、善良、堅強,也毫不避諱他身上的執(zhí)拗、陰鷙和“擰巴”。當?shù)烙谛匏畮斓囊淮问鹿屎?,被沉重的生活壓得喘不過氣的媽媽一度把白禾扔到福利院。白禾深深地記恨媽媽,也記恨最好的朋友草葉的爸爸——因為是他給媽媽出了這個主意,而且爹是跟他換工后出的事。白禾沒有意識到,他的憤怒和冰冷極大地傷害了媽媽,傷害了草葉的爸爸,也傷害了草葉,但傷害最大的其實是他自己。他把自己困在一團黑暗中無法動彈,就像小時候放牛時被牛繩亂糟糟地纏住一樣。最終,白禾從老盲人吳爹爹身上學到了寬容,也讓自己體會到另一種強大和釋然的力量。

至此,作品從盲童白禾的個人成長史進入到對生命狀態(tài)和人生意義的思索,關(guān)于“眼明”和“心明”的探討更是讓讀者振聾發(fā)聵。盲人雖然看不見,但他們心存善良,不走歪路,反倒將萬事萬物“看”得更清晰,就不能說他們沒有在這大千世界中走一遭。他們曾經(jīng)生活的花花世界,終將留下他們曾經(jīng)來過的痕跡。

除了爹和草葉,形形色色的盲人都給白禾帶來了光。寬容通達的吳爹爹、聰慧睿智的師傅、熱情干練的師娘、志向遠大的師兄,還有或粗獷,或安靜,或熱鬧,或幽默的性格各異的瞎子藝人。他們就像一尊尊黑色的雕像,塑造著白禾生命的線條。有了這些光,前方的路不再是幼年時爹為了讓白禾認路,在門外第八棵泡桐樹上刻的滑溜溜的圓圈,也不是白禾累了,爹背著他走路時那寬厚的肩頭;而是掉在地上的瓜果再也不能長到藤上的超脫,是“過了楓樹溝,咱們還得往前走”的無畏。白禾長大了,他不再是跟在爹身后的、被陽光照不到的“影子”,而成了他自己。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币白?,不住地朝前走。白禾聽著從黑暗中傳來的溫柔而有力的聲音,尋找心中的那一抹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