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晚上好，我是村上春樹。”一向低調(diào)的村上春樹，卻在東京廣播電臺開了一檔名為“村上調(diào)頻”的節(jié)目，每月最后一個周日晚上七點，他會準時向聽友問好，不知不覺地，村上春樹這位DJ，迄今已經(jīng)做了整整三年。

如果問我是從哪兒學會寫作的

答案就是音樂

“我調(diào)雞尾酒，做三明治，沒有想要會成為作家，而它就這么發(fā)生了?！睆臎]想以寫作為職業(yè)的村上春樹，如今早已成為世界級的小說家。他的粉絲都知道，村上春樹有三大摯愛：跑步、音樂和貓咪，這三個愛好，更是如虎添翼，成就了村上春樹的寫作事業(yè)。

而對于村上而言，若沒有迷醉于音樂，他也許不會成為一位小說家。1964年，15歲的村上春樹第一次聽到亞特·布雷基與爵士信使樂團的演唱會錄音帶后，就決定把午餐錢省下來購買爵士樂唱片，村上說：“我忽然被所謂爵士樂的這種音樂所魅惑，從此以后，我人生的大半都伴隨著這種音樂一起度過?！?/p>

1971年，村上春樹與大學同學高橋陽子注冊結婚，為了謀生，兩人白天到唱片行做事，晚上在咖啡館打工。1974年，村上春樹和陽子開了一家名為“彼得貓”的爵士樂酒吧，“彼得貓”取自村上曾養(yǎng)的一只貓的名字?！氨说秘垺本羰繕肪瓢砂滋熨u咖啡，晚上當酒吧，開店資金一半是夫妻二人的存款，其余的由銀行和岳父支持。

村上一邊經(jīng)營酒吧，一邊從事小說與英文作品翻譯工作，漸漸地，村上春樹聲名鵲起，成為知名小說家。在2018年8月5日，“村上調(diào)頻”首播之日，村上春樹講述自己原本沒想要當作家，反而是對音樂有興趣，甚至還把它作為工作，“這樣的人突然寫起了小說，與其問我跟誰學習寫小說的技法，不如說我是跟音樂學的。音樂最重要的要素就是節(jié)奏。文章如果少了節(jié)奏，沒有人想讀。節(jié)奏、和聲、即興演奏等，我是一邊寫著一邊意識到的，如果有人說我寫的東西很好讀，那說不定我和這些人在音樂上是相通的?！?/p>

具體而言，村上春樹認為文章就像音樂，也可以通過字詞的組合、語句的組合、段落的組合、軟硬與輕重的組合、均衡與不均衡的組合、標點符號的組合以及語調(diào)的組合營造出節(jié)奏感。“音樂品位不夠好，這些就做不好。倘若文章有節(jié)奏，故事有節(jié)奏，接下來自然會文思泉涌。寫作時，我會在腦海里自動將文章轉(zhuǎn)化為聲音，用這聲音構架出節(jié)奏。以爵士樂的方式即興演奏一個主題樂段，便能自然地產(chǎn)生下一個主題樂段。”

村上經(jīng)常提到的爵士樂大師有查理·帕克、邁爾斯·戴維斯、塞隆尼斯·蒙克，這些音樂家都對他的寫作影響深遠。塞隆尼斯·蒙克是著名鋼琴家，也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爵士音樂家之一，曾經(jīng)有人問他怎么才能讓鋼琴發(fā)出一種特別的聲音，蒙克指著琴鍵說：“這里不會再有新的音符。所有音符在你看著鍵盤時，就已經(jīng)預先存在那里。但假如你對一個音符給予真正有意義的定義，它的音色將會不一樣。你必須挑選那些你真正想要表現(xiàn)意涵的音符?！?/p>

村上春樹認為這句話同樣適用于寫作：“他說的沒錯。所有的詞在這里，我要做的只不過是賦予最平凡的詞以最新穎、最特別的含義?！?/p>

即使寫作生涯已經(jīng)超過40年，但村上表示，自己仍在從好的音樂中學習寫作技巧?！拔业膶懽黠L格深受查理·帕克影響，其反復的無拘束即興旋律，如同菲茨杰拉爾德小說中優(yōu)雅的散文詩語韻影響。此外我仍將邁爾斯·戴維斯音樂中持續(xù)的自我革新作為自我的文學模型?！?/p>

音樂元素在村上春樹的作品中出鏡率很高，有他的書迷統(tǒng)計，村上春樹的作品中出現(xiàn)的樂曲及音樂家的名字達到八百次以上，其中爵士樂占一半。《挪威的森林》《舞·舞·舞》《國境以南太陽以西》等小說更是直接取自音樂的作品名。

我一人總聽著這么美妙的音樂

會覺得對這個世界有點抱歉

為什么村上春樹愿意當電臺DJ？他給出的說法是：“我一直覺得，我應該感謝這個世界，因為我就這么獨自享受著如此美妙的音樂?！?/p>

村上春樹與廣播可謂緣分深厚，他還曾經(jīng)以《村上收音機》為名出版過一本隨筆集，在文章中寫道，他早上五點起來后常常聽收音機，在廚房泡咖啡、烤面包之間，會打開NHK的節(jié)目。

11歲時，村上被Alma Cogan的《Pocket Transistor》擊中內(nèi)心，歌里唱道：“他每天晚上來看我，是因為我有小電晶體收音機，他想聽暢銷排行榜的歌曲。”村上說自己當時也有一臺電晶體收音機，也正熱衷于聽熱門排行榜。在《村上收音機》中，村上春樹寫道：“雖然音質(zhì)還不太理想，但因為是可以整臺握在手掌上的小型收音機，所以可以帶到任何地方去，一個人親密地聽著音樂。只要有音樂甚至可以什么都不要了。那真快樂。從此以后，我一直一貫熱愛音樂到現(xiàn)在，而那小小的‘袖珍型電晶體收音機’，就像是我音樂生活的原始起點似的?！?/p>

廣播節(jié)目也是村上春樹作品中常出現(xiàn)的因素，在村上1979年出版的處女作《且聽風吟》中，暑假從東京休假回鄉(xiāng)的“我”突然接到當?shù)貜V播電臺DJ打來的電話?！拔摇甭牭搅烁咧袝r代一名同年級女生為“我”點的歌，于是“我”開始尋找女生居住的地點。

三部曲長篇小說《奇鳥行狀錄》的開篇，主人公就是一邊聽著收音機中播放的《賊鵲》序曲，一邊煮意大利面吃，音樂將讀者從日常生活引入迷宮一般的隱喻世界。在《舞！舞！舞！》和《1Q84》中，則有一檔名為“為您傾情呈獻巴洛克音樂”的虛構的廣播節(jié)目。

村上春樹說收集唱片是自己從小就有的興趣，如今家中大約有1.5萬張唱片，“托這個的福，家里到處都是唱片。然而我常想：我一人聽著這么美妙的音樂，度過舒適的時間，總覺得對這世界有點抱歉。什么時候能跟大家聊著天，一手握著紅酒杯或是咖啡杯，分享這輕松時光，感覺會很不錯。想做電臺DJ也是出于這個想法。所以把我喜歡的唱片從家里帶來，按照自己喜好為大家播放，聊些自己喜歡的東西?！?/p>

村上表示，他想做的是非?！八饺恕钡墓?jié)目?！笆紫确乓恍﹦e的節(jié)目不怎么能聽到的音樂。但是，范圍也要盡量地廣一些。太難的東西基本排除，也可以稍稍講些話?！痹诠?jié)目開播前，他還調(diào)侃說，“請想象，像大衛(wèi)·柯南伯格的電影一樣，突然變成收音機的村上，很可怕吧！”

“村上調(diào)頻”第一期節(jié)目于2018年8月5日播出，開始是偶數(shù)月播出，中間有過幾次現(xiàn)場直播和跨年直播，從今年4月開始，正式改為每月播出。來電臺錄音當天，村上都是一個人過來，提著裝滿唱片的購物袋，這里的很多唱片都是他從二手店淘來的。

第一期節(jié)目談“跑步與音樂”

村上的《當我談跑步時我談些什么》是其書迷的大愛之作，愛跑步的村上更是帶動了眾多人喜歡上跑步這項運動，也因此，在其DJ首秀中，村上談的主題就是“跑步與音樂”。

說起熱愛的跑步，村上興致勃勃，“我覺得跑步太棒了，不用道具，一個人，想什么時候進行都可以。跑步會讓身體變得柔軟，這樣就能夠長時間專注寫文章?！彼貞浾f自己高中就讀的是神戶的學校，每年學校都會組織在六甲山（位于神戶市東北部，海拔高度為931米）跑一圈，“每年我都會參加，班上的女生會在沿路為我們加油鼓勁，她們對我喊的竟然是，村上君你不要勉強??！這也太過分了吧（笑）?！?/p>

村上開始跑步的時候，尚未形成潮流，“其他作家還沒加入進來，所以，那時我被大家笑話?，F(xiàn)在世道變了，很多作家也在跑步。最有趣的是，1984年我去美國時，被問及最想采訪誰，我就說約翰·艾文（小說家，奧斯卡最佳劇本獎得主），后來的某個早上，我就在中央公園一邊跑步一邊采訪了他?！?/p>

至于什么樣的音樂適合跑步時聽，村上認為太艱深的不行，旋律中途改變的也不好，“還是簡單的、一以貫之的音樂容易讓人堅持跑下去。我跑步時總是帶著iPod聽音樂。我有大概7臺iPod，每臺里面都裝著1000到2000首音樂。”

在這期節(jié)目里，村上推薦了一些具體的歌單，其中有布萊恩·韋爾森制作的迪士尼相關樂曲專輯，專輯中包括迪士尼樂園《加勒比海盜》的主題曲《YO-HO》，以及1937年上映的《白雪公主》中的《Heigh-Ho》和《Whistle While You Work》兩首音樂。

此外，還有1968年的熱門歌曲《Sky Pilot》（空中飛行員）。村上講解說，當時正好是越南戰(zhàn)爭時期，從收音機里聽到這首歌，仿佛連空氣都熱辣辣的，有一種獨特的皮膚觸感?！斑@是一首反戰(zhàn)歌曲，演奏時長為7分23秒，無法收錄進當時單曲盤的一面當中。所以，從中間分開，分別收錄進A面和B面里。又因為在錄音時是由DJ手動翻面，當中會有一段空白的時間。不過，這段空白也很不錯。這首歌曲適合跑步的時候聽，我也很喜歡在駕駛的時候聽。我喜歡駕駛著敞篷車，在天氣不錯的時候打開頂棚，一邊聽這首歌一邊開車。吉他滑音聲音很帥，就像噴氣式飛機的引擎似的。”

當跑累了要減速休息時，村上推薦的是聽《敲開天堂之門》，這是由鮑勃·迪倫為1973年的電影《帕特·加勒特》所作。村上與他推薦的演奏版本的演奏者本·西登在哥本哈根的爵士酒吧相識，成為很好的朋友?！斑@首歌非?？?，改編也非常棒?！?/p>

在這期節(jié)目即將結束前，村上引用了Sly＆Stone樂團的主唱 Sly Stone的話：“我要為大家創(chuàng)造一種音樂，一種無論是誰都聽得懂的音樂。那樣的話，誰都不是傻瓜了?！?/p>

疫情期間推出兩小時特別節(jié)目“美好的明日音樂”

村上做DJ很自由，比如，他讀了一本“靈魂樂之父”雷·查爾斯的傳記后，做了一期雷·查爾斯的音樂特輯；夏天他以“夏天，沙灘，沖浪！”為主題，播放沙灘音樂和沖浪音樂；秋天他制作了“秋日爵士樂大吟釀”，他還制作了五分鐘就能聽完的古典音樂、他寫的小說里出現(xiàn)的音樂的特輯、俄國作曲家特輯等等。其中，村上在2020年5月22日，更是在家里“辦公”，推出了兩個小時的特別節(jié)目，主題是“美好的明日音樂”，希望用音樂的力量來驅(qū)散新冠病毒所帶來的陰霾。

這期節(jié)目中，村上推薦了九首音樂，包括現(xiàn)代民謠四重奏的《尋找一線希望》、布魯斯·斯普林斯汀的《在陽光明媚的日子里等待》、卡羅爾·金的《你有一個朋友》、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的《多么美好的世界》等，村上說：“英語的諺語中有一句話是‘黑暗中總有一線光明’，不管情況有多困難，它總有好的一面，所以請相信明天?！?/p>

《在陽光明媚的日子里等待》是布魯斯·斯普林斯汀2001年9·11事件后發(fā)行的專輯《崛起》中的歌曲之一。村上的一位紐約朋友曾受到這張專輯的鼓舞，村上在節(jié)目中強調(diào)“音樂有這樣的力量”。

《太陽出來了》是村上非常喜歡的一首音樂，他回憶說自己曾作為視障人士的同伴跑過10公里?！爱敃r我在尋找做志愿者的機會，所以申請和一位盲人一起跑步，需要用一根繩子和對方的手綁在一起。不習慣的話，和一位盲人一起跑步是很困難的。我要根據(jù)對手的情況調(diào)整速度，準確快速地傳遞道路信息。我當時在美國陸軍的機場跑步，但是機場的地面出乎意料的粗糙，所以非常危險，我得小心翼翼才能不被絆倒。我們現(xiàn)在別無選擇，只能按自己的速度去計劃和完成你能做的事情。讓我們在不放棄彼此的情況下盡最大的努力?！?/p>

在這九首音樂中，村上還選了凱特·泰勒的《親愛的，生日快樂》，他說選這首歌是因為許多人可能會因為新冠病毒而過得很艱難?！疤貏e是在這個時候過生日的人，或者在不久的將來過生日的人。對于那些人，我會給你一首生日歌。生日快樂。你現(xiàn)在大了一點——你只是有點老。是的，明年的這個時候肯定會有很多好事發(fā)生?！?/p>

我自己出乎意料地享受這段時光

村上春樹曾說自己算不愛說話的人，“雖然視情況而定，有時也會變得口若懸河，不過，平常我卻是悶葫蘆一個，也害怕詳盡地說明什么，盡量不做這類事情。接電話是苦差一樁，在派對上跟別人交談也是弱項，回答采訪同樣令我心力交瘁，甚至連回封郵件都覺得疲憊不堪。讓我跟人家做對談和書信往來之類的工作，我一律回絕?！?/p>

可是做DJ，村上卻是頗為開心，話也變得多了起來，第一期節(jié)目快結束時，他說：“不知大家感覺這次村上廣播怎么樣？我自己出乎意料地開心享受這段時光?！?/p>

做節(jié)目時，村上會向聽友感慨：“音樂真是好啊，那里總有超乎邏輯和道理的故事，有同故事密不可分的深邃而溫馨的個人場景。”“威爾森三兄弟當中，現(xiàn)在只有布萊恩還在熱衷于演出活動，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議。他是個嗅覺敏銳的天才，但同時也是那種無法與現(xiàn)實世界做妥協(xié)的人，因此這樣的人堅持到了最后，這令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議。人生真是充滿變數(shù)啊，真的?！?/p>

他還會回答聽眾提問，例如有人問他沒有音樂的世界和沒有貓的世界，他選哪個？村上回答說：“這個問題真的太難啦。我自己對這種二選一的問題，一般都不回答。因為你選了其中的一項，如果成真，之后應該會后悔吧，所以一般都不會回答這種假設的問題?！?/p>

還有人問他自己的葬禮上，準備放什么歌？村上笑說為什么很多人都問他這個問題，“艾瑞莎·弗蘭克林的《My Way》不錯，不過死的時候，還是想安靜地死。因為活著的時候，聽了很多音樂了，死了放什么都無所謂?！?/p>

如今，村上DJ已經(jīng)做了三年，興致卻未見減退，他說：“以前我覺得自己不善言辭，因此從未做過寫作以外的工作。但在國外發(fā)表演講的過程中，我逐漸習慣了表達，嘗試擔任DJ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可以聊天了，所以，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去做。”

而說及自己喜歡電臺的原因，村上認為是因為它有一種將獨自傾聽節(jié)目的每個人集合在一起的氣氛?！斑@種氣氛與電視和互聯(lián)網(wǎng)完全不同。過去是聽眾在同一時間坐在收音機前收聽節(jié)目?，F(xiàn)在同時收聽節(jié)目的感覺變淡，但仍有與一個人面對面的感覺。工作或者做飯的時候也可以收聽節(jié)目。親密且面對個人的感覺讓人很舒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