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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草原》2022年第1期|侯馬:清澈的心(組詩)
來源:《草原》2022年第1期 | 侯馬  2022年01月25日08:03

彩色的刺猬

綠色的松針

穿透晶瑩的雪球

看上去就像一只

彩色的刺猬

有清澈的心

和清冽的體香

它就趴在

大興安嶺阿龍山

木棧道旁樟子松

朝北的一根樹枝上

 

胡 楊

你這從傷口流淚的悲情大師

以皺褶和皸裂美容的苦修大師

自斷樹冠的生存大師

攜柳葉之童年楊樹葉之中年

楓葉之晚年的風度大師

人們以為你晚年最美

其實你死后最美

你這孤獨的喬木

遠離眾美的最美

你這不相信最后一次死亡的歡樂大師

在荒漠中萃取大海的芳香大師

衰老與死亡的審美大師

 

雪 人

少女曉角微信上

烏蘭察布街頭的雪人

和阿拉善疫區(qū)

我同事微信上的雪人

都戴著口罩

想起小時候我們堆雪人

總要撿個樹枝

給他當槍

改革開放開始那幾年

總會給他(她)

找個煙頭叼著

或者找點口紅抹上

 

雨 神

昨天傍晚

呼和浩特上空

來了一個走鋼絲的人

他往這邊晃晃

就飄灑雪花

他往那邊晃晃

就垂落雨絲

他立在正中

雨夾雪

就紛紛揚揚

盡管到了清晨

他給城市鋪了層冰霜

布谷鳥仍然發(fā)出了

第一聲鳴叫

 

每條長城都美

是因為可以從兩側(cè)端詳

是因為每座山的曲線都美

 

童 年

在哲里木路青城巷

立交橋下

一個奶奶和一個小學生

手牽著手

一邊過馬路一邊放聲齊唱

羅大佑的《童年》

我怔怔地聽著

這位奶奶

應該是我的同齡人呵

或者就是

隔壁班里的那位女孩

看來我真的老了

起碼不像

自以為的那么年輕

 

故 鄉(xiāng)

夕陽西下

暮色四合

我感受到

自己的麻雀心在緊縮

 

一個孩子野蠻

一個孩子文明

你認為誰會贏

 

一個文明人和一個野蠻人

其中一個手里有槍

你認為誰會贏

 

一個文明人和一個野蠻人

手里都握著一把槍

你認為誰會贏

 

一個標榜文明的野蠻人

和一個不承認野蠻的文明人

你認為誰會贏

 

一個太久不野蠻的文明人

和一個正從野蠻走出的文明人

你認為誰會贏

 

犧牲者必勝

茍活者承繼榮光

 

三分之一

一棵孤立的樹

密密麻麻落滿麻雀

我剛靠近

齊刷刷飛走三分之一

 

再近一點

齊刷刷又飛走三分之一

 

現(xiàn)在樹上的麻雀

稀稀疏疏

但錯落有致

 

一聲不吭

觀察著

一動不動的我

 

夜 鎮(zhèn)

列車經(jīng)停戈壁小站

人間唯見一盞白熾燈

夜空唯見一顆白熾星

 

途經(jīng)蘇尼特右旗

從浩瀚的草原出來

回到城市

我想這個美麗的夏天

也許可以結(jié)束了

一個騎單車的中學生

突然停下

掏出手機

開始拍攝

美麗的天空

 

臨河的鏡子

見慣了北方農(nóng)民

土里刨食的辛苦場景

見慣了高原的荒涼

突然看到大漠中

黃河幾字的上方

一片片溫潤如玉的水田

像和親的江南美人

在這里留下了

倒映歷史的鏡子

 

火 語

有個巴彥淖爾的農(nóng)民

在秋日的黃昏

點燃農(nóng)田的秸稈

他用某種技藝

使火勢形成了

一個不斷向外的圓圈

與鐵道兩側(cè)

其他農(nóng)民燃起的火線

送夕陽下山

 

黃 羊

同事帶我去邊境口岸

中途突然停車

指著荒漠深處

快看,鹿

見我也高興地喊鹿

他又不好意思地說

可能是青羊

花紋像鹿

其實我感覺就是黃羊

黃羊就很好

 

五臺山

我們走險路

離開五臺山

山路覆蓋著冰雪

緊鄰深深的山谷

謹慎行駛中

突然被一只動物攔住

它緊縮著身子

像是一只獾

走近一看

原來是一只

黑色的狐貍

脊背上落著厚厚的雪

雪表面已凍成冰殼

蹲在路側(cè)

望著我的眼神里

寫滿了苦寒責問平和與不屈

 

寒雀圖

崔曼莉問我

常見的鳥很多

為什么麻雀這么打動你

 

我回答說我覺得

麻雀特別像

我自幼生活在其中的人

 

實際上我的童年

“文革”時期的北方地區(qū)

常見的鳥兒也只是麻雀

 

她發(fā)來北宋崔白的

《寒雀圖》

說大多數(shù)畫家不肯臨摹

 

因為畫不出那種自由

這正是錐心之處

人走不進麻雀生活

 

這是我第二次見到

古人畫中的麻雀

上一次也是冬天

 

北方農(nóng)村

在親戚家吃驚地發(fā)現(xiàn)

世界上竟然有人

 

畫這種卑微的生靈

我清晰記得畫家的名字

(清)任伯年

 

也清晰地記住了

那家遠親

貧窮但干凈樂觀

 

其實我心中

一直有一個謎團

也夾著一絲輕視

 

麻雀為什么難以馴服

即便如雄鷹

即便如百靈

 

它比不上嗎?

仔細看《寒雀圖》

精靈似的眼睛

 

甚至有些彪悍的身姿

作為一種社會性動物

它們有非凡的智慧

 

多半生的疑惑

快接近答案了

就在那天下午

 

我看到從未見過的一幕

麻雀

一只只挺著胸脯

 

站在綏遠古城內(nèi)

最高的一棵樹的頂端

朝著同一個方向

 

一聲不鳴

一動不動

極目眺望

 

那兒

無盡的晚霞

托著亙古的恒星

侯馬,1967年生于山西。北京師范大學中文系文學學士,北京大學法律系法學碩士。1989年開始現(xiàn)代詩寫作。出版有個人詩集《哀歌·金別針》(1994年,與徐江合著)《順便吻一下》《精神病院的花園》《他手記》《大地的腳踝》《夜班》《侯馬的詩》《夜行列車》等。曾獲《十月》新銳人物獎、《詩選刊》中國先鋒詩歌獎、漢詩榜(首屆)年度最佳詩人、《人民文學》《南方文壇》“年度青年作家”、首屆“天問詩人獎”、《北京文學》獎、新詩典李白詩歌獎成就獎等?,F(xiàn)居呼和浩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