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永：拿得起，放得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每當面對手機的時候，《詩經(jīng)·邶風·擊鼓》中的四句詩，便盤旋于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本來是贊美愛情的詩句，怎么就“移情”到了手機上呢？不過想想也是，如今手機對于人們來說，可不是“死生契闊，與子成說”，交情那叫個深?。豢刹皇恰皥?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一刻也不能分??！
近日，我與女兒手機視頻通話，討論手機到底對人有哪些好處？她說，第一個好處就是通訊便捷，讓人真切地體會到什么叫“天涯若比鄰”。女兒回憶，她在國外留學的數(shù)年時間里，由于有手機視頻可以跟我們隨時“見面”溝通，并沒有太強烈的山川阻隔、遠涉重洋的思念之情與悲傷之感。她說，即使回國工作這段時間里，如果沒有手機，與爸媽分別生活在千里之外的兩座城市，難免也會有“思親如流水，無時不悠悠”的闊別之情。但是現(xiàn)在并不，隨便什么時候打開手機，就可以跟爸媽“見面”嘮嗑兒，實在是太方便了。即使是天南海北的好朋友之間，也不會再有古人的那種“浮云一別后，流水十年間”“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之遺恨悲嘆。這都是托手機的福。
她還歷數(shù)了手機的諸多好處，比如做科研一刻也離不開的信息收集啦，參加遠程視頻會議時多地點全天候的交流功能啦，聽學術(shù)演講可以隨機錄音錄像啦，開展線上工作可以隨時拉出N個小群啦，疫情期間即時鑒別健康碼變綠變黃的安全監(jiān)護啦，以及商場乃至網(wǎng)絡(luò)購物的便捷支付啦，水電煤氣之類的生活繳費啦，隨時隨地的約車約飯約賓館約就醫(yī)啦，尋找陌生地方的導航定位啦，“到此一游”時的拍照攝像啦，上下班通勤期間的網(wǎng)上閱讀啦，還有忙里偷閑瞄幾眼動漫也是超開心的啦……等等。女兒說，手機的這些實用性功能和娛樂性功能，都是現(xiàn)代人所須臾不可或缺的。
我說，手機的好處自不待言，特別是我們中國，現(xiàn)在幾乎可以達到“一部手機走天下”的地步。然而，正如孟子所言：“趙孟之所貴，趙孟能賤之。”手機給人們帶來舒適便利的諸多好處的同時，隨之也產(chǎn)生了不小的副作用，甚而可以說給人們帶來了許多壞處。
首先是時間的空耗。無論何時何處，地不分東西南北，人不分男女老幼，只要一部手機在手，人們似乎真地像《陰符經(jīng)》所說的那樣“宇宙在乎手，萬化生乎身”，世界上大大小小的事件瞬間聚焦于這塊小小的屏幕上，瞄一眼鉆進去再難抽出來；也似乎真地像“革命成功”后的阿Q那樣“我要什么就是什么，我喜歡誰就是誰”，你喜歡的、想要的、想知道的或者更多是你不想知道的許許多多“未知的”“有趣的”人和事，以及花樣翻新的各種游戲和短視頻，通過大數(shù)據(jù)、云計算一股腦兒地“喂”給你，于是乎你的眼睛和腦子便乖乖地被它牽著鼻子東游西逛狂歡極樂……就這樣，一小時、兩小時、大半天、一整天，你的時間被手機伶伶俐俐地偷走了，你的日子被手機快快樂樂地霸占了。但是，當你回過頭來仔細盤點這過往的一小時、兩小時、大半天、一整天從手機里得到的收獲時，卻是微乎哉其微也！也就是說，在這一小時、兩小時、大半天、一整天的時間里，你的生命幾乎在空轉(zhuǎn)。魯迅先生在《門外文談》中講過：“時間就是性命。無端的空耗別人的時間，其實是無異于圖財害命的?！钡拇_，生命是用時間來計算和換算的?？瓷先?，手機空耗的是你的時間，實質(zhì)上“謀殺”的卻是你的生命。
其次是健康的損害。長期性刷手機的人，脖子、腰椎、拇指、手腕都會患上一些特定的“手機病”。特別是眼睛，長時間一動不動盯著手機屏幕，必然會感到干澀、灼熱甚而視覺模糊，故眼藥水便成為“拇指族”“低頭族”的日常必備品。對于學生——尤其是中小學生來說，愛護眼睛何等重要！南宋大詩人陸游《高秋亭》有句：“從今惜取觀書眼，長看天西萬疊青?！鼻曳畔率謾C，抬起頭看看遠處的風景養(yǎng)養(yǎng)眼吧。說到健康，大家自然會想到身體健康，其實心理健康同樣重要。我認為，人的智商亦在心理健康的范疇之內(nèi)，至少心理健康與否，是會影響到人的智商變化的?，F(xiàn)在人們過度依賴手機，以為一機在手便將一切搞定，根本用不著動什么腦子，久而久之，大腦就會萎縮，智商也會降格。譬如，開車的司機不用記路，手機里有定位導航；做作業(yè)的小學生不用背公式、記例題，手機里有“小猿搜題”；以筆為生的記者、作家和機關(guān)寫材料的公務(wù)員，也不必“死記硬背”什么范文和古詩詞，反正百度一搜就得；甚至連家庭消費都不用動腦子做計劃，各類“商城”搜一圈便會給出“標配”，你只需要“剁手”就是了……記憶，背誦，計算，計劃，這些人類所必需的基本技能，正在日益地弱化退化。毫不夸張地講，手機正使人加速“白癡化”。我在上下班路上，還會經(jīng)?？吹揭恍┧緳C邊刷手機邊開車，把車子開得左搖右晃彎彎扭扭，極其危險！與我同行的朋友形象地稱之為“畫龍”。這些對手機迷戀到成癮性的“畫龍”者們，已然喪失了基本的自制力和自控力，他們已經(jīng)不是什么損害健康的問題了，而是“驚險”地“玩命”地行走在禍人害己的犯罪之懸崖邊上！
再次是親情的淡漠。我上下班一般選擇兩種交通方式，早晨上班搭乘順風車，可以節(jié)省時間；下班時選擇乘坐地鐵，一來方便看點閑書，二來可以觀察蕓蕓眾生，“體驗生活”。當你每天下班匆匆走進地鐵車廂，一眼望去，無論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坐的站的，絕大多數(shù)屬于“低頭一族”，他們幾乎步調(diào)一致，保持同一姿勢，手捧手機，目不轉(zhuǎn)睛，埋頭苦干。我還時不時從一些碎片化信息或文章中看到，有些“低頭族”回家后又變成了“躺平族”，一機在手，六親不認！這種現(xiàn)象在整個社會中究竟占多大比例，沒有做過專項調(diào)查，不敢妄下結(jié)論。不過近來聽到一首《爸爸媽媽請把手機放下》的兒歌，卻是扎心啦！“手機有魔法，感覺很可怕。搶走了爸爸，搶走了媽媽！爸爸和媽媽，像中了魔法，一天到晚拿著手機他們在干嘛？爸爸媽媽請把手機放下，陪我一起玩游戲，一起畫畫。爸爸媽媽請把手機放下，跟我講講故事，伴我快樂地長大?！蔽蚁嘈?，“被手機搶走的”不僅是孩子們驚恐的感覺，也是某些“親愛者”和長輩們失落、失望的感覺。他們完全可以再續(xù)寫兩首歌：《親愛的，請把手機放下》和《兒子女兒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以及你們的配偶和孩子們，請把手機放下》。要知道，節(jié)假日回家看望長輩，他們稀罕的不是你帶回多少錢物，盼望的是你本人的歸來；他們多么希望抓著你的手，看著你的眼睛，敘一敘寒溫，嘮一嘮家常。而你的雙手恰好捧著手機騰不出來，你的眼睛也正好盯著視頻拔不出來，嘴里雖然也著三不著兩地支吾著，可是心不在焉?！抖Y記·大學》有言：“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這得多傷長輩們的心??！
談到這里，女兒補充說，我覺得還有一點也挺重要的——如今連微信點贊也成了一種負擔。小朋友們每天N次巡回“朋友圈”，給誰點贊，不給誰點贊，對誰“青眼”，對誰“白眼”，好像成了一種特殊待遇。有的小朋友之間，因為誰誰沒給點贊而急赤白臉，搞得特累。本來網(wǎng)絡(luò)是一個虛擬世界，但現(xiàn)在卻很現(xiàn)實，似乎漸漸地由虛擬化、娛樂化而轉(zhuǎn)向了世俗化、勢利化，“點贊之交”已然成為一種虛應(yīng)故事和社交負擔。這也應(yīng)該屬于手機的一個壞處吧？
我說，手機固然是造成這些“壞處”的重要因素，但決定的因素是人而不是物。人們對手機的過度依賴性和成癮性，是由于人的內(nèi)在欲望與外部誘惑的共謀而達成的。誘惑何時沒有？何代沒有？《尚書·伊訓》記載商朝開國元勛伊尹告誡商王太甲破家亡國的“三風十愆”——諸如“淫風”中的“殉于貨色，恒于游畋”，亦即求財貨、貪美色、喜游玩、好畋獵等等，“惟茲三風十愆，卿士有一于身，家必喪；邦君有一于身，國必亡”。雖然不能把三千五六百年前的致命誘惑“貨色游畋”（其實這些仍然是現(xiàn)代人的致命誘惑），簡單地等同于今天手機對人所構(gòu)成的誘惑，但是手機的成癮性和誘惑力，又確確實實給許多現(xiàn)代人造成了深刻的傷害。印度大文豪泰戈爾曾經(jīng)告誡世人：“頂不住眼前的誘惑，就會失掉未來的幸福?！本褪謾C而言，如果人們頂不住眼前的誘惑，那就會失去當下的幸福，遑論未來！
北京有句俗話：“用著了朝前，用不著朝后?！边@本是指斥批評那些勢利而實用主義的人際關(guān)系和處世哲學的；但是今天把它運用于對待手機上，則是一種再恰當不過的態(tài)度。而今的手機已然成為“人體器官”，無論工作、生活和學習，都不可能完全脫離開它，那你就盡管“用著了朝前”，盡情地享用吧。但是像前文談到的諸如空耗時間、損害健康、淡漠親情，特別是有些“畫龍”者把手機固定在方向盤上，于行車途中癡迷“追劇”，一旦造成“追尾”乃至“追命”的悲劇，則悔之晚矣！如果在這些情況下還要把手機比做“人體器官”的話，那就是“懸疣附贅”，甚至是“惡性腫瘤”，那就應(yīng)該把它切掉，你就得采取“用不著朝后”的方針，能朝多后朝多后。
我們經(jīng)常說：“拿得起，放得下。”“用著了朝前”就是“拿得起”，“用不著朝后”就是“放得下”。這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歷史地看，人世上，紅塵中，誘惑總是層出不窮的，而且還是“與時俱進”的，并每每伴隨著“新生事物”出現(xiàn)。古人云：“欲敗度，縱敗禮。”故不可放縱欲望而毀敗禮儀法度，走歪了人生的路。這就需要用心鑒別，識破各種誘惑，控制自己的欲望，把握好“拿得起，放得下”的尺度，方能有效抵制各類“新事物”所帶來的負面影響?！对娊?jīng)·大雅·思齊》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薄靶獭奔葱鸵?，模型也，示范也，榜樣也?！肮哑蕖敝竾?。全句講周文王姬昌在家庭中，給妻子大姒在各方面做出榜樣，并影響到家族中的兄弟，進而淳化整個邦國?？鬃釉唬骸耙娰t思齊焉，見不賢而內(nèi)自省也。”如果在抵制手機誘惑的問題上，每一個家庭都有“拿得起，放得下”的家長，為家人特別是孩子做出好的榜樣，長之以往，言傳身教，即可達致詩之所謂“成人有德，小子有造”。
試問各位看官，掂量掂量閣下的手機，可否真心做到“拿得起，放得下”呢？
2021年8月15日于通州果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