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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槐香
來源:文藝報 | 蘇杭(回族)  2021年09月03日09:43

我從來不曾注意到過校園里有槐樹。

昨日清晨,去操場跑步的路上忽然嗅到一種熟悉的香味。浮動在空氣中的,甜絲絲的、清淡的香氣,風輕輕一吹,便填滿了整個鼻腔。正疑惑,抬頭,便看到樹上一串串白得透亮的花兒,是槐花。

在我的記憶里,相較觀賞來說,槐花更多還是和吃相關(guān)聯(lián)。在我上小學之前,一直與爺爺奶奶住在一個小村莊里。每到四五月份,槐花的花期到來,潔白的花兒綴滿枝丫,可愛又不嫵媚,清秀卻不張揚。我最喜歡的便是這時從村子的這一頭一直走到村子的那一頭,貪婪地嗅著空氣中彌漫著的淡淡的素雅的清香。

村子的槐樹大多是很老的,在土地貧瘠的西北地區(qū),他們依然生長得恣意盎然,見證著歷史,訴說著過往。從我記事起,槐樹就一直有,奶奶說從她記事起,槐樹就一直有。在食物短缺的年代,人們餓得心慌,連樹皮也要刮下來熬湯吃。奶奶說在那個時候槐花槐葉簡直就是救命的口糧。于我所處的年代,槐花卻是一種解饞的小食。我后來知道,槐花還有不少功效,它可以清肝瀉火、止血消炎。

槐花一共有三種,分別是國槐花、洋槐花和紅槐花。國槐花呈黃白色或淡黃色,可入藥但不可食用。紅槐花開出的是粉色或紅色花朵,聽大人們說紅槐是有毒的,只能觀賞,因此采摘槐花時,從沒有哪個調(diào)皮的孩子因為好奇心使然去嘗一嘗紅槐。而最常入飯的就是洋槐花了,也是我們最常見到的種類。

通常采槐花的任務(wù)是交給我和表哥們的?;睒浜芨?,又多刺,爬樹的本領(lǐng)是施展不開了。我們用長竹竿扎上鐵條彎成鉤子,勾住花朵繁多的枝丫,往下一捋就成了。孩子們總是在采摘的過程中忍不住直接把花送進嘴里,顧不上帶回家洗洗沖沖,就只是用嘴吹吹、用手指揩揩花瓣上看不見的灰塵,便匆忙下口了。哥哥們折了枝條往地上扔,我負責撿,有時拿起一朵細細地看、細細地聞、細細地嘗?;ò甑奈兜篮艿瑤缀鯖]什么甜味,甜的是槐花中心的一小段莖,現(xiàn)在我們知道,那一段莖叫作雌蕊。我時常把花瓣索性摘掉,只吃那一點雌蕊。不過大拇指指甲蓋長的雌蕊,我總要用牙齒小心翼翼地分成兩段,慢慢地咀嚼享用,讓那香味在嘴里多停留一會,咽下去后便覺得清香進入了心里。這于我們,是一頓美食,也是消遣的游戲。我不喜歡有人很暴力地將槐樹的大樹杈一下子折掉,樣子很慘,對待溫柔的事物,我們也該要溫柔些。

往往用不了幾分鐘就堆了一座小槐花山,我們揣了滿懷,小跑回去。奶奶會把槐花變成槐花雞蛋煎餅、槐花麥飯、槐花羊肉餃子、槐花疙瘩湯。每年這個時候,我們總會無一例外地享受到至少一頓槐花盛宴。每當奶奶開始洗槐花,我便寸步不離地跟著她跑前跑后,趴在灶臺邊上盯著奶奶手下的槐花面團望眼欲穿,及至黃燦燦的外焦內(nèi)軟的散發(fā)著槐香的雞蛋槐花餅出鍋,我總會提前在開飯前背著哥哥們先偷吃上一塊?;被滐垊t是將槐花洗干凈后用開水燙燙,將水分捏去,再拿專門的“擦子”將土豆擦成扁絲,把土豆和槐花放到盆子里,倒入適量面粉攪勻,最后撒下星星點點的碧綠的槐花嫩葉。做完這一切,將其攤在蒸屜上放在鍋里蒸上大約20分鐘,清香撲鼻的槐花麥飯就出鍋啦。沾上奶奶調(diào)制好的醬料或者辣椒油潑蒜,槐花的香氣一點沒打折扣,相反,香氣于咸的辣的酸的微甜的味道之中注入了新的靈魂!而槐花羊肉餃子和槐花疙瘩湯便是在餃子的餡料和疙瘩湯里加入煮過的槐花,每一口都是鮮,每一口都是甜,每一口都是清香。

等槐花大餐做好,爺爺便和我跟哥哥一樣期待地圍坐在院中的小石桌上等待開飯,那畫面現(xiàn)在想來像極了老電影中的場景。在幾棵大樹的綠蔭下,陽光灑在我們的小石桌上,桌子上擺滿了散發(fā)著春天的香味的槐花飯,我跟哥哥搶著吃雞蛋槐花餅,生怕對方比自己多吃一塊。

后來我們都離開村子了,也是從那時開始,我再也沒有吃過槐花大餐了。數(shù)一數(shù)已經(jīng)快十年了,槐花大餐吃進嘴里具體是什么滋味我竟感覺到有些陌生了,只記得空氣中彌漫著的若有似無的那種氣味,只記得槐花入飯后久久殘存于口腔中的那種氣味,鮮香清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