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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福建文學》2021年第10期|張遠倫:廢棄的美(組詩)
來源:《福建文學》2021年第10期 | 張遠倫  2021年10月19日08:28

張遠倫,苗族,1976年生于重慶彭水。一級作家。中國作協(xié)會員。著有詩集《那卡》《兩個字》《逆風歌》等。獲得駿馬獎、人民文學獎、《詩刊》陳子昂青年詩歌獎等多個獎項。入選詩刊社第32屆青春詩會。

廢 水 泥 廠

在小鎮(zhèn),唯一像是教堂的建筑

是水泥廠的廠房

高低錯落,突兀孤絕的一簇

頂棚雖不圓潤

卻也差不多像是穹頂

我在這房子的底層吃過一年的食堂

白白的米飯加咸菜

是我的信仰和救贖

和滿身灰塵的工人們一起

散亂稀疏地蹲在水泥煙霧中吞咽

搪瓷碗很快就空了

當我下完夜自習,在二樓開燈

昏黃的室內(nèi)晃動著黑影

僅僅只是多出來一個安靜的少年

整個廠區(qū)卻像多出很多情節(jié)

現(xiàn)在也讓我不斷回味,不斷虛構

這幾年,每當我走過這里

都眼含淚花,仿佛一個懺悔的孩子

回來了。我就站在三十年前

默默地聽我狀告未來

 

紙 廠 遺 址

我的麥草就是挑到這里賣掉的

據(jù)說會變成紙張

我從未能看到我的麥草的涅槃

以及成為經(jīng)卷的樣子

但是我祝福它們

每一根都能承載一個不簡單的漢字

特別是繁體字,會重一些

我的麥草都很輕盈

我就在紙廠旁邊一公里外

小鎮(zhèn)中學里讀書

一捆麥草,幾乎就可以拯救我一周

后來我家麥草賣完了

我就等著一張紙來救我

錄取通知書,可能也是我家麥草

變幻而成的。如今

我對這個污染源的深切感激還在

只不過,我感激的

是殘垣斷壁和白日夢

 

秘 香

暮晚,他起身出門

身體散發(fā)著菜油的氣息

像小鎮(zhèn)的香靄

在經(jīng)過的道路上繚繞

他又提著一桶

殘渣油回家了

而清亮的、純凈的

還密封在室內(nèi)

他是那個為每條小巷

送去暗香的人

一個鎮(zhèn)子,擁有榨油作坊

就擁有了香源

陌生人經(jīng)過

都會不自覺地深呼吸

停下腳步,復吸一下的

是被香氣俘虜?shù)娜?/p>

他的妻子,就是這樣

 

搖 架

懸掛起來的漿汁,被反復搖晃

一片白布提起的水凌空雀躍

轉動,傾斜,水平面的變幻

產(chǎn)生了細浪般的彎曲

母親將豆渣,留在布面上

晃成柔軟的一團

像新生一個白白的嬰兒

被草繩連接在梁柱上的兩根柏木

發(fā)出木質(zhì)的樂聲

當我作為掌控者

雙手緊握這個十字架的時候

突然覺得沉重起來

并不似母親手下那般靈動

和命運一樣,對想象力的擺布

是一種左右互補的平衡術

母親,對此早已諳熟于心

卻從未告訴過我們

 

自 然 枯 萎

在你成為香茗的過程中,我最看重

你的自然枯萎

來自底部的清風不斷輕輕吹拂

你有著小幅度的卷曲

很像是小姑娘酣睡時的抿嘴

慢慢地風干,其實是鎖香,含苦

內(nèi)蘊醇和,把人情味

最大可能地挽留在薄薄的葉片上

數(shù)十個母親,才能完成

對這些綠葉的掐尖

數(shù)十個晾槽,才能對全體枯萎負責

我在這個三合院里逡巡

企圖發(fā)現(xiàn)它們消失的那部分潤澤

對形成暮光有什么影響

看門的老人就死在這個春夏之交

他沒能防住“枯萎”這個竊賊

但是啊,他一生凝聚起來的茶香

縈繞著廠房,久久不散

 

匯 流 之 美

中清河和后照河撞擊在一起

噓,注意聽,沒有丁點聲音

 

像被二十一世紀拋棄,愛從不咆哮

像被現(xiàn)世切除,精神的控制消弭無形

 

我就在欄桿上,看匯流的角力美

這柔軟的對撞啊,像兩條河流絕交

 

成為一條河。這是愛的預言

有的選擇死,有的選擇孤獨

 

石 灰 窯

把石頭煨熱還是燒成灰

舊窯成為我畢生難以破解的隱喻

白是七種顏色的總和還是消失

我至今沒有準確答案

灰燼是生命的結局還是開始

人們還在莫衷一是

 

人間是個問題,從不負責予以自解

火焰是個執(zhí)法者,從不負責向我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