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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 ——從5年來軍旅文學選粹談開去
來源:文藝報 | 朱向前 徐藝嘉  2021年11月29日15:06

小 引

2017年,為了向建軍90周年獻禮,筆者與北岳文藝出版社合作,先是推出一套11卷本的《新銳軍旅作家“向前”叢書》。叢書選取了當時風頭正勁的11位“新生代”軍旅作家——李駿、魏遠峰、裴指海、盧一萍、王凱、王棵、西元、曾劍、王甜、朱旻鳶、曾皓,將他們最具個人風格的中短篇小說分單冊結集出版。隨即,北岳又趁熱打鐵地出版了《2017年軍事文學選粹》,由筆者挑選當年度最優(yōu)秀的軍旅小說結成合集,既是為當年的軍旅文學概況“立此存照”,也有召喚、呼吁優(yōu)秀作家回歸純文學寫作的意味。而對于后續(xù)的軍旅文學的“收成”如何,且選本是否能持續(xù)做下去,當時心中真是沒有數。

沒承想,無心插柳柳成蔭,這個年度選本自此便開弓沒有回頭箭,到如今已連續(xù)出版4年,并有漸成氣候之勢,成為管窺軍旅文學年度概況的一本常規(guī)書目。且納入選本的作家人數與創(chuàng)作體例也在擴容:從最初以“新生代”為主,到文壇老輩和地方作家的加入,內容從一開始的中短篇小說擴展到近兩年的長篇小說節(jié)選。而在這個過程中,筆者欣慰地再一次見證了軍旅文學的華麗轉身。無論是上世紀紅色經典占據文學“半壁江山”的鼎盛時期,還是新時期“兩個車輪一起轉”的強勁勢頭,軍旅作家向來以人多勢眾的陣容亮相文壇。而如今,雖然軍旅作家集團沖鋒之勢不再,但由于前輩作家“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筆意縱橫”,成熟作家“任爾東西南北風,咬定青山不放松”,軍旅文學再次擁有了一支年齡層次分明、風格鮮明多樣、配合默契而又迭代有序的隊伍。并且作家們經過持續(xù)多年的深耕和修為,各自的文學面目也日漸明朗和清晰。文壇老將如徐懷中、朱秀海、徐貴祥、裘山山,中年作家如陸穎墨、陶純、文清麗,“新生代”如王凱、西元、董夏青青,可以說是各個身懷絕技、身手矯健,即便是跨出軍旅文學界,放置于整個當代文壇與同齡作家一較高下也毫不遜色,甚至可以說更勝一籌,恰是“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由此,軍旅文學從“集體行動”大致演變?yōu)椤皞€人表演”,由“七星橫陳”發(fā)展成“群星璀璨”。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軍旅文學熬過了艱難時刻,以頑強的毅力守住了自己的高地,正可謂春回大地,也讓眾多熱衷于軍旅文學的讀者見到了生機和希望。這值得我們歡欣鼓舞,同樣也促使我們自省和反思。本文就以筆者主編軍旅文學年度選粹的觀察和思考為切入點,同時兼顧對重點軍旅作家創(chuàng)作的考察與追蹤經驗,來盤點5年來軍旅文學概況,以期能夠對軍旅作家創(chuàng)作有些許啟發(fā)。

老作家不忘初心,奉獻“現象級”作品

多年以來,筆者一直警惕和反對文學的“市場化”。說起背后的原因,實則是由于軍旅文學的影視化和現實題材的弱化,從而導致新世紀以后整體文學生態(tài)的失衡。破冰回暖的現象背后凝結著作家們數年苦心孤詣的寫作。結合近幾年的軍旅文學選本,我們發(fā)現,不僅成熟作家有向純文學回歸的趨勢,一些享譽文壇的重量級老作家也在多年的深耕沉潛后爆發(fā)出驚人的創(chuàng)作活力,重新成為軍旅文學隊伍的“領頭雁”。

若將視野從選本延伸開去,擴展至整個軍旅文壇,僅在2018年,便有徐懷中的《牽風記》、彭荊風的《太陽升起》兩部“現象級”長篇軍旅小說問世。徐懷中以鮐背之年的高齡完成一部長篇小說,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上并不多見。他攜一部繁華落盡見真淳的薄薄小冊,劈開龐大而繁復的戰(zhàn)爭記憶,高度提煉出一段戰(zhàn)爭史中“三個人和一匹馬”的原創(chuàng)性意象,不僅最大程度顛覆和突破了自己以往的文學書寫模式,同時也開拓了中國戰(zhàn)爭書寫新的高度。令人驚訝而更為驚嘆的是,在《牽風記》之后,徐懷中并未就此擱筆,而是一鼓作氣地接續(xù)寫出了《萬里長城萬里長》《活過一回,死過一回》等幾個短篇小說,可見91歲的徐懷中先生仍然頑強地保持著始終“向前”的文學姿態(tài)。彭荊風的遺作長篇小說《太陽升起》通過西盟佤族大頭人窩朗牛一家在新中國成立前的遭遇,到新中國成立后的生活,描寫了佤族人怎樣從原始部落末期進入新社會的艱難曲折過程。以偵查參謀金文才為首的民族工作小組,付出極大的耐心和努力,執(zhí)行了黨的正確的民族政策,終于以事實教育了蠻丙部落頭人窩朗牛,見證了云南民族團結進步的偉大歷史。透過這部作品,讀者能感受到佤族人獨特的風俗、異彩的佤山風情,也體現了我黨民族政策的巨大威力,深刻反映了中華民族團結進步的偉大歷史。

朱秀海近幾年的文學創(chuàng)作成果同樣令人驚艷。對俄羅斯文學豐贍而遼闊的透視、對中國古典文學精湛的把握,讓他能夠在文學的很多領域內游刃有余,打通了小說、散文、古體詩詞和電視劇寫作的界限,近年來接連有短篇小說《永不妥協(xié)》《篝火邊的曾擴紅》《在醫(yī)院里》《羞愧》等作品問世。而在2021年開年,朱秀海更是一口氣獻出兩部長篇新作——《遠去的白馬》和《兵臨磧口》,洋洋一百萬言。尤其是《遠去的白馬》,不啻為朱秀海長篇小說的又一高峰。小說成功塑造出“另類女神”趙秀英這一戰(zhàn)爭中的奇女子形象,并且在人物和故事之外有所升華:白馬意象恰到好處的應用,甚至溢出了文學范疇,達至中國傳統(tǒng)極為高超的美學境界。這部新作筆調之空靈、節(jié)奏之從容、氣勢之宏闊、意涵之雋永,堪屬近年來軍旅文學之中的頂級作品,它難能可貴地使得一個看似普通的革命歷史故事在當代煥發(fā)出新的藝術魅力。朱秀海在年過六旬之后仍然保持井噴式的創(chuàng)作態(tài)勢,而縱覽中國當代作家,大部分在花甲之年已進入收官階段,但朱秀海卻還在“大飛”布局,創(chuàng)作雄心高不可測,可見其文化底蘊和文化修養(yǎng)所產生的驚人藝術創(chuàng)造力。而挖掘作家這種“后發(fā)制人”的創(chuàng)作現象成因,是由于朱秀海數十年不間斷地讀書、從未停止過文學與文化知識的積累。如此想來,他達到現如今的寫作高度和從容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也是一種必然,而這種高強度且跨越時間長河的“跬步至千里”之舉對于當下的許多作家是頗具啟示意義的。

徐貴祥近年接續(xù)創(chuàng)作了幾個長征主題的長篇、中篇小說,譬如《穿插》《伏擊》《對陣》《紅霞飛》和《走出草地》等。其小說的核心是塑造具有鮮明個性的英雄人物,而在幾部新作中,作家顯然在試圖讓人物不斷出“新”,將故事主角放置于各種極端環(huán)境和事件中考量,賦予人物新的生命意義,從而讓人物身上折射出在那場世界矚目的大遷徙——長征途中,在死亡、苦難、絕處逢生等底色上,溢出明亮、樂觀、熱情、荒誕等不一樣的色彩。裘山山一直保持著較高的創(chuàng)作產出,近5年相繼有《你的名字》《曹德萬出門去找愛情》《遠古飄來的紅云》《航班延誤》等小說問世。她的作品擅于從日常生活中尋找創(chuàng)作靈感,關注小人物的生存樣態(tài),常能令讀者在平淡樸素的語言當中讀出人生的趣味和真意。也許正是因為生活本身蘊藏著俯拾皆是的智慧,裘山山的小說取材廣泛,涉獵的文學形式多樣。她的短篇小說《加西亞的石頭》入選年度選粹,講述退伍軍人羅毅陽一段帶有趣味性的“找石頭”經歷;而2019年首部兒童文學作品《雪山上的達娃》備受讀者好評,通過離家出走的幼犬“達娃”與年輕邊防戰(zhàn)士“黃月亮”的相遇和相知,為讀者展示了一個地處海拔4500米云端哨所戰(zhàn)士們的生存真相,記錄了兩代邊防軍人為國仗劍、為國奉獻的故事。

中青年作家砥礪前行,拓展軍旅文學外延

老作家們率先垂范、靜水深流,中青年作家們同樣不甘落后,如百川歸海一般,自覺匯入軍旅文學創(chuàng)作隊伍之洪流。成熟作家如陸穎墨、文清麗、陶純近幾年創(chuàng)作成果頗豐,愈發(fā)注重精品意識;而“新生代”中的李駿、王凱、曾皓等人在自我熟悉的文學領域持續(xù)探索、深耕沉潛,共同推動軍旅文學發(fā)展。

陸穎墨始終鐘情于蔚藍深海,繼《海軍往事》之后,近年來他接續(xù)創(chuàng)作《金鋼》《海之劍》《航海長》《藍海金鋼》等海軍題材小說。對于海軍和南海,陸穎墨有一份“與生俱來的誠意”:他習慣于以樸素而平實的筆法勾勒波濤洶涌的海洋,刻畫熱愛大海并富有職業(yè)情懷的海疆守衛(wèi)者,構筑起一個帶有咸海風味道的文學世界。陶純近年來作品頗豐,有《風中百合》《前程似錦》《過來》《根》等多個中篇小說發(fā)表,而最引文壇關注的是2017年出版的長篇小說《浪漫滄桑》。作品以女主角李蘭貞浪漫而曲折的情史為主線,把她一家在戰(zhàn)亂年代的興衰沉浮、巨大變遷緊密地交織在一起。小說虛寫戰(zhàn)爭,實寫愛情,力求通過李蘭貞復雜的情愛與命運展示波瀾壯闊的歷史進程,寫出她的希望、憂傷、追求、痛楚和悲愴,試圖挖掘歷史戰(zhàn)爭背景下小人物的人生軌跡和內心沉浮。他的《我的兩個戰(zhàn)友》有極強的現實感,延續(xù)此前知名作品《一座營盤》的思路,以回顧人生的方式講述了兩個與“我”同時入伍的戰(zhàn)友多年在部隊摸爬滾打、企圖建功立業(yè)的人生奮斗過程,然而結局是其中一個為了更高位置、更大利益而走入歧途,讀來令人嘆息。文清麗這幾年的創(chuàng)作成果呈井噴之勢,她的《她從云上來》《對鏡成三人》等作品有強烈的女性意識,細膩入微、溫情脈脈。筆者曾將她的創(chuàng)作概括為“文清麗現象”:“具體說是2017年至今,在近4年的時間里,她以平均每年10個以上的中短篇小說、約30萬字的速度與體量反復覆蓋《人民文學》《中國作家》《小說選刊》《小說月報》《中華文學選刊》《中篇小說選刊》等文學重鎮(zhèn)。而且至今勢頭不減,甚至還有愈演愈烈之勢——這種情況即便放在上世紀80年代文學的激情歲月中也是令人吃驚的。顯然,在今天的文學特別是軍旅文學的頹勢中,文清麗是一個逆行者,是一抹奇異的亮色,特別是軍旅女作家中的一朵奇葩。”(摘自朱向前:《文清麗,你跑得好快——素描文清麗兼談長篇小說〈光景〉》,《長篇小說選刊》,2020年第5期)張子影多年來堅持主旋律創(chuàng)作,且創(chuàng)作體量較大。她的主要成就集中在報告文學寫作,尤其是《試飛英雄》,引起了文壇較大反響?!对囷w英雄》是一部關注中國空軍試飛員的長篇紀實文學作品。作者在這個題材上具有天然的優(yōu)勢,她追隨中國空軍試飛員隊伍十六載,親見這個英雄群體投身實現偉大復興中國夢的火熱實踐,塑造這群為國鑄劍、追夢藍天的鐵血英雄,揭秘中國幾代新型戰(zhàn)機試飛的內幕,詮釋了“忠誠、無畏、精飛”的試飛精神。此外,她的百萬字紀實作品《洪學智》完整地再現了“兩膺上將”、“兩獲殊勛”的我軍現代后勤工作奠基人和開拓者洪學智上將長達77年曲折輝煌的軍旅生涯,真實地記錄了他從一名大別山的農家子弟,成長為彪炳史冊的共和國勛臣的傳奇人生歷程。

另外,一些業(yè)已離開部隊的作家仍舊心系軍旅,將曾經的軍營生涯作為重要的精神資源和寫作資源。他們當中有的繼續(xù)書寫軍旅故事,尤其熱衷于深挖革命歷史題材;有的隨著身份的轉變對過去的軍旅歲月進行回望與反思,同時也在思考和探索如何適應新的社會身份,對標新的人生目標,由這些思考所產生的創(chuàng)作成果也在一定程度上拓展了軍旅文學的外延。

王筠是文學創(chuàng)作者,同時也是軍史研究者。他研究抗美援朝戰(zhàn)爭20余年,走訪過許多軍隊和地方干休所,也到過廣袤的鄉(xiāng)村和大山深處,先后創(chuàng)作了《長津湖》《交響樂》《阿里郎》三部以抗美援朝戰(zhàn)爭為主題的長篇小說,還原了這段戰(zhàn)爭的壯烈和殘酷,同時歌頌了志愿軍戰(zhàn)士的革命樂觀主義和英雄主義精神,將兄弟情、戰(zhàn)友情、父子情、男女情置于戰(zhàn)爭的嚴酷環(huán)境中加以極致化的書寫,從而放大了人性中的崇高美。“三部曲”構成了王筠重要的書寫圖譜,它們是對民族精神的回望,也是對民族記憶的挖掘,共同昭示出民族信仰強大而不朽的力量。盧一萍是“70后”作家中一直保持高產狀態(tài)的一位。他的創(chuàng)作致力于達到這樣一種境界:寓悲壯于平凡,寓鐵血于柔情,把筆下的人物作為“人”來描寫。這一創(chuàng)作雄心顯見于盧一萍近幾年的創(chuàng)作中:長篇小說《白山》和長篇非虛構《祭奠阿里》、中篇小說集《父親的荒原》。他曾花費大量精力研究邊地歷史,也曾在邊疆服役多年,親身丈量過雪域高原的漫長征途。因此,他的作品中有一種“耐寒”的韌性,即便是小人物身上也蘊含著一種末路英雄似的悲壯感。

曾劍熱衷于對故鄉(xiāng)紅安那片革命熱土上發(fā)生的英雄故事進行挖掘、追蹤,而主人公又大多聚焦于平凡小人物。《我們去戰(zhàn)斗》中的二爺、《長跪大別山》中的奶奶等人,皆是如此。作家撥開時光的迷霧,從歷史深處打撈出這些具備英雄主義情懷然而命運略帶悲情的普通人,充滿善意與詩意地訴說無名英雄的光輝故事。他的長篇新作《向陽生長》是對故鄉(xiāng)家族人物的回憶與致敬,通過追尋先人們的生命軌跡,釋放作家內心深處的濃濃鄉(xiāng)愁,對曾經有過閃亮生命的逝者寄托深切哀思。他在另外一些小說中關注當代社會中零余人的生存現狀,如《一個人的戰(zhàn)斗》寫轉業(yè)成為護林人的李四,如何在極端艱苦的環(huán)境中堅守自我,不向世俗妥協(xié)。王玉玨的《孤芳》選取了軍隊文工團縮編裁撤的背景,文工團女歌唱家司馬芳芳熱愛軍裝,留戀舞臺,在走留問題上內心急遽動蕩,上演了一幕幕悲喜交集的故事。朱旻鳶的中篇小說《膝》對當下的軍隊的反腐作出直接回應,以一名公務員的視角寫一位在戰(zhàn)爭中負傷立功的旅長兢兢業(yè)業(yè)工作多年,卻在關鍵時刻沒能禁得住利益誘惑,最終慘淡收場。王棵的《從同志到先生》生動描述一名自主擇業(yè)的軍人脫離軍營生活后面臨新的起點,如何調整自我再出發(fā)。此外,王棵在2021年出版的兩部新作值得關注。他的兒童文學處女作《風箏是會飛的魚》讓人眼前一亮——它有著純文學的品格與風骨,像一首溫情的愛的贊美詩。小說表達了一個關于愛的主題,將一個因父母雙亡的小男孩艾奇和一個在南沙為守衛(wèi)祖國而犧牲小我的工程師馮工之間以巧妙的方式連接在一起,完成雙方的愛的救贖。長篇小說《桑田日暖》描繪出一幅改革開放初期東南沿海地區(qū)農村生產生活的生動圖景,行文如穿針引線,針腳細密,富有扎實的生活質地,為讀者呈現出一個春回大地、新美如畫的南方水鄉(xiāng)。

值得注意的是,一些非軍旅作家同樣為我們的軍旅文學貢獻了優(yōu)秀的軍旅小說,如鄧一光的長篇小說節(jié)選《人,或所有的士兵》、艾瑪的《神槍手》、趙德發(fā)的《擔架隊》、小岸的《隰有荷華》等。

新銳力量展露鋒芒,講述好新時代軍旅故事

觀察近5年的軍旅文學生態(tài),有一個現象尤其值得關注:“新生代”作家中的新銳力量正逐漸展露鋒芒,努力擺脫“小我”的文學格局,自覺跟蹤現實,回應現實,并且在文學領域為新一代軍旅作家爭取到一定話語權。

王凱近幾年創(chuàng)作勢頭日盛,此前他入選年選的小說《樓頂上的下士》書寫邊疆基地的普通一兵,正如作家多年來始終如一所做的,不斷完善他記憶中的每個小人物,為每個值得書寫的一兵一卒列傳。作家通過將日?;蛡€人化帶入到對軍人形象的摹寫之中,把真性情和真本色傾注到這些人物的身上,層層剝除和消除了曾經強加到軍人身上那些虛假矯飾的東西,既還原了真實的軍人形象和軍人人性,又保持了理想主義的底色,讓真正的軍人精神和品格的光輝煥發(fā)出來。從王凱的《冬天的耳朵》《荒野步槍手》《星光》等小說中那些遭遇理想與現實矛盾、身陷情感與道德困境、面臨追尋與放棄抉擇的普通軍人身上,可以看出作家對于軍人職業(yè)與生命本質的深切思考。

西元出道很早,在讀書期間就曾出版過長篇小說,經過多年軍旅生涯的淬煉與積淀,他堅定地選擇以戰(zhàn)爭小說為切入口構建自己的文學陣地?!禯日》《死亡重奏》《炸藥嬰兒》《無名連》等一系列中篇小說不僅為西元在文壇贏得了“重拳手”的美譽,也讓他將自己更深地浸潤于甲午戰(zhàn)爭、抗日戰(zhàn)爭等廣闊的戰(zhàn)爭背景中汪洋恣肆地進行風格探索,以現實的、先鋒的、形而上的等不同類型的敘事來不斷對標內心仰望的文學高地。以不同維度去解讀尚武精神的內在力量,這種寫作顯然是極具挑戰(zhàn)性和高難度的。在最新入選選本的幾個作品中,《胴寺》是在向傳統(tǒng)文學致敬;《颪乧》則涉獵到部隊最新的智能安全與信息安全的話題,對未來的戰(zhàn)爭形態(tài)進行展望;《在春天里團圓》展現出作家對當下“新冠”疫情背景下普通個體命運的關注。而新作《生》顯示出西元在諸多嘗試后找到了現實筆法和先鋒寫作之間異常和諧的平衡。小說篇幅雖不長,卻是別開生面,具有鋼鐵品質,在當代軍旅短篇小說史上有標志性意義。

董夏青青近幾年接連有短篇小說入選年度選粹,《科恰里特山下》《在晚云上》《禮堂》等作品延續(xù)了她此前新疆系列小說的寫作風格。她在邊疆生活數年,近距離接觸、了解、體驗了當代邊疆戰(zhàn)士的生活狀態(tài),于生活細節(jié)的直述中吐露邊地軍人的生存本相。這些被人們有意無意遮蔽的生存現實通過董夏青青的文字被揭露出來,讓讀者不禁正視和思考這些邊疆守衛(wèi)者的命運,而這段特殊經歷也賦予了作家與同齡作家相比更為成熟和開闊的價值觀。董夏青青的新作《凍土觀測站》更是直面當下中國剛剛發(fā)生的邊境沖突。作家為及時跟蹤、書寫這一題材,赴邊境采訪一月之久,創(chuàng)作歷時半年,以冷靜的筆觸還原事實真相,不斷思索和追問當代戍邊軍人的生命價值,展現他們的堅毅、善良、勇敢與隱忍。這種創(chuàng)作精神無疑是值得肯定的,并且作家不斷挑戰(zhàn)現實題材的書寫難度,一定程度上彌補了軍旅文學回應現實方面相對羸弱的短板。

小 結

“新生代”作為群體出現是軍旅文學陷入低迷時的一抹亮色,在助推這群青年作家的同時,筆者對整個軍旅文學隊伍的青黃不接感到擔憂。那么到如今過去十余年的時間,這種憂慮確是得到了緩解。以我們的觀察發(fā)現,軍旅文學不僅沒有“祛魅”,而是逐漸煥發(fā)出新的光輝和魅力。

這種欣然向好的局面當然不是偶然。軍旅文學經過漫長的沉寂,如今翻盤逆襲,也是讓我們重新審視和探討:“主題文學”或者說類型文學到底能不能產生好作品?事實證明,好作品是可以產生的,而且是可以持續(xù)發(fā)酵的。前文所列舉的作家及其豐碩的創(chuàng)作成果恰能說明這一點:軍旅作家隊伍中上至文壇老將徐懷中、朱秀海,中堅力量如陶純、文清麗,下至后起之秀如西元、董夏青青,創(chuàng)作的作品被核心期刊轉載率都較高,這也說明文學界對他們的認可。筆者粗略統(tǒng)計了一下,單是文清麗近3年來創(chuàng)作的中短篇小說就多達27篇,其中被各大期刊轉載的篇數達到10篇?;仡欉@幾年軍旅文學的變化,可以感受到,恰是從黨的十八大以來文化、文學領域中出現的新氣象,切實讓文壇、作家、讀者的觀念發(fā)生多重變化,作品的創(chuàng)作者、輸出者和接受者能夠真正認同主旋律、正能量作品所包含的人類天然向善、向真、向美的傳承力量和精神底色,這才讓一批作家有機會沉下心來,回歸到軍旅文學的本源汲取養(yǎng)分。由此,軍旅文學才能夠得以回暖。

在感到欣慰的同時,我們也必須意識到,軍旅文學仍然存在著許多問題,還有不少自我更新和改進的空間。首先,當下軍旅創(chuàng)作的優(yōu)勢集中在對革命歷史題材的深挖掘,而現實題材存在嚴重缺失。我們文學隊伍中的老將不乏經過戰(zhàn)火淬煉的戰(zhàn)爭直接參與者,其余還有很多人有著跟蹤采訪我軍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的經驗,或是因領受文學任務而對某一段歷史有深入立體的研究經驗。因此老作家對紅色傳承故事的積淀多、體悟多,他們筆下的故事自然帶有生命體驗和厚重積淀而產生的藝術力量。中青年作家則更應擔負起對近年來波瀾壯闊、日新月異的強軍進程和令人眼花繚亂的裝備更新跟蹤的責任,但出于各種原因,作家與當下的部隊變革之間存有一定隔膜,導致大部分軍旅作家對諸如航母、殲-20、東風系列等武器裝備領域知之甚少,也因此,軍旅作品中反映重大發(fā)展變革領域的創(chuàng)作相對較少,沉淀下來具備文學價值的好作品更少。另一方面是文學觀念的問題。因為軍旅文學留給讀者一貫的“主題先行”“又紅又?!钡入y以擺脫的標簽化印象,它并不被有些評論家認為是“高級”的文學門類。尤其是新時期以來,西方文學思潮倏忽間涌入,更是讓一大批作家認定主旋律作品天然缺乏深刻性。即便新世紀以來在文學整體式微的情況下,軍旅文學在文學界的境遇也是更加邊緣和窘迫的。受此種觀念影響,許多作家在面對“主題創(chuàng)作”之時還未開筆,氣勢上先矮了一截,創(chuàng)作出的作品也多數在圈內流通和討論,成了小范圍內的自我熱鬧,自然更難“出圈”。由這些問題引發(fā)的結果是,在如今中國崛起、民族復興的社會大背景下,軍旅文學作為傳播正能量、弘揚主旋律的主要文學門類,本應以大張旗鼓的集團作戰(zhàn)之勢占領文壇重要席位,而現狀是軍旅作家們雖然各有所成,但距離“集團沖鋒”這一目標尚有不小的差距。另外,在經過多年物質化和娛樂化的社會風潮席卷過后,當下的讀者也對精神敘事提出了一種敏感的、更高的要求,軍旅作家在回應大眾讀者這種閱讀需求時多少有些力不從心。

由此看來,軍旅文學想要在新時代文化強國的偉大征程中有所作為,重在破局。如要解困,自然從短板處著手。只有當作家樹立堅定目標,擴大文學陣地,牢記“國之大者”“軍之大者”,以更大的視野和格局將自我浸潤于軍旅文學這片沃土,吸收經過時間洗練而沉淀下來的藝術精華——縱向上追溯革命歷史,在賡續(xù)古代戰(zhàn)爭文學、紅色經典等優(yōu)秀傳統(tǒng)中汲取文學養(yǎng)分,橫向上放眼于對世界范圍內的優(yōu)秀的戰(zhàn)爭文學的借鑒、學習、創(chuàng)新。同時關注到部隊當下改革的熱點,追蹤軍中大變革,回應時代話題。而在具體創(chuàng)作過程中,還需要將軍旅文學所天然具備的政治優(yōu)勢轉化為藝術優(yōu)勢,注重英雄塑造與探索人性的結合。唯有如此,作家才能講述好新時代的軍旅故事。

作為軍旅文學的觀察者、評論者、吶喊者和守望者,我們期待著,并相信軍旅作家在不久的將來能夠進一步聚攏、集結,繼而彼此呼應、共同沖鋒,回應繁榮與興盛的時代主題,創(chuàng)作出不負于時代的精品力作,在高原之上重建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