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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之星 | 張滿昌:深夜出擊(2021年總第36期)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   2021年10月08日07:57

本周之星:張滿昌

張滿昌,男,1982年生?,F(xiàn)居樂山。作品散見《安徽文學(xué)》《遼河》《北京青年報》《發(fā)展導(dǎo)報》《四川工人日報》《核桃源》等。

 

作品欣賞:

深夜出擊

下車,輕柔地關(guān)上門,他對司機說“謝謝”。

“哥們,”司機把叼著半支煙的嘴,連同尖尖的下巴歪出車窗,“你是個愛老婆的好男人”。

“不,用你的話說,我有點那個,書生意氣?!彼嘈Α?/p>

這樣的鏡頭,在他看來,像電影里的某個橋段了——你下車,關(guān)上門,司機用一句話為你送行。遺憾的是,這個司機不那么深沉,說話時似笑非笑,猜不出真意。關(guān)鍵是你無法保證這個人能像丹澤爾·華盛頓飾演的那個司機那樣,慣于沉默。管不住嘴的人,是無法替人保守秘密的。他能想象,司機咧著嘴,向下一個乘客轉(zhuǎn)述“愛老婆的好男人”的搞笑故事。

“他居然深更半夜給我講,要去拯救他老婆!”

他像劇作家,已經(jīng)為司機設(shè)計好臺詞。

很顯然,他們先前在車上聊得不錯。有那么一刻,他已經(jīng)忘記了麥子。他只是帶著傷感的語氣,向司機陳述那個原本應(yīng)該令人憤怒的故事。

司機大概同意他的那些說法:女人像男人一樣,被推到養(yǎng)家的前沿啊、無休止的加班在這個城市蔓延啦、無法顧及家庭啦……

后來,他們以三四十年在世上累加起來的經(jīng)歷,得出了一致的看法:你得向前看,生活就是這樣,不進則退,沒有中場休息。

“不過,你這點有些書生意氣。”所有的路燈都亮著,就像指引他們往未知的地方駛?cè)ァo@然,當(dāng)他提到關(guān)于法律的監(jiān)管和實施時,司機有了不同的意見。

“但我認(rèn)為,如果所有的勞動制度能在每個企業(yè)得以良好實施,那么企業(yè)的發(fā)展將會是更長遠和良性的?!边@是他最近半年得出的痛苦結(jié)論。而啟發(fā)他得出這樣結(jié)論的,便是麥子。

他像個經(jīng)濟學(xué)家,又像是法律學(xué)家一樣,以麥子作為標(biāo)本,分析她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不過他覺得奇怪,他原本可以安靜地看著在路燈下飛馳而過的那些不知名的樹,想想下一步該怎么做的。但卻同司機聊起了這么大的話題。

“加班都取消。超過一秒鐘下班,老板扯著你耳朵喊:‘喂,小子,滾回去。去談戀愛,喝酒聊天 ,五湖四海。’你是這個意思吧?”司機搖頭晃腦,扯著嗓子問他。

“我是那個意思?!?/p>

“祝你成功!”司機對著空曠的馬路按了三聲喇叭。

這聲音打斷了談話。這讓他想起在凌晨兩點鐘穿行整個城市的目的。

“我要去把她找回來。我要拯救她!”

司機轉(zhuǎn)頭驚訝地看他,然后對他豎起大拇指。

后來他想,大概就是這個詞語,讓司機給他冠以了“好男人”的稱呼。

就在下車的地方,他撥通了麥子的電話。正前方是一座高高的辦公樓,保安歪著頭看他站在公路上手拿電話。有那么幾次,他看見保安將手拿到嘴邊呵氣。

他走錯了地方,走向了相反的方向。馬路上只有零星的車輛了,掉頭之后,他緩緩地穿過馬路,重新走過那座辦公樓,在拐角處遇見麥子。

“誰讓你來?你要答應(yīng)我,不許胡鬧?!笨礃幼?,麥子很忐忑。她了解這個此刻穿著紅色羽絨服的男人。在他們共同生活的幾年里,曾見識到他和鄰居、上司,甚至朋友爭吵。他的許多想法,在世上都是行不通的。說得好聽一點,那是為爭取公平、道德和正義而做的努力。但實際上,那只是不識時務(wù)、與社會現(xiàn)實脫節(jié)所做的幼稚掙扎。

“我的心告訴我,應(yīng)該來看看?!彼麤]有和麥子一起站在那棵樹下,而是兩手插在褲兜里,一路向蛋糕店走去。在他的前方,行道樹以及路燈在上下?lián)u晃著,路燈的顏色,恍然變作了紅色,刺破凌晨的天空。

走到拐角的地方,他停了下來。他像走在迷宮里的孩子,喘著粗氣。不得已,只好請教她接下來的路。

“你得向我保證,不許吵鬧。”麥子趕上了她。不祥的預(yù)感向她襲來。

“我保證?!钡案獾瓴⒉贿h,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經(jīng)站在店門外的人行道上了。

那是個只有一間大廳、一個工作間的蛋糕店。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而在這之前,他們還為麥子應(yīng)該怎樣通過這次面試起了激烈地爭執(zhí)。

那時候麥子坐在陽臺的電腦前搜索這個蛋糕企業(yè)的履歷,通篇的諸如“國際連鎖”、“綠色”、“品質(zhì)”這樣的詞語讓她感到緊張和激動。

“有時候找一份好工作,簡直像在找一位能讓自己甘心豁出命的男人?!彼@樣打趣道。

“但不同的是,那樣的男人,窮盡一生,總有機會找到。至于像樣的工作,一輩子也就一兩個機會。錯過了,就永遠錯過了?!彼矠樗吲d。這個做了七年家庭主婦的女人,差一點就要被時代拋棄了。

“我要去端盤子了”“我要去掃大街了”“掃大街也沒人要了”……她總是那樣擔(dān)憂。

而在這之前的幾個月里,她可是已經(jīng)出入好幾家公司工作了,幾乎每個公司都有讓人無法理解的條款。有家婦嬰產(chǎn)品連鎖店突發(fā)奇想地要通宵營業(yè),而且要她同一個男保安度過漫長的夜晚。她不得不放棄那份工作——他說那不合適,不論是加班制度,還是和保安同處一室。

另外一份工作,是跑市場的業(yè)務(wù)。她有這個工作經(jīng)歷,可謂得心應(yīng)手。但就在工作的第二天,有人給她遞話:“還是換公司吧,你們那個老板不是好鳥,是要卷款逃跑的人了?!?/p>

她向那些拼命往商家店子鋪貨的老員工了解情況,對方閃爍其詞。她窮追猛打,請大家喝紅牛。一瓶紅牛下肚,大家才圍成圈,小聲告訴她:趁老板跑路前,多出些單,早點拿到已經(jīng)被拖欠了幾個月的工資。

還有呢?她甚至不想繼續(xù)回憶那些剩下的擇業(yè)經(jīng)歷,一個重新踏入社會的媽媽,一個不再年輕的女人,她知道,這是艱難的開始。她完全認(rèn)可他說的那樣,他說“從事的職業(yè)越低等,受到的不公正待遇越多”。但是,她想,除了低等職業(yè),別無選擇。她同意有低等職業(yè)存在的——雖然人們不愿意承認(rèn)。

現(xiàn)在這樣的艱難再次出現(xiàn)。

這是她在新工作崗位的第七天。前三天是在店內(nèi)免費為公司工作,他們把這稱為試崗。第四天,她帶了健康證和其他證件,甚至帶了作為擔(dān)保人的丈夫的證件去公司總部面試。面試后,她感到在陽臺上和他的那場爭吵立刻變作了笑話。那晚他一字一句地教她怎樣應(yīng)對面試官的每個問題,甚至給她寫下了對公司的認(rèn)知,讓她照著背誦下來。最后這些通通沒有用上。面試官只是簡單地了解了她的工作經(jīng)歷,然后就辦理了入職手續(xù)。多么神圣的準(zhǔn)備,多么簡單的入職。

面試那天下著傾盆大雨,她背著黑色的背包在各個辦公樓奔走,填表格,領(lǐng)服裝……等到所有手續(xù)辦理完畢,她已經(jīng)感覺頭上的雨正變作白霧升了起來。

但不是所有的人都是那么幸運的,那一天這個位于省城的總部辦公室聚集了其他市州的應(yīng)聘者,她們自費來到這里,但許多人沒有機會在合同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也就是第四天,他們在家里舉行了小小的聚會,他舉杯向朋友通報了這個好消息。

“兩千多一個月,轉(zhuǎn)正后工資會更高?!碑?dāng)他說這個令人驚喜的變化時,好像在說一個可以讓麥子為之奮斗終生的事業(yè)那樣。以前他說堅持不住了,希望有人能幫他一把,現(xiàn)在他覺得麥子同他并肩站在了一起,家庭這只小船終于開始平穩(wěn)航行了。這不是個有新意的比喻,但很多時候當(dāng)他想起這個家庭的時候,他就只是想到顛簸著前進的小船。

那么現(xiàn)在呢?這個蛋糕店讓他為聚會那晚表現(xiàn)出的樂觀感到難過。

靠近門廳的地方,穿黑色套裝,身材豐滿的女人拿著拖把在緩慢地拖著每塊地磚。女人就站在他面前,拖一次地,俯身側(cè)頭看他一次。眼睛里沒有半點感情。他看那并不璀璨的大廳,就像在同深淵對視一樣。

在蛋糕店兩側(cè),手拿抹布的其他女人像拖地女人那樣,以緩慢地節(jié)奏擦洗每塊墻磚。唯一的一個男人走出大廳背后的工作間,緩緩看了他一眼后,繼續(xù)低頭往一個蛋糕里添加一點奶油。

“女兒還在家里,醒了怎么辦?”當(dāng)他盯著那個男人看的時候,麥子抓住他的手臂問。這時候她已經(jīng)脫掉了橡皮手套,叉著腿站在他面前。他側(cè)過頭,看見只有他肩膀高的她。

是的,女兒,女兒。這讓他開始憤怒起來。離家之前,他在客廳和臥室的通道里徘徊了數(shù)次,他為她仔細(xì)地掖好被子,不舍地看了她很多眼。她側(cè)身躺在那兒,這讓他稍微有點安心。但在臨睡前,他還記得她的話:“媽媽回來的時候,記得讓她一定擁抱我,并親一次我的臉。”

這讓他愧疚,自己并不能代替母親的作用,盡管大部分時間他都陪在她身邊。

“我能怎么辦?”他提高了音量,“快要凌晨三點了,從早上八點干到現(xiàn)在,你可以算算,你們可以算算,快二十個小時了。連續(xù)三天了,連續(xù)三天不眠不休,每天干二十個小時,并且晚上九點后的工作都不算加班費,有這樣的規(guī)定么?這到底他媽的是什么公司,什么他媽的鬼公司!這樣壓榨員工,簡直把員工當(dāng)畜生?!?/p>

他的語速不斷地加快,但沒有人抬頭看他憤怒的臉。他注意到了,那些臉不曾有任何的變化。那些人重復(fù)著緩慢地工作,只是到最后他拋出“畜生”這個詞時,才有一兩個人轉(zhuǎn)頭看了他。他甚至渴望有那么幾個人站出來,抗議他對他們的侮辱,告訴他“我們不是畜生”。但沒有人那樣做。

麥子不再說話,只是陪著他站在臺階下面。她不知道是該走進大廳,還是繼續(xù)陪著憤怒的丈夫站在這里。

這個時候他已經(jīng)開始錄像,他打開手機攝像功能,一邊錄像,一邊說:“現(xiàn)在是凌晨三點,還在加班,還在加班,”在確定將大廳完全錄下來之后,他又將攝像頭對準(zhǔn)麥子,“凌晨三點,你還在這里”。

“大家都是這樣,整個省的門店都是這樣,都在加班,別人能做,為什么我不能?”麥子歪頭想躲避拍攝,但后來她放棄了。

“公司安排的,在面試的時候告知了你需要加班,每個月超過三十六小時的加班就不算加班費。對,你同意了,我也認(rèn)可了,只要認(rèn)可了就是合理的、合法的?”他質(zhì)問麥子,同時就同樣的問題質(zhì)問了后來被他從工作間請出來的店長。

當(dāng)他提到“合理合法”的時候,他覺得自己不該這樣說,覺得自己幼稚可笑,這讓他想到了司機的那個評價——書生意氣。他覺得自己近乎在嘶吼,后來他認(rèn)識到自己也許應(yīng)該完全控制火爆脾氣,這樣的嘶吼,在對面的店長看來,大概是最低級的抗議了。

看來是這樣子的。后來店長站在臺階上,指著麥子奚落她。“所有條款都是在面試的時候告知,并經(jīng)得你同意的。我們從未強迫你加班,如果你覺得無法承受這個強度,你可以走!”

“如果我同意你今晚把她殺死,你照樣做了,最后便可以不承擔(dān)責(zé)任?”他本來想將那些這幾天記誦的法律條文背給這個年輕的店長聽——這個有著狹長臉盤、細(xì)眼睛的女人——但最后他只是試著給她舉了這樣一個例子。

店長只是從鼻孔里輕輕地哼了一聲,然后將手臂垂下,她不理會面前這個舉著手機的男人,轉(zhuǎn)而要麥子做出決定。

“你能解決這個問題嗎?”她問麥子。

“你是店長,你決定吧?!?/p>

麥子的回答讓他感到孤立。就在走出家的那一刻,他把這次外出比喻為“深夜出擊”。在馬路上看出租車轉(zhuǎn)向的時候,他甚至把自己比作兇禽猛獸——張著血紅大嘴的兇禽猛獸。

可是,當(dāng)麥子無比軟弱甚至一言不發(fā)地站在自己面前時,他開始懷疑這樣的出擊是不是一次冒險地、自作多情的行動。

“好吧,”店長拿起了座機,“沒有辦法,我們只有報警。他影響我們正常的工作?!?/p>

麥子沒有表情,他再次轉(zhuǎn)頭去看她。最后他意識到應(yīng)該檢查一下舉著的手機。他感到沮喪——竟然忘了按下攝制按鈕。也就是說,從來這里到現(xiàn)在,那些慢吞吞的店員、站得高高的店長、沉默的麥子,還有這個大廳,都成了無法再現(xiàn)的歷史。

他走進店里,冷笑著看店長在鍵盤上撥那三個冷冰冰地數(shù)字,這完全超出了他的預(yù)想,他無法把握接下來的事態(tài)發(fā)展?!暗允裁蠢碛上蚓炜馗嫖夷??”想到這里,他再次舉起手機,對著大廳拍攝,最后對著店長:“現(xiàn)在我鄭重通知你,她辭職了。明天請你通知總部,把她工資及加班費結(jié)了,這個無良的公司?!彼氲搅司W(wǎng)站上對這個公司無數(shù)贊譽的詞語。這些詞語讓他感到惡心。

在等待警察來的那段時間里,他的拍攝終于完成。他拒絕了店長提出的維護肖像權(quán)的要求,將手機穩(wěn)穩(wěn)地放進了口袋。最后他竟然有些期盼警察早些到來,站在他們之間,在這個大廳里,作為聽眾、朋友、法官,對這件事做出公正地評價。

“不是報了警么?怎么還沒有來?”他笑了起來,是那種嘲諷地笑。

“你這個人真夠有意思的,人家來這里不需要時間么?”店長撇著嘴,奔向門口,公路邊閃著警燈的車停在那兒。一胖一瘦兩位警察站在店門口。

“你看我們現(xiàn)在凌晨幾點鐘了,不一樣在加班么?”胖警察斜著身子看他。年輕警察則站得更遠些。顯然,他們來了有段時間了。

“那能一樣么?警察同志,你能理解公司對員工這樣的傾軋么?再說了,警察辛苦是不假,但也是輪守吧。”他將手頭的煙扔在人行道上,掰著手指給他們陳述麥子這幾天的工作經(jīng)歷。

“那是自愿的,而且是總公司安排的,如果你不想做,可以辭職,公司會發(fā)給你工資?!钡觊L改變了強硬的語氣,“每個人都是這樣”。

警察就這樣聽著他們繼續(xù)爭執(zhí),他們沉默地觀察雙方的臉,看看眼前這個小子丟下的煙頭,再看他穿的那件皺巴巴的紅色羽絨服:“快回去了,明天白天再來講理,或者可以去勞動局解決。再鬧,就回警局解決”,胖警察說。

“你們走吧,我保證不再和她吵,我犯不著,我一定會去舉報這個令人惡心的公司的。你們走吧”,他表達了讓警察安心地態(tài)度,“再吵,你們回來把我銬走”。

警察重新合上了早早拉開的車廂門,警燈的光像漣漪,在他們臉上掠過。。

“去收拾!我去掃輛電單車?!彼龑χ袅⒃氐柠溩诱f。說完,摸出手機,甩開腿,走向行道樹下的小黃車。

小黃車沒有后座,麥子只好站在凸出的兩個車轱轆上,手扶著他的肩膀。

“小心點。路滑?!本炷克退麄兿г谝股小?/p>

從車開始啟動的那一刻,他就感到難受,冷空氣不斷地向膝蓋、脖子和臉上拍打。

“太不像話了,太不像話了。你看看,看看,這已經(jīng)什么時候了。”他將左手騰出來,指著路燈照亮的前方公路。在公路上方,是黑黝黝的凌晨的天空。

“都是你,讓你不要過來,偏偏過來。你不是答應(yīng)我不吵鬧的嗎?你知道嗎,所有人都加班,為什么我就不可以。等到下個月,我就可以領(lǐng)工資了。那樣我們就不再會為房貸發(fā)愁,還有,我們就有足夠的錢學(xué)駕照,甚至買輛車?!?/p>

“是的,買輛車……”他感覺左胸口像有人伸進了一只手進去,然后不斷地捏那個部位,接下來小肚子開始和心口一起收緊、疼痛。他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繼續(xù)說很長的一句話:“女兒說的……要四個門的車……沒錯,我們得還房貸,但是,總不能為了這些……喪失尊嚴(yán),像畜生一樣活著!”

他將左手重新放到車把上,讓車子保持最快速度向家的方向駛?cè)ァK淮_定女兒此刻是否還在床上安睡。

“剛剛打車來,我和那司機說了你的事,你知道后來我們達成了怎樣一致的觀點嗎?”天空開始下雨,但只有路燈照射的地方,才看得見如塵的雨粒。他不得不慢下來。

“猜不出。注意看路!”麥子拍他的肩。

“我們說:‘生活就是這樣,不進則退,沒有中場休息?!?/p>

“但你讓我又開始休息了?!?/p>

“不,這不是休息。這是喘息。生活不會因此責(zé)怪我們?!?/p>

麥子彎下了腰,從后背抱住了他。他們像兩位高超的雜技演員,在凌晨的、小雨飄灑的馬路上,靜靜地,滑行。

 

本期點評:野水

出擊之后

比996更“暴力”的,是凌晨三點的蛋糕店;恩愛更烈的表達方式,是“深夜出擊”。

半夜跑車的司機,值班的蛋糕店店長,接警出勤的警察,共同組成深夜出擊的參與者方隊?;蜻\載出擊的人到達戰(zhàn)場,或充當(dāng)“敵人”,或充當(dāng)雙方停火的“三八線”。這個夜晚,沒有睡覺的人很多,不單單是加班的麥子和等待加班歸來的丈夫??旃?jié)奏的都市生活,無情的工作壓力或生存壓力,都成為壓扁在這其中人的一根稻草。不同的是,承受壓力的輕重不同。

深夜出擊,鏡頭從出擊的“將士”下車開始,收尾于街頭的夫妻二人相擁回家?!胞溩訌澫铝搜瑥暮蟊潮ё×怂?。他們像兩位高超的雜技演員,在凌晨的、小雨飄灑的馬路上,靜靜地,滑行?!鄙钪匦禄氐綔嘏?,但這種溫暖能持續(xù)多久?房貸,車子,嗷嗷待哺的孩子的花費,都像張開的黑洞口,隨時準(zhǔn)備吞噬他們。

瞄準(zhǔn)底層小人物的日常,書寫他們焦灼的生活常態(tài),成熟的小說作者們心諳此理,從哪個角度入手,又是一個問題。作者的筆尖挑破了隱藏在文本后的主人公日常生活的窘迫,文字干凈、有力,節(jié)奏感好,讀來甚至有點飄逸感。也避開了這類小說常見的心理描寫,截取了在家中忍耐到極限的丈夫,打車奔向蛋糕店與店長交涉的一幕情景,將極具火藥味的“出擊”結(jié)果展示出來。從一開始的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步伐堅定語氣堅定,到預(yù)料到的場景,他也更像是和出租車司機打了一場男人之間的面子賭博,挽回了自己的“面子”,讀來讓我想起雷蒙德·卡佛的那篇《他不是你的丈夫》。

“生活就是這樣,不進則退,沒有中場休息?!?/p>

“但你讓我又開始休息了?!?/p>

“不,這不是休息。這是喘息。生活不會因此責(zé)怪我們?!?/p>

是的,生活不會責(zé)怪他們,不諳世事的孩子不會責(zé)怪他們,但生存壓力會責(zé)怪他們。出擊之后,生活依舊。他能一直出擊下去嗎?看不見的那根線,早已將夫妻倆拴在生活的角斗場上。他們必須穿著那雙紅舞鞋,踮起腳尖一直頑強地跳下去。所謂的喘息,只不過是短暫的中場休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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