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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在皖鄉(xiāng)皖河樂水意象深處的裸魂 ——“徐迅散文年編”釋讀
來源:《中國當代文學研究》 | 孫仁歌  2022年01月24日16:27

內(nèi)容提要:“徐迅散文年編”四卷本的命題都飽含水意,雪化了是水,鮮亮的雨就是鮮亮的水,無論怎么散,也無論怎么記,它們散而有序,由散返一,條條小溪歸皖河。徐迅的散文世界里,最為重要的意象就是皖鄉(xiāng)皖河皖水,水意象構(gòu)成了徐迅散文體系里豐姿百態(tài)的母題。

關(guān)鍵詞:徐迅 “徐迅散文年編” 樂水意象

引 言

由安徽文藝出版社推出的“徐迅散文年編”四卷本,總字數(shù)約127萬字,分別以《雪原無邊》《皖河散記》《鮮亮的雨》《秋山響水》命題,比較全面地展示了徐迅幾十年在散文領(lǐng)域辛勤筆耕的整體風貌。

仔細揣摩“散文年編”四卷本的命題,似乎都飽含水意,雪化了是水,鮮亮的雨就是鮮亮的水,加之秋山的水響得像音樂,就構(gòu)成了長長的皖河系列,無論怎么散,也無論怎么記,都被“徐迅散文年編”打包了,它們散而有序,由散返一,條條小溪歸皖河,一顆裸露的靈魂一直“宅”在皖鄉(xiāng)樂水意象深處。也就是說,這些年來,在徐迅的散文精神的層面里,一直揮之不去的意象就是皖鄉(xiāng)皖河皖水,水意象構(gòu)成了徐迅散文體系里豐姿百態(tài)的母題。

回顧中國散文史,歷代散文家筆下的雨水意象也夠豐富多彩,從莊子的《秋水》到蘇東坡的《后赤壁賦》,再到郁達夫的《雨》、琦君的《下雨天真好》、余光中的《聽聽那冷雨》、季羨林的《聽雨》等等,無論寫雨、寫河、寫雪乃至寫風霜冰寒,都凝結(jié)著樂水意象的形象美以及深層次結(jié)構(gòu)中超出字面的意義。

不單莊子筆下的“秋水”清澈明亮,蘇東坡筆下的“醉水”,還有周作人筆下的“苦雨”之苦、余光中筆下的“冷雨”之冷,以及中國臺灣另一位散文家陳冠學筆下的“冬雨”之美,都同樣讓人感受到樂水意象的藝術(shù)力量之大,深度之深,廣度之廣。由此,筆者就以水意象為指南,去探尋徐迅“宅”在皖鄉(xiāng)樂水意象深處的裸魂。

這些年來,徐迅一直深居在大都市直面鋼筋混凝土的堅硬性,望鄉(xiāng)的眼睛也不免會倦意橫生,心卻始終“宅”在皖鄉(xiāng)的田園地頭,孕育著別樣的“靈芝”?!靶煅干⑽哪昃帯彼木肀?,都冠以樂水意象,都飽含風吹雨打,充滿清霜白雪的蘊意,頗有江南水鄉(xiāng)的意味。在皖鄉(xiāng)抑或生他養(yǎng)他的潛山那地方,其實都是水源充沛的風水寶地,稱為水鄉(xiāng)也不是虛夸。潛山與皖字也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這里古時就稱皖國,山素稱皖山,水素稱皖水,那城就叫皖城,安徽的簡稱“皖”字正來自此處。其境內(nèi)從北到南有大沙河、皖河、潛河、長河等,河流縱橫交錯,最終都匯入了長江。

潛山的確水靈水靈的,堪稱人杰地靈,不僅是京劇的發(fā)源地,而且也是《孔雀東南飛》的誕生地,三國佳麗大喬、小喬就生于斯長于斯,北宋的文學家王安石、蘇東坡都先后在這里任職做官。這里一定也不乏奇詩妙文問世。潛山的文化底蘊之厚、水土之靈,讓潛山古今人文都沾光。潛山余井區(qū)嶺頭鄉(xiāng)就是徐迅的故鄉(xiāng),和張恨水的故土是近鄰。在文學上以水為緣,無論是小說的皖河還是散文的皖河,都被“人生長恨水長東”的意象融進了“文學一家親”的“人文王國”。俗話說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也可以改為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文。

樂水意象并非就是局限于水的情感投射,這個概念具有包容性,可以涵蓋“徐迅散文年編”四卷本的全部散文精神與思想,包括早些時候出版的單行本《半堵墻》《在水底思想》等,都與樂水意象息息相通,甚至可以把《在水底思想》作為“徐迅散文年編”四卷本的總序?!霸谒姿枷搿睆哪撤N意義上說,就是徐迅的狀態(tài)、人文情懷、審美屬性,也可以說就是“徐迅散文年編”四卷本的基調(diào)與格局。

閱讀研析徐迅的“散文年編”四卷本,特別是《皖河散記》,讓人比較滿足于散文文本的范式,其細膩、溫和、沉靜、堅毅從容的記述性極強的文字,時不時會撩起筆者與某些熟悉的散文大家之散文文本的意會和碰撞,比如巴烏斯托夫斯基的《金薔薇》、梭羅的《瓦爾登湖》、法布爾的《昆蟲記》等?!锻詈由⒂洝冯m然與以上散文經(jīng)典存在不同的文化淵源,表意與寫法不盡相同,但未必就遜色。域外散文乃至隨筆畢竟是長在海洋文明的源頭,固然不乏柏拉圖“床喻”的意味,有其模仿自然和向往海洋自由的旨趣,但東方農(nóng)耕文明呵護下的田園形態(tài)的“小家碧玉”“小橋流水”式的抒情模式又為域外散文所不及。

《皖河散記》的“樂水意象”及其田園記述的美感與中國臺北陳冠學的《田園之秋》以及中國大陸劉亮程的鄉(xiāng)土哲學文本,存在許多相通之處。筆者仍然比較看好錄入《皖河散記》里的《在水底思想》一文,盡管此文與那種傳統(tǒng)的記述的散文有點貌合神離,但此文在“徐迅散文年編”四卷本的整體構(gòu)架上具有提綱挈領(lǐng)的導(dǎo)游地位,皖鄉(xiāng)有水又樂水、思水、入水,是一種情懷、一種鄉(xiāng)情、一種真誠,《在水底思想》似乎扣住了“徐迅散文年編”四卷本所放大了的“樂水意象”。

與其說《在水底思想》是散文,不如說其是隨筆抑或思想隨筆。隨筆與散文到底有沒有區(qū)別?有區(qū)別是肯定的,無論有多少說法,但筆者以為隨筆與散文在文體上是孿生兄弟,散文兄注重感官記述的藝術(shù)手法,而隨筆弟往往忽視具象感知的描摹,似乎更熱衷于形而上的思考和抽象遠遠大于具象的文字表述方式。有人說西方只有隨筆而沒有散文,中國只有散文而沒有隨筆,從近十年國內(nèi)散文隨筆創(chuàng)作情況來看,此論點已經(jīng)不成立,如果把《金薔薇》《瓦爾登湖》《昆蟲記》等排斥在散文之外,恐怕沒有幾個人會舉手。近些年國內(nèi)興起的“學者散文”“思想隨筆”等文體,不是隨筆文體又是什么文體?

《在水底思想》即便就是以隨筆論,也寫得很溫情、很水靈,當然其不乏知性乃至哲學層面的思考。思想者常常是精神苦難者,也與死緊密掛鉤。屈原、王國維、老舍、朱湘等等,莫不如此。但作者很智慧,不直言死,只寫他們選擇在水底思想,雖死猶生,是作者賦予他們的一種境界與意義,同時也表達了對他們的敬畏與景仰。文中對汨羅江、昆明湖、太平湖、大江的委婉表述也注意避開鋒芒,用一些中性的文字交代與某些思想的關(guān)聯(lián),靜水深流似乎就象征著一種思想,思想有時不住在別處,就住在水里。文章的構(gòu)思可謂別出心裁,把“徐迅散文年編”系列的樂水意象升華到了極致。在水底思想,在溫情中凸現(xiàn)了不同時代各自極其尖銳的一種文化背景,讓人在品味出一種又一種思想的同時,也不禁意識到每一個智者、仁者不能丟失的責任與使命。

文中有一段文字十分老道和干脆,與徐迅散文話語的一種“秀氣”也極吻合,無論寫思想,還是寫田園,其在徐迅的筆下顯然都歸于同一“基因”。

對于一個真正的思想者來說,當一種混亂、愚昧、狂妄的思想壓迫著他時,選擇在水底思想當然不是一種最好的反抗。但這是一種如水一般無聲、純潔和清澈透底的反抗。壓迫有肉體上的也有精神上的,更有精神與肉體雙重的。他們選擇在水底思想,就是一種直接和間接的壓迫所呈現(xiàn)出來的無奈和憤慨。有人選擇了臥軌、懸掛,那是另一種思想的方式。不如在水底思想來得平靜和優(yōu)雅——這“優(yōu)雅”濺起的是一種辛酸的淚水,羽化的是一個干凈的靈魂。

好一個干凈的靈魂!思想者正因為勇于把自己的思想裸露著,所以才有風險。而一個散文家也敢于把自己的靈魂完全裸露出來,除了是散文文體的需要,恐怕與作者心儀的那些沉淀“在水底思想”的仁者諸君的思想,也存在一定的傳承關(guān)系。正如朱光潛所言:“在美感的態(tài)度中,我們也是在從知覺到反應(yīng)動作的懸崖上勒住韁繩,把事物擺在心目中當作一幅畫去玩索?!雹?/span>

由此,筆者也樂意在“徐迅散文年編”四卷本里去潛水,去找水,去親水,凡是與風霜雪雨掛鉤的文章都一律打撈上“岸”,與之親密接觸一番。諸如卷二《皖河散記》里的《雪的哲學》《雪湖》《有些雪不一定落在河里》等;卷一《雪原無邊》里的《荷塘聽蛙》《雨街》《水聲》《雪原無邊》《水流故土》《秋雨殘園》《苦雨里的一朵玫瑰》《生命的漂流》等;卷三《鮮亮的雨》里面的《雪是大地的糧食》《鮮亮的雨》等;卷四《秋山響水》里的《我的故鄉(xiāng)雨雪初霽》《抱一壺長江水》《秋山響水》《響水在溪》《想起雪湖藕》《水雪》《有湖的城市》等,可見,作者與水的情緣之深,情結(jié)之密?!靶煅干⑽哪昃帯彼木肀緦懰钠卤戎仉m然不是最高,但卻被“樂水意象”貫穿,寫水則水亮、寫物則物美、寫人則情真,樂水意象滲透在作者的靈魂里,無論在水上還是在水下,他都讓自己的魂裸在那里,任何人都能透過一滴水看到徐迅魂落水邊,毫無遮蔽,人魂與雨魂一裸無余。

筆者比較看好卷一《雪原無邊》的《雪原無邊》、卷三《鮮亮的雨》里面的《鮮亮的雨》、卷四《秋山響水》里的《秋山響水》,徐迅寫于不同時期的“樂水意象”,不能說篇篇精美,但這幾篇作為“徐迅散文年編”單篇文章,筆下傾瀉的都是記述的而又藝術(shù)的文字,文字優(yōu)美,尤其是《鮮亮的雨》和《秋山響水》更是代表。鮮亮的雨,多好的節(jié)奏,多好的意象,讀起來就像也與雨鮮亮在了一起。雨是鮮亮的,人生是鮮亮的,靈魂也是鮮亮的,至少聽雨的心情也是鮮響亮的。好心情聽雨雨也就亮了,一個“鮮亮”的詞,品質(zhì)極好,一篇散文往往就因為一個詞的品質(zhì)上乘,全文的質(zhì)感就直升巔峰。

雨總是猝不及防地來到,像一串串往事一下子涌進了家門……鮮亮的雨水,桃花流水般地自天而降,他讓土地膨脹,河流滿溢,但它四處受阻,障礙重重——一切的障礙都在粉碎它……但很快,我又看見鮮亮的雨濺射而呈現(xiàn)出的拋物線狀,甚至還畫了無數(shù)個圓。比如,那透亮地凝聚在樹枝上的雨珠,就滾圓欲滴……

作者寫雨的情感意緒似乎也很鮮亮,并非單純地寫雨的外在形態(tài),對雨的內(nèi)在精魂也有超出一般的抒發(fā)與寄托。雨是有精神的,但雨的精神受制于人的精神,是人的鮮亮的精神賦予了雨鮮亮的精神,雨是不屈不撓的,無論遇到多少障礙,雨水總是鮮亮地流下,鮮亮的人生又何嘗不是如此?再如《秋山響水》又飛揚出來一個“響”字,很漂亮,與《鮮亮的雨》有異曲同工之妙。雖然是寫游天柱山的散記,但寫水之筆卻很出彩。游山不忘觀水,或許就因為水的靈動與音響,才使得天柱山多了些豐姿與神韻。秋高氣爽水也叮咚響,人與自然的互動有時就像是一首詩,有形、有聲、有節(jié)奏,真乃和諧匹配,詩畫一統(tǒng)。 作者與水的緣分就是很深,人生旅途中南來北往與水的故事似乎剪不斷理還亂。

《秋山響水》就美在一個“響”字、妙在一個“響”字,其中山水人文互動之趣都落在了作者的筆下。

天柱秋山巍巍,連綿起伏——我知道,有一條響水溪被蔥郁、壯觀的林木覆蓋著、遮蔽著,流水有聲,那就有了一種深邃、豐富的靜謐了……靜靜地凝望著天色、山景和森林,我渾身打了個激靈。突然想,這么多年過去了,天柱山讓我魂牽夢繞的究竟是森林、峰巒、流泉,還是那雜糅在一起的濃濃的鄉(xiāng)愁?

一語道出天機,身居京城多年,作者朝朝暮暮感到最親的是山、是水、是田園、是鄉(xiāng)情親情往事情,不是那些聳天的鋼筋混凝土構(gòu)成的高樓大廈、空間縱橫分隔的城市立交橋以及花俏熱鬧人聲鼎沸的國字號公園,作者癡情于皖鄉(xiāng),悄然“宅”在皖鄉(xiāng)“樂水意象”深處,無論那顆心如何被城市包裹,卻總是裸露著的,作者是裸露著自己的靈魂記述著皖鄉(xiāng)的美。

“徐迅散文年編”四卷本,在筆者看來,各有側(cè)重,年年有變,如單以散文論,竊以為《皖河散記》的散文意味似乎更豐滿、更地道一些。在這個本子里,集中了作者一些早期的散文,多以記述的藝術(shù)的筆觸展開,大多文筆精細,針腳綿密,輕雕微刻,把那些掩蔽在生活深處、細部之種種美發(fā)掘出來給人看,情真于細,力戒遮蔽,誠摯之態(tài)彰顯無遺。

卷二《皖河散記》中《寫在蟲子的邊上》是一組勾勒“動物肖像”和“植物們”的田園小品。在分享其妙趣橫生的同時,也驚喜作者對于動物們的精密觀察以及傳神且不乏幽默意味的描摹。作家筆下的蜜蜂、蜘蛛、蜻蜓、蠶等昆蟲群體,其生命體征與生活之姿居然都被呈示得那么生動有趣,有些畫龍點睛之筆簡直就是一種如詩的箴言。如寫蠶“那只舊娘的燈盞——無窮的絲是她對大地最后的遺囑”;寫螞蚱,“秋天的螞蚱長不了——食人者總是被人食”;寫蜻蜓,“蜻蜓點水,是她花枝招展之后按捺不住的落寞的心情”;寫螳螂,“它一生居然都將錯就錯,把‘臭屎’當成了黃金”;寫蟬,“一個拙劣的模仿秀,總是在別人揮汗如雨時出現(xiàn)”;等等。這些直面昆蟲們生存百態(tài)的描寫,既寫出了昆蟲們不幸的命運,又給讀者帶來了一種悅讀的快感乃至啟迪。

還有一組“皖河散記”系列,是田園美的印證。作者以溫馨的鄉(xiāng)愁鄉(xiāng)戀鄉(xiāng)親等多維情懷記述鄉(xiāng)間田園的種種植物與風水形態(tài),作者筆下的油菜花、桃花汛、麥黃風、茶樹、六畜興旺、洪水來時、立秋之事、干旱、瞎爺、一個人的河流等,都寫得極具散文文本屬性,與中國臺北散文家陳冠學的《田園之秋》形神如一,難分伯仲。其寫景狀物濃墨重彩,文字平淡卻又炙熱可讀,篇幅都拒絕累贅和冗長,忠實地捍衛(wèi)了散文是一棵小樹的本來風貌。

在分享“皖河散記”的一組鄉(xiāng)土意象中,讓人感到溫馨而愜意,盡管有些篇什的文筆略顯有些凝重,但就其整體行文趣味而言,卻不失之于那種感知的散文抑或在場的散文之風格。所謂感知的散文,就是指那種能充分調(diào)動作家自己感知系統(tǒng)(諸如看、聽、嗅、悟乃至感受到位等等感知功能)發(fā)掘生活中細微之美并能讓心靈寧靜致遠的散文;所謂在場散文,是近幾年散文界普遍關(guān)注的一種散文觀念,是指那種“以散文性為基本傾向,追求本真的散文。在場主義散文要揭示世界的真實,就必須去除遮蔽,呈現(xiàn)敞亮,展示本真。換句話說,在場主義散文就是無遮蔽的散文”。②按傳統(tǒng)的說法,其就是強調(diào)親知親歷性以及真情實感,真情實感首先來自親知親歷性,也唯有親知親歷,然后才談得上情真意切,可親可信。

不過,筆者對所謂“在場主義散文”的說法,一直持一種警惕的態(tài)度,這種說法其實并不新鮮,周作人早就提出“記述的”“藝術(shù)的”散文觀念,“記述的”“藝術(shù)的”散文其實就是強調(diào)“在場的”,如今舊話重提,又那么張揚甚至不惜轟轟烈烈陶醉于重新命名,其炒作性質(zhì)就遠遠大于純潔地守望著散文自身需要的一份安靜了。

的確,關(guān)于散文“在場說”,并不始于周聞道,而始于周作人?!巴鈬膶W里有一種所謂論文,其中大約可以分作兩類。一批評的,是學術(shù)性的。二記述的,是藝術(shù)性的,又稱作美文,這里邊又可以分出敘事與抒情,但也有很多兩者夾雜的?!雹蹖Υ耍瑢W者謝有順給出了這樣的研究與闡釋:“散文的寫作方式應(yīng)該是自由的、豐富的,單一地沉迷于文化追索,會嚴重縮減散文應(yīng)有的精神空間——尤其是散文作為一種‘記述的’‘藝術(shù)的’文體這一傳統(tǒng),理應(yīng)再次獲得重視,周作人在他那篇著名的《美文》中,稱這種‘記述的’‘藝術(shù)的’文字為‘美文’,即便是在今天,‘記述’和‘藝術(shù)性’,依然是散文寫作的理論基石?!雹苤x有順先生如此說也具有一定的代表性,筆者雖然對其有關(guān)“好的散文只適合閱讀而不適合闡釋”說不予茍同,但對其所推崇的“記述性”“藝術(shù)性”的散文觀并不反對,而且持欣賞的態(tài)度。對于一切堅持并倡導(dǎo)“重新解放作家的感知系統(tǒng),使作家再次學會看、學會聽、學會聞、學會嗅、學會感受” ⑤的散文寫作倫理觀,我們都應(yīng)該給力并加以弘揚,以抵制甚至消弭當下那種“遠離事物、細節(jié)、常識、現(xiàn)場的(散文)寫作”⑥方向的膨脹與擴張。對于這一點,我們沒有任何理由不給出最有力的聲援。

“徐迅散文年編”四卷本與這種記述的、藝術(shù)的文字是可以對號入座的,卷二《皖河散記》堪稱代表。一組“皖河散記”篇篇記得有味道,雖散卻又形散神凝,如“樂水意象”是不散的,皖鄉(xiāng)皖河孕育著的質(zhì)樸的田園美、人性美也是不散的,作者筆下的油菜花的村莊是記述的、藝術(shù)的。

在鄉(xiāng)間春夜寂靜的皖河邊,油坊里的幾盞采油燈亮著。木榨油機嘭嘭地響,聲音傳得很遠很遠,河水嘩嘩地在月光粼粼地跳躍。這生活中的一種沉重且輕快的旋律,從此伴隨皖河人度過一個短暫而又有些豐收的春天。

作者筆下的桃花汛時節(jié)是記述的、藝術(shù)的。

鄉(xiāng)親們頭戴斗笠身穿蓑衣,扛著鋤頭,這時候總喜歡走動在田野上……皖河兩岸的高高河堤長著細細長長的小白楊樹,像是春天大地里逸生出來的翅膀,拍打著河水飛快地奔跑。渾濁的河水又似一條小蛇,在河堤的指引動動靜靜的。

作者筆下的麥黃風是記述的、藝術(shù)的。

在皖河邊隱約可見的丘陵上,一塊麥田就像一塊金黃的烙餅,蒸騰著一種讓人口流涎水的味道。鄉(xiāng)親們割完麥子,立即就將麥子在太陽下一粒粒碾下?lián)P盡,然后送進磨坊磨成白花花的面粉,用來做粑和扯成掛面,偶爾在吃膩了米飯的間隙調(diào)節(jié)調(diào)節(jié)口味。

此外還有茶樹,還有六畜,還有干旱等,都有不錯的記述的、藝術(shù)的文字,雖然語不驚人,都平平淡淡,但散文這種文體也并不苛求文字的華麗與花俏,平實、閑適的本身就是語言的藝術(shù)。這一組文章系列中最富有人文含量的是《瞎爺這一生》和《一個人的河流》。瞎爺是個弱者,也是鄉(xiāng)間的一個小人物,他的人生悲劇似乎微不足道,但在作者的筆下,又讓瞎爺復(fù)活了。否則,瞎爺這一生也就等于白活了,小人物死了就真的死了,因為死去的人一旦沒人惦記著他了,那才叫死了。

這要感謝作者還具有一種人文情懷乃至同情心,要不,有誰還會知道皖鄉(xiāng)皖河有一個苦命的瞎子呢?

還有《一個人的河流》里的烏先生,他的命運似乎比苦命的瞎子要好一些,他知書達理,曲高和寡,在皖鄉(xiāng)或許只有一條皖河能懂他,所以他就與一條河融為一體了,不斷積德行善,與河相依為命,直到默默地死去。作者也同樣賦予了這個外鄉(xiāng)人以深深的同情,烏先生把自己交給了一條河,一條河也把他載入了河流,永遠活在了那條河里。

卷二《皖河散記》除了這一組“皖河散記”,可圈可點的記述的、藝術(shù)的作品還有不少,其中《父親不說話》《半堵墻》等,就是不錯的代表。古往今來,寫父親的文章不計其數(shù)。而徐迅抓住了臨終的“父親”不說話或者有話也覺得不必說了這一典型特征,不僅給人以哀挽,而且也給人以啟示:鄉(xiāng)土中國的“父親”本來就具有一種“跪?!敝?,吃的是草,擠出來的是血、是奶,死到臨頭也懶得多說一句沒用的話,對于這樣一個“中國式的父親”,我們能嫌他話少嗎?最好的敬畏與感恩莫過于理解與傳承,過日子就需要這樣少言寡語干實事的“父親”。

少言寡語不單是一種性格,也是一種精神,作者似乎把父親的這種精神鐫刻在了一把小鐵錘上面。作者自然而然,原原本本地入筆,把一個終生少言寡語直到臨終也沒多說一句話的父親置于讀者的眼底,讓你強烈地感到“父親不說話”有如朱自清筆下的那個“背影”,“不說話”加“背影”,就是整個鄉(xiāng)土中國成千上萬個父親之縮影。

在父親死后的第三天,我獨自清點了父親的遺物。我默默地保留了父親生前用的一把小鐵錘,用心地擦拭凈了鐵錘上的銹斑——只有我心里清楚,在父親全部的六十六年的生命里,這一把小鐵錘曾是他人生最大的寄托,是他與這個世界曾經(jīng)對話的唯一的方式。

《半堵墻》的寫法與《父親不說話》同中有異,悲情的氛圍顯然更重一些,另外談的文字似乎比記述的文字略多,但耐人尋味的東西也更多一些。從這些比較傷感的文字里,讀者會愈加清晰地發(fā)現(xiàn)徐迅的心始終是裸露著的。他的這顆慈悲為懷的心滲透在皖鄉(xiāng)皖河的深處,與親情鄉(xiāng)親一塊分擔與日俱來的凄風苦雨乃至煩惱人生,“半堵墻”就是一個見證。

對于“父親”及其“半堵墻”的描寫,不僅展示了鄉(xiāng)土中國的文化內(nèi)涵,而且也展示了鄉(xiāng)土中國特有的“父親形象”,“半堵墻”里面折射出一種彌足珍貴的“父愛”與“母愛”。對于一切寫景抒情性文學作品的某種美妙,王國維曾一語中的:“不知一切景語,皆情語也?!雹吣敲础熬罢Z”又來自何處?也正如王國維所言:“故能寫出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⑧在王國維看來,所謂“景語”就是能寫出“真景物”者也。唯有景物之真,才有“真感情”,故情與景相交融,才可謂有境界之人也、文也。古有山水田園詩,今有鄉(xiāng)土自然散文,都離不開寫景。凡由情入景者,才能成為“情語”的創(chuàng)造者,因為每一個風景都是情感的符號。自然,一切有境界者,也都在于作者筆下的風景洋溢著真情實感的張力,否則,何來“情語”與“境界”之真諦?

的確,“一切景語”皆來自作家對于鄉(xiāng)土田園的親知親歷性以及彼此所發(fā)生的詩意情感關(guān)系,徐迅如是。

原以為父親死后,下邊就該輪到我了。及至讀到里面關(guān)于母親的句子,我的心頭悚然一驚:我排撻不去內(nèi)心的傷痛,怎么就沒有注意到正在為我遮擋著風雨的“半堵墻”的母親呢?

原來徐迅拜讀川端康成的《父親》在先,從中獲知川端康成把父親和母親視為自己生命中的一面墻,為自己遮擋著風雨乃至死亡。

父母雙雙健在,做兒女的往往看不到死亡。一旦父親這半堵墻倒了,死亡也就在你面前露餡了;輪到母親這半堵墻也崩了,那么死亡也就與你面對面了。

母親陡然間失去了她相依為命的丈夫和婆婆——她心中飽含著怎樣的凄苦?我怎么就視而不見?我感到了羞愧!

接下來,記述的、藝術(shù)的文字,都是對于祖母及母親這兩代“半堵墻”的種種人性化的美德操行的集中描述,尤其對于母親這“半堵墻”的細說更為切近自己的成長史乃至生命線,寫的雖然都是細枝末節(jié),但揭示的意義卻富有人性,耐人尋思,放大在讀者眼前的就是那豐碑般挺立的“半堵墻”!《半堵墻》固然有感傷的一面,卻也從容淡定,平靜的字里行間也不乏詩趣相隨、理性相依的筆意。

“徐迅散文年編”四卷本可圈可點的作品的確不少,就記述的、藝術(shù)的文字,四卷本里比比皆是。這些也可以冠名鄉(xiāng)土散文的散文,無論是寫水寫雨,還是寫人寫事,作者都把自己的生命乃至靈魂與鄉(xiāng)土家園緊緊地捆綁在一起,都飽含泥土的原汁原味與鄉(xiāng)村露珠的清新晶瑩,這些感知系統(tǒng)如聞如見、如歌如吟、繪影繪聲的文字,構(gòu)成了一幅幅皖鄉(xiāng)皖水的精美畫卷。

好的鄉(xiāng)土散文,往往語不驚人卻感人;取材貌似土里土氣,實際上卻是一切文化人尋“心”立“命”的根。盡管當下這種鄉(xiāng)土散文似乎不入“時尚文化”的殿堂,各種冠以創(chuàng)新品牌的“新散文”正在迅速“升級”,大有取代一切傳統(tǒng)散文之勢,追捧者也極為樂于喧嘩乃至話語狂歡。在這樣一個“文化浮躁”現(xiàn)象膨脹的當下,鄉(xiāng)土散文的光環(huán)似乎很容易被遮蔽,鄉(xiāng)土文化及其思想體系也正在被日益膨脹的城市化進程的逐風思潮所淹沒。但在筆者看來,時下文化風氣越是這樣浮躁,鄉(xiāng)土散文就越加顯得彌足珍貴;徐迅先生這種尋“心”立“命”的散文精神也就更加值得發(fā)揚光大。好在時下正在建設(shè)、打造新農(nóng)村,這也算是為鄉(xiāng)土散文的發(fā)展增加了一些底氣。

的確,致力于鄉(xiāng)土散文寫作者也不必低沉。研究證明,中國作家自“五四”以降,鄉(xiāng)土文學的成就就獨占鰲頭。原因就在于中國作家對于鄉(xiāng)土經(jīng)驗特別敏銳,無論是小說家,還是散文家,都是如此。盡管當下城市化小說抑或散文一片喧囂乃至呈騰飛之勢,但較之鄉(xiāng)土題材的小說與散文,仍不免顯現(xiàn)出一些浮躁與僵硬之氣,再加之市場化與功利化左右下的種種“惡搞”,便其更是相形見絀?;蛟S正因為如此,散文界一度有所反思,在歷經(jīng)了一番所謂的“文化大散文”的全面表演與喧鬧之后,散文家們曾經(jīng)試圖從城市化的“喧嘩與騷動”之中“突圍”,開始回歸鄉(xiāng)土與荒原,與普通靈魂對話,繼而涌現(xiàn)出來了一大批充滿憐憫與撫慰、極為謙卑、俯首對待底層普通生命同時又對自然充滿敬畏與思考的散文作品。對于散文,這無疑是一件幸事;而對于散文家徐迅來說,這也無疑是一種鞭策與驅(qū)動,他的這套“徐迅散文年編”四卷本的出版發(fā)行,或許就是散文回歸鄉(xiāng)土的一個有力的呼應(yīng)。

可以不可以說徐迅就是中國大陸或安徽的陳冠學?他與中國臺灣散文家陳冠學雖然異姓不同宗,但對鄉(xiāng)土的文學的情懷卻同宗同族,人品文風也很相似。只是陳冠學心懷鄉(xiāng)土,人也扎根了鄉(xiāng)土;徐迅雖人在都市,但心卻始終“宅”在鄉(xiāng)土,成為鄉(xiāng)土家園的“遠程守望者”。在充分肯定陳冠學鄉(xiāng)土散文審美價值的比較中,我們也應(yīng)該看到徐迅鄉(xiāng)土散文的“記述性”和“藝術(shù)性”的品性?!靶煅干⑽哪昃帯彼木肀纠锏纳⑽钠?,幾乎每一個視點都讓人感受到作家的親知親歷性,也就是說涌現(xiàn)在作家筆下的那些萬千氣象全然來自作家的感知系統(tǒng),是作家與寫作對象發(fā)生詩意情感關(guān)系的結(jié)果,絕非那種矯情的“偽散文”所能比。

從釋讀“徐迅散文年編”四卷本中不禁感悟到,做一個散文家并不容易,寫散文的過程就是自我鑄魂的過程,不僅寫法上需要打造記述的、藝術(shù)的文字,而且自我的精神層面也需要高度真誠、需要無保留地裸露,更需要與讀者打開窗戶說亮話,以心換心,如此才能對得起散文家稱號。傳統(tǒng)意義上的散文文體一般不允許遮蔽自己的靈魂,否則,散文就變味了。中國臺灣詩人、散文家余光中先生就說過“詩是一切藝術(shù)的入場券,散文是一切作家的身份證”。這意思就是說,不懂詩就不要入文學的門檻,一個作家是否真誠,讀讀他的散文就知道了。如此說,徐迅筆下的鄉(xiāng)土散文,就更加遮蔽不起了。另外,散文家還要耐得住寂寞,眼睜睜看著小說家暴得大名、影視劇作家財源滾滾,散文家只能干瞪眼,只能焚香凈手面對自己寂寞的散文世界,生死不移其志。

徐迅也算是耐得住寂寞了,這些年來,很多小說家紛紛“觸電”,很多散文家、詩人紛紛改弦易轍寫小說,徐迅依然還是徐迅,他一直堅守著散文這塊麥田地,人在京城心在皖。他對散文是專一的,與散文進行對話已經(jīng)是一種常態(tài),不可或缺。就如他自己所說:“散文是心靈缺憾者的藝術(shù),生活在現(xiàn)代文明里留戀鄉(xiāng)土,懷念鄉(xiāng)村——只要不虛偽和濫情,卻是人們心靈缺憾時的一種精神的企冀,是藝術(shù)對心靈的一種補充?!雹?/p>

誠然,一個人的情感落于何處,心也就扎根于何處,這也正是生命鮮活起來的源泉。徐迅對于鄉(xiāng)土家園情有獨鐘,鄉(xiāng)土家園給予他的回報也是豐厚的。徐迅筆下的鄉(xiāng)土風情有一種可貴的質(zhì)樸與本真,也很自然,再加上作家那比較低調(diào)而又謙卑的記述風格,“徐迅散文年編”四卷本折射出許許多多鄉(xiāng)土中國特有的文化元素及其散文美。作者直面鄉(xiāng)土抑或自然,文字里并沒有刻意與做作,始終有一種“人性化”的意味貫穿其中。正如作者的知己小說家劉慶邦的評價:“徐迅不是只描摹自然的物象,他把每一種物象都看成一種有生命的東西,甚至是當成人物來抒寫,賦予自然景觀以人格的魅力。”⑩可見,劉慶邦很了解徐迅,這一席評判很準確,也很到位。自然本身就是一種美,再賦予自然以擬人化的修辭意味,那就更有些味道了。更為可貴的是,徐迅不僅做到了這一點,而且又做得十分率真,也做得十分厚實。

或許給徐迅的鄉(xiāng)土散文冠以“中國式”的鄉(xiāng)土散文也不算離譜,“中國式”鄉(xiāng)土散文的重要籌碼就是情真,情真才能入景,入景才能傳情,情景交融才可得美文也。筆者不客氣地說,當下有些散文雖被作為經(jīng)典捧上了天,比如那些在散文文本里注入了虛構(gòu)元素的所謂“新散文”,其實那里面摻雜著一些“遮蔽”的元素,矯情之態(tài)若隱若現(xiàn),經(jīng)不起研讀,一深入其真實性就露餡了。徐迅的散文就沉淀掉了一些浮光掠影式的東西,筆意很堅挺,也很干凈。

學者楊楊有一種觀點:“散文創(chuàng)作不靠創(chuàng)作靈感的一時沖動,而靠作者長久的生活積累和文化修養(yǎng)?!?1筆者完全同意這一觀點,同時也很欣賞學者閻晶明對于散文的一種理解與呵護:“散文的脆弱表現(xiàn)在它是一種來不得半點虛假的藝術(shù)形式,散文中的‘小我’過于狹隘,我們就不會與其中表達的感情溝通;散文中的‘大我’過分夸張,失去自然與親切,我們又會敬而遠之,無法從心靈深處產(chǎn)生共鳴。(散文寫作貴在)能表達出令人顫栗的感情,是否把持住了那一份脆弱的真情,是否體現(xiàn)了人類智慧的尖峰?!?2比照一下,筆者覺得“徐迅散文年編”四卷本的隆重推出,就是作家長久生活積累與文化修養(yǎng)的結(jié)晶,而且也把握住了感情的起伏變化,給人以篤實、誠摯而且敦厚的印象。這套年編里錄入的散文大多篇什短小精悍、單刀直入,干干脆脆,立意與立言都很優(yōu)美,如“扇面”又如“盆景”,既體現(xiàn)了散文的“竹簡精神”,也使作家的性情、生命體驗以及自我內(nèi)在的情感意緒得到了比較自由而又豁達的釋放。筆及于此,吾人又不禁想起了卷二《皖河散記》中一組“皖河散記”的美麗意象,尤其《有些雪不一定落在河里》就寫得很出彩。

或許最平靜的還是皖河。它不需要白雪的裝扮,當然也就堅決地拒絕雪花給它的外套。在那個寒冷的冬天里,我跟著母親拿著一個瓦罐在皖河的河邊收拾了一回雪花。母親說,要用冰涼的雪水腌上幾只咸鴨蛋——這時,我才發(fā)覺一冬的白雪,全都落進母親那油黑亮亮的瓦罐里去了。

一眼看去,句句都是“親切、平實、透明”而又“干脆”的言談,可見作者是“為情而造文”,“情動于中而形于言”,是不折不扣的“中國式”記述的、藝術(shù)的文字。

可見,作者辛辛苦苦筆耕這些年,就是用這些“中國式”記述的、藝術(shù)的文字為自己鑄魂,同時也在為讀者鑄魂,一顆真誠而裸露的靈魂早已證明自己是一個散文家的身份,這個身份雖然沒有證,讀者也會承認。能獲得讀者的承認,無疑就是最好的“身份證”。

筆者注意到,徐迅不單是散文寫作者,也是散文文體的研究者。錄入“徐迅散文年編”四卷本里的作品中涉及談散文、論散文的文章也有不少。這類文章是廣義上的散文,其實他們更接近隨筆。諸如卷一中《我說散文》、卷二中《散文散話》《我看一九九九年的散文》《散文的事》《民國的散文》、卷三中《關(guān)于散文寫作的隨想》、卷四中《張羊羊的散文》等,此外,四卷本中還夾雜著不少寫人議事評書論理的文藝評論、序和跋等散文之外的東西,恕筆者直言,把這些東西胡亂地穿插在四卷本里,多多少少讓散文的純潔性打了些折扣。竊以為另編,單獨出書,就互不干擾了。

不過散文家能深諳散文之道,也是散文家必須具備的素養(yǎng)。讀慣了徐迅的記述的、藝術(shù)的散文,再換換口味讀讀他談?wù)撋⑽牡碾S筆,也有益于對徐迅加深認識。無論徐迅在對散文文體及其寫作原理方面道出了多少可取可用的見解,在這里都不重要了,考察一個散文家,我們不在意他怎么談,而在意他怎么寫,都寫了些什么,關(guān)于這個問卷,“徐迅散文年編”四卷本中那些記述的藝術(shù)的文字已經(jīng)充分給出了答案,這里無需贅言。就散文的鑄魂說與身份說,應(yīng)該說徐迅都雙雙齊全,當之無愧。

散文旅途,濤聲依舊。侍弄散文這些年來,徐迅的心身并未統(tǒng)一,身在高處,心卻“宅”在皖鄉(xiāng)田園過平靜的、感知系統(tǒng)也極為健康的日子,他樂水并從心從趣寫水、寫山、寫人、寫動植物等。在他筆下涌現(xiàn)了極為豐富的記述的、藝術(shù)的文字,其也是裸露著靈魂辛勤耕耘的文字。他帶給讀者不計其數(shù)的“靈芝”,也把皖鄉(xiāng)皖河的田園美、人性美記述得淋漓盡致,讓讀者過足了癮。他算得上是一個極品真誠的散文家,在散文文本中為自己鑄魂的同時,也為讀者鑄魂,所以他拿到了散文家這個免證的身份??偠灾?,徐迅就是散文界中的一塊金子,真金不怕火煉。據(jù)悉,這些年先后有幾十位散文專家、學者、評論家等專業(yè)人士研讀并評判徐迅散文,這儼然就是一只只大熔爐,是金子經(jīng)過熔煉還是金子。大家對徐迅其人其文是充分肯定的、欣賞的。

寫作永遠在路上,真誠也不是散文的全部。盡管徐迅其人其文已經(jīng)很優(yōu)秀,但就散文寫作而言,還存在一些需要突破自己、超越自己的空間。比如文字上能更有彈性一點,讓更多的用詞品質(zhì)更高一點,特別是記述描寫事物的密度更濃重一點,強調(diào)散文的密度、彈性、質(zhì)料,也是散文大家余光中先生生前提出的重要理念。

徐迅散文的路還很長,積蓄的能量以及智能或許還沒有盡興釋放,故此,不妨繼續(xù)充電、蓄力,拓展視野,向國內(nèi)外散文乃至隨筆大師們學習,讓散文創(chuàng)作能超越自己又能優(yōu)于他人、出類拔萃,尤其在寫法與結(jié)構(gòu)上都能產(chǎn)生符合規(guī)律性的突破與變革,讓我們拭目以待。

注釋:

①朱光潛:《文藝心理學》,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15頁。

②周聞道:《對話:走近在場主義散文創(chuàng)始人周聞道》,《文藝報》2009年5月21日。

③周作人:《美文》,《晨報》副刊1921年6月8日。

④⑤⑥謝有順:《重申散文的寫作倫理》,《文學評論》2007年第1期。

⑦⑧王國維:《人間詞話》,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32、2頁。

⑨徐迅:《皖河散記?散文散話》,安徽文藝出版社2019年版,第116頁。

⑩劉慶邦:《自然的感召》(代序),《半堵墻》,徐迅著,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2007年版,第1頁。

11楊楊 :《文學中的文學》,《文學報》2004年2月26日。

12閻晶明 :《脆弱的文體》,《文學報》2004年2月26日。

[作者單位:安徽新華學院漢語言文學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