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怒放》:綻放在遠山深處的青春之花
2020年11月23日,紫云、納雍、威寧、赫章等最后9個縣徹底退出貴州省的貧困縣序列,這也意味著,全國832個貧困縣全部脫貧摘帽,我國的脫貧攻堅目標任務勝利完成。在全國范圍內完成脫貧攻堅目標任務,使貧困人口實現(xiàn)脫貧、貧困縣全部摘帽,這是中國共產黨對全國人民做出的莊嚴承諾,也是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重要標志。這項艱巨任務的實現(xiàn),使千百年來壓在中國人頭頂?shù)呢毨栴},在2020年劃上了一個句號。無論在中華民族歷史上還是在人類歷史上,這都是一件前所未有的、了不起的大事。不難想象,從832個縣到最終全部清零,中間經歷了多少坎坷和艱難!在這場偉大的脫貧攻堅戰(zhàn)中,有多少奮斗在山鄉(xiāng)的好兒女,翻山越嶺,走遍田間地頭;在茶園果園里餐風宿露,對口幫扶,一天不摘帽,就一天不收兵;多少浸透了奮斗的汗水、淚水、甚至是青春熱血的可歌可泣的故事,也寫在了一道道山嶺、一座座村寨和一片片田野地頭之上。毫無疑問,這是新時代里最瑰麗的“創(chuàng)業(yè)史”和華彩樂章,也是擺在每一位文學創(chuàng)作者眼前的最耀眼、最鮮活和最豐饒的“現(xiàn)實題材”。
青年作家王新明的兒童小說新作《山花怒放》,書寫的就是這部瑰麗的“創(chuàng)業(yè)史”中一個生動的章節(jié),是這部華彩樂章中的一個明麗的樂段。小說以從外鄉(xiāng)來的年輕女教師阿孥、從省城回來的同樣年輕的“阿木科”(當?shù)胤窖裕焊刹浚?、共產黨員阿呷和他的未婚妻阿娜丹,還有一群山村孩子為主角,講述了小鲊村和方圓四周的山鄉(xiāng)村寨,在實現(xiàn)全國脫貧攻堅任務、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大背景下悄悄發(fā)生的變化,刻畫了大時代前行的步伐給小鲊村三代人帶來的觀念、習慣和心志的改變,尤其是為新一代山村孩子當下和未來送來的希望與夢想。
這部小說故事溫暖,文筆清秀,像一幅富有明麗的西南邊疆特色的鄉(xiāng)村生活風俗畫,也是一支獻給奔向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年輕奮斗者們的禮贊之歌、青春之歌。
在西南邊疆的大山深處,像小鲊村這樣“小到腿腳利索的娃娃,從東到西一天能跑上一百個來回”的村寨,星星點點,如野花一樣生長和隱藏在遠山的褶皺里。小村里往往是老人多、孩子少;老人們習慣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娃娃們稍微一長大,就像小山雀一樣跟著家里人飛走了。無論是從外鄉(xiāng)來的阿孥,還是從省城回到家鄉(xiāng)的阿呷,面臨的小鲊村現(xiàn)實就是這樣:那些進了城去的人家,“留下的宅子長了荒草,荒草被大山雀做了窩兒,仍舊不見他們回來。”更讓人憂慮的,是老一輩人根深蒂固的陳舊和落后觀念。比如女孩妮子,正是該上學念書的年齡,可她阿媽美姑卻說:“你一個閨女家,念那么多書為哪樣?念幾年差不多了,字都夠用了嘎。燒飯煮茶,繡花縫補,這才是咱們女人的本分。將來你找婆家,人家可不會因為你書念得多,就多給你十萬八萬的彩禮?!?/p>
這種陳舊觀念在山鄉(xiāng)里普遍存在。有的甚至還認為,一個女娃兒,“頂半個支家柱子使”,“這不就等于賺著金子銀子了”?多少年來,出生在大山里頭的女娃兒,大都在重復著這樣的命運:“等不到自己跟花兒似的開起來,就早早嫁人,被生娃、再生娃、再再生娃,被家里的牛糞羊屎蛋子、田里的土坷垃,一張又一張漁網(wǎng),束了手腳,銹了腦,削去了人生的光芒。”更有甚者,有的女嬰一生下來就被嫌棄或遺棄。阿孥來到小鲊村不久,就收養(yǎng)了兩個這樣被遺棄的女娃兒。在這樣的現(xiàn)實面前,更顯得扶貧要先“扶志”的迫切性。小鲊村一帶管麻雀叫“瓦雀”,意思是它們離不開屋檐家舍,是一種沒有志向的鳥雀。阿孥、阿呷所要奮斗和改變的不僅僅是讓鄉(xiāng)親們“脫貧”,更艱巨、更大的夢想是“扶志”和“扶智”,讓小山村徹底拋棄陳舊落后的生活觀念,踏穿和走出狹窄的“毛毛路”(羊腸小道),跟上日新月異的新時代的步伐,踏上奔小康的大路。就像小說里那位烏金爺爺,“一個勁兒把腿腳懶的人轟去走大路”一樣。
從小說里我們看到,當阿呷把一條新路“修到村人心里去了”之后,“便又鉚足勁兒打算燒燒新官上任的第二把火:挖挖小鲊村的窮根兒”。而阿孥傳遞和教給孩子們的,也不單單是知識,更寶貴的是自尊、自強的信心和夢想。她深知,孩子們“光知道世界有哪樣是遠遠不夠的”,她必須教會他們去“創(chuàng)造生活”。為此,阿孥、阿呷、阿娜丹這些年輕人,都在用奮斗的心血與汗水,澆灌著各自的青春之花。怒放的青春之花像燦爛的春光一樣,在喚醒落后和封閉的小山村的人們。除了這幾個年輕人,還有老畢摩、喜多奶奶、烏金爺爺?shù)葷u漸覺悟過來的老一輩人,也都付出了各自的努力。尤其是主人公阿孥,為了娃兒們一個都不能少,哪怕在茫茫山林里孤身夜行、甚至走迷了路,也在所不辭。她以小鲊村為圓心,竟然把方圓幾十里的村寨都走了個遍,把所有該念書的女娃的年齡、住址、家庭狀況,密密麻麻地寫滿了17個本子。她自己沒有孩子,但時間一長,她對這些娃娃的感情,正像她跟月穗阿婆說的那樣,“真就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娃娃了”。為了辦起收養(yǎng)孤兒的福利院,進而為了實現(xiàn)在山鄉(xiāng)創(chuàng)辦一所免費的女子高中的夢想,她歷盡艱辛,甚至疾病纏身,幾乎付出生命的代價。
除了阿孥、阿呷、阿娜丹、老畢摩、烏金爺爺、喜多奶奶、尜阿婆、巖公老爹這些成年人物形象,小說還刻畫了妮子、大寶、冬卯、阿丁、阿呦朵、娜布拉等一組山里孩子的形象。善良、智慧的老畢摩,是全村里的長者,也是全村人的主心骨,家家戶戶的憂愁悲歡,都牽系在他心頭。小說里寫到他對一茬茬娃娃的守護和疼愛:“如果說老畢摩是條藤,村里的這些娃娃就是藤上的葫蘆紐兒,個個都愛……”這位老人的形象像阿孥、阿呷一樣,刻畫得十分真切生動。
這部小說在情節(jié)剪裁上也頗見功夫。故事緊緊圍繞老畢摩、阿孥、阿呷和娃娃們這三代小鲊村人的主線來寫,兼及谷谷箐等鄰村故事。除此之外,決不旁逸斜出。比如寫到阿孥男人的死,雖是主人公的親身經歷,卻只寫了這么一句:“那天,小雨,無風,阿孥的男人病死了。”無須太多的交待和渲染,卻依然能讓人感受到阿孥因此所承受的苦與痛。
作為一部具有地域文化風情特色的小說,與故事敘述同步呈現(xiàn)出來的,還有米軌鐵路的興衰、云南火塘風習、趕蜂人以及瓦貓、刺繡等小說民間手藝。這些地域文化元素,是小說所反映的邊疆山寨真實生活的組成部分。比如寫到山寨里的女娃們幾乎人人擅長的民間手藝,谷谷箐村的那位老“寨頭”說:“這些手藝本事,就當我們姑娘的嫁妝,咋樣?”作者是緊貼著主人公們日常生活來呈現(xiàn)這些地域文化元素的。
作者十分講究語言表述的準確和生動。因為作者熟稔云南邊疆小山村的生活,所以寫起來得心應手。例如這樣的描寫:“日頭將大圓盤臉沉入鐵軌盡頭時,村里阿媽們的呼喚聲此起彼伏。”“火塘是村里人的魂,不管走到哪兒,都時時刻刻惦記著呢,放不下?!薄鞍㈡壅f,鐵路是連接著村莊與遠方的脈。”即便是簡約的白描文字,也相當準確和傳神。例如:“天色正漸漸變暗,日頭卡在鐵軌的盡頭,還差半個身子就沉下去了。”“火把上的火花兒騰騰向上,灰白色的煙攪動著夜晚正慢慢下沉著的暑氣,‘噼啪’作響?!?/p>
作為書名的“山花怒放”,是阿孥、阿呷這一代年輕的山鄉(xiāng)奮斗者的青春之花的象征,正如小說里寫到的一句話:“不奔跑,一個十年過去,又一個十年過去,青春就枯萎了,有些花就再也等不到盛開了?!毙≌f結尾是這樣一幕:每天,阿孥都是第一個醒來的人。此時天際暗淡,晨光仍在沉睡。她輕輕穿過長廊,點亮每盞燈,然后再起身,呼喚女娃娃們起身晨讀?!啊蚬舛校灰仡^?!㈡郯砂匆粋€又一個女娃娃送出大山,去尋找她們的青春,自己卻留在原地,一直是那個掌燈人。”從阿孥和孩子們的故事里,我們顯然能看到被譽為“深山掌燈人”的“時代楷?!睆埞鹈返男蜗?、故事和精神。
(《山花怒放》,王新明著,晨光出版社2021年3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