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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魯迅的胡子與時尚
來源:北京晚報 | 肖浩  2021年08月23日09:06
關鍵詞:魯迅

上世紀20年代初的中國,西方文化沖擊著中華大地,從思想到人們外在的穿著無不透露著西方文化的影響。那是一個“亂世亂穿衣”的年代,那時候經(jīng)常出現(xiàn)頂著一頭辮子身穿西服、中衣西穿、西衣中穿、男服女穿、女服男穿、內衣外穿、外衣內穿等千奇百怪的穿法。在這個時代中,時尚究竟是什么?現(xiàn)代性的時尚又是什么?這些問題讓時尚嚴肅了起來。

《時尚現(xiàn)代性》是一本針對20世紀初中國人對于時尚與現(xiàn)代性梳理解析的學術作品,作者是臺灣大學外文系特聘教授張小虹。從理論到史料,從文化到民族,從時尚到歷史,作者在不同的縫隙中尋找民國以來時尚與現(xiàn)代性的細節(jié)。林則徐的褲子、魯迅的胡子、張愛玲母親的小腳,這些細節(jié)在歷史的長河中反映了哪些本質問題?

今年熱播電視劇《覺醒年代》里,曹磊飾演的魯迅幾乎高度還原了當時魯迅的樣貌,那一頭像鋼針般的頭發(fā)和著名的鼻下胡,凸顯了魯迅的人物特點和那個時代潮流知識分子的裝扮。留洋日本的魯迅打扮不土,可以說是略顯時尚。許廣平就曾回憶,她在課堂上第一次看到魯迅,那大約兩寸長的頭發(fā),粗壯而且硬實,筆挺的豎立著,就好似“怒發(fā)沖冠”一樣。這種硬朗的東洋小平頭也是我們在歷史資料中最常見的魯迅發(fā)型樣式。魯迅很早就把自己的辮子剪掉了,據(jù)他自己說“我的辮子留在日本,一半送給客店里的一位使女做了假發(fā),一半給了理發(fā)匠”。

魯迅對于清朝的辮子,早有微詞,魯迅曾不止一次尖酸刻薄的嘲諷,留著清朝辮子的留學生,漫步在櫻花下,就像小姑娘一般讓人雌雄難辨。尤其是在日本這種東洋、西洋文化交融的地方,清朝留學生在這個社會中奇怪且引人恥笑,這種“陰性化”的象征被冠以“豚尾”的恥號,積貧積弱的中國以如此形象映射在留學生的裝扮上,這讓魯迅感覺非常恥辱。

1903年,剪辮后的魯迅拍了一張照片并連同一首小詩送給了好友許壽裳。其中一句“我以我血薦軒轅”直接表明了自己的立場,重新塑造中華形象,以軒轅黃帝作為中華民族的祖先,凸顯血緣與民族的認同。其實魯迅從小生長的環(huán)境對滿漢之別并沒有什么概念,也談不上對自己身后的辮子的厭惡,所以他并沒有像那些激進的革命黨人一樣,在來日的船上或者剛到日本就剪掉了辮子。魯迅是在日本逐漸認識了解中國與世界,而從服飾、發(fā)型這些外顯條件中更是提醒著魯迅中國的恥辱與軟弱。從魯迅發(fā)型的轉變,我們也可看到在當時年輕群體中已經(jīng)意識到清朝的辮子所代表的陰性化對中國陽剛之氣的閹割,這是一種覺醒之風,也是一股時尚潮流,由東洋隨著這些留洋的學生們的歸國吹向了中華大地。

魯迅對于剪辮的理解不同于孫中山、章太炎等,聚焦于政治意識形態(tài)中,他的思考更深一層去質疑辮子這種象征形式,對漢民族造成的侮辱與精神上的閹割,這種政治真正滲入每個人毛發(fā)的行為讓魯迅開始思考觀察人們社會生活中不自知的陋習。

如果說魯迅只是發(fā)型契合了時代潮流,那胡子可以說就是魯迅個人特有的標志了。在蓄須之初魯迅就因為小胡子而有了苦惱,魯迅在日本留的胡子有別于傳統(tǒng)中國的兩撇山羊胡,那種蒙古式的胡子被魯迅排斥,反而向日本人學起了蓄那種尾部尖端上翹的“仁丹胡”。這在一些“國粹家”的眼里,魯迅這種胡子留得“崇洋媚外”,拋棄了胡子象征的國家與民族的認同。然而當魯迅把胡子垂下來后,“改革家”們又跳出來批評魯迅竟然留起了封建守舊的胡子。夾在兩派中間的魯迅有一天忽然領悟到“我獨坐在會館里,竊悲我的胡須的不幸的境遇,研究他所以得謗的原因,忽而恍然大悟,知道那禍根全在兩邊的尖端上。于是取出鏡子,剪刀,即刻剪成一平,使他既不上翹,也難拖下,如一個隸書的一字。”

就這樣在時代的夾縫中催生出了魯迅獨特的胡子,國家、民族、頭發(fā)、胡須這些因素互相關聯(lián)產(chǎn)生了莫大的諷刺。胡子的上翹還是下擺都和國家命運關聯(lián)上了,魯迅的文章在訴說自己也是在無奈的荒唐中呈現(xiàn)這個時代的風貌。中國在近代歷史上的巨大恥辱,使得清末民初之際,人們對于周遭甚至身上的任何部位都進行了過度象征化。身體發(fā)膚的微小改變都可聯(lián)想到喪權辱國,失去或擁有國家榮耀之感。時尚的體現(xiàn)與時代背景的結合,似乎國人渾身都是毛病,怎么都無法讓人滿意。如此這般焦慮的時代,也就是魯迅這樣的人才會跳脫出上下的框架用一種另類的中庸,表達自己的無奈與反抗。

魯迅的胡子是無奈之舉,卻成為了日后的潮流。一般在我們的理解中時尚無非是小技小巧,在時代的潮流中引領或者順勢。但作者張小虹卻在時尚與歷史中,探究微觀與物的發(fā)展。諸如鴉片戰(zhàn)爭的勝負除了科技與思想外還可以從軍裝的剪裁上分出高低;臺灣日據(jù)時期旗袍的縐折設計就是一種殖民地政治的實踐。從穿衣打扮這外顯的一面深挖其中的深層結構,有關于民族、文化、思潮、政治等等——張小虹用時尚透露的信息,思考時代的變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