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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州文藝》2021年第11期|廖琪:芳村疫記
來源:《廣州文藝》2021年第11期 | 廖琪  2022年02月17日08:39

我們恐懼的往往是恐懼本身。

眾生喧嘩之中,并非所有人都只顧個人的安危甚至舒適,

“在人類身上值得贊美的比應當蔑視的東西更多”。

——題記

步入五月的廣州,太陽烤灼得比往年更猛,烈日下晃兩步,就汗?jié)窳?。前一刻萬里晴空,轉瞬烏云翻墨、滾雷陣陣,暴雨澆頭而至。心跟著溽熱煩悶,我陷入了一種無花空折枝的年中焦慮,夾雜著那么一絲莫名的不安,卻怎么也沒料到,前面有件大事正等著我。

一、做核酸

5月27日清晨,被鬧鈴吵醒,我躺在床上刷著手機,新聞叮叮地搶著蹦出。越看心里越發(fā)緊張:自5月21日荔灣區(qū)龍津街發(fā)現首例新型冠狀病毒確診病例,到25日公布新增的2例確診、1例無癥狀感染,再到27日鶴園小區(qū)被調整為中風險,疫情爆發(fā)了!

“117名密切接觸者已按有關規(guī)定進行集中隔離醫(yī)學觀察……”我盯著“117”這個數字,它們像炸彈一樣,在我腦海里,成幾十倍幾百倍的幾何數增長。病例涉獵過的場所:鶴園小區(qū)、中海花灣壹號、西朗市場……都是我們日常必經之地。但凡其中任何一個數字與我有直接或間接關聯,后果都將不堪設想。

沒有等到停課通知,先生上班、大女恬恬上學去了。我當機立斷,請假在家,做核酸。上午9點,我和密密,戴緊口罩,出門。距家最近的鶴洞分院,門口排著長線,空氣中陡然發(fā)酵出一股緊張的氣氛。我近前問,能不能做核酸,門衛(wèi)雷聲一吼:“上午沒號了,不要再排隊了!”

下午,我把恬恬早早從學校接回。這一次,也極其不順。隊伍延至鶴洞橋底,四處不斷涌來的人,像奔赴一個盛大的蜂巢。戴著紅袖章的男女,維持秩序,一米一人,掃二維碼,選大規(guī)模核酸檢測,登記注冊。我電話先生,要不要回來做核酸?他寥寥數語:忙,加班,學校做,不用等飯。作為高中教師的家屬,我已習慣了他打仗一樣的日常,何況再過一周就要高考了。

過了一個半鐘,快輪到時,我電話婆婆:你和密密趕緊過來。夕陽中姍姍而至、鑲著金邊的她們,出現在拐彎處,焦灼的我如見彩虹。

做完登記,前方的隊伍卻紋絲未動,五分鐘、十分鐘過去了。額頭的汗珠滴滴答答地滾,嗓子冒火,我讓婆婆繼續(xù)排隊,我去買水,令恬恬、密密在空地待著。她們哪里聽得進去呀,我一轉身,幾個陌生孩子的頭就湊在了一塊兒。

穿著厚重防護服的醫(yī)護士人員,一副肅殺的表情,停止了手上的活兒。

“媽媽,她們是太空人嗎?”

“媽媽,她們渴嗎?”

對于密密的追問,我顧不上回應,近前去打探。網絡故障,數據沒法上傳。

一群著白襯衫黑褲正裝的領導來了,一群穿藏藍工服的工人來了……網絡搶修成功!

四個鐘就這么過去了。張嘴,啊。醫(yī)生神速把棉簽探進我的喉嚨,伴隨著一陣惡心,2021年的第一次核酸檢測完成。離開時,天已抹黑,我回看霓虹下,影影綽綽的隊伍仍在長長。

5月28日,增援的醫(yī)療隊到了小區(qū)樓下,社區(qū)開始大規(guī)模免費測核酸。打著傘,帶著小馬扎,人越聚越多,蜿蜒至拐彎處的省實荔灣學校。

我站在陽臺上,放眼螞蟻一樣的隊伍,加繆《鼠疫》里的一句話在耳邊響起:“我們的同胞在不安的情緒當中,仍保持原來的印象,覺得這無疑是個嚴重事件,但也只是暫時現象。”

誰說不是呢?經過去年的疫情,我懷揣篤定的信念:很快,我們一定可以戰(zhàn)勝疫情!

二、食為天

很顯然,我們低估了疫情的迅猛,以及廣州官方的快速反應及全方位應對。

防控措施一天比一天嚴。5月29日,物業(yè)發(fā)放出入證,一家一戶一天僅能一人出入買菜。先生到政府指定地點購回了蔬菜和紙巾。我還笑他:買那么多干嗎,還怕買不到嗎?5月30日,整個白鶴洞街道風險等級調整為中風險;5月31日,小區(qū)樓道與車庫封鎖,所有人居家隔離。

生活就像一列在正常軌道上徐徐前行的火車,突遭命運之手急剎車,伴著巨大的沖擊力,“咣”一聲撞向來不及躲避的障礙物,滑向了一截未知的軌道。

網上有人分享著段子:“廣州人,上點心吧,你們都快成重災區(qū)了!廣州人民:什么點心?”大家笑得哈哈的。那邊,沒有囤積習慣的人家開始慌了,業(yè)主群里嚷聲不停。政府發(fā)文的線上平臺,有的還未啟用,或快遞無法送達。

食物成了頭等大事。物業(yè)開通了熊貓貨倉購物平臺,在群里接龍指定的幾樣蔬菜和肉。大家四處打聽,分享購物信息。開小賣部的鄰居,家有囤貨,她派送至深夜。我買到了最后的五斤大米、一包面粉和十個面餅,長長舒了口氣。

土豬肉、三黃雞,在第三天送到。婆婆一邊整理菜,一邊嘟噥:整一顆蒜,沒一粒完整的,我不中意。

這什么時候了,能買到就不錯了,你是不知道怎么運進來的……

她直統(tǒng)統(tǒng)打斷了我:叫你買一次菜,好巴閉(了不得)啦!

我噤聲。跟一個講粵語的鄉(xiāng)下老太,我怎能用普通話解釋得清楚。

業(yè)主群里,有人追著物業(yè)要換那顆滿是蟲眼的玉米;有人的肉送得晚了,臭了;有人質疑:一箱奶50比隔壁小區(qū)48,貴了2塊,分明是發(fā)黑心錢,再有人來一句,錢大媽還58呢;有人在曬魚翅撈飯,有人連吃三天面條要吐了……

食物單一,渠道少,質量參差,價格略高,確是初期的情況。但大家更實在地看到:物業(yè)人員開著小電驢,穿著厚厚的防護服,頂著烈日,從山頂市場,一車車拉回來,再跑上跑下,挨家挨戶地送菜和快遞,甚至垃圾也只能由他們運出去。輪軸轉了兩天,回不了家,換不了衣服,管家四仰八叉躺在沙發(fā)上的睡姿照,打濕了我的眼。

“不浪費一粒糧食”的號召,終于在我家落到了實處。主食量減到平時的三分之二,也沒有了零食。孩子們時不時吵著,我拿著防疫照片給她們看:我們是在封閉,不是度假哦。

晚飯,婆婆張羅著廣式蔥油雞,我準備著孩子們喜歡的素菜。手機里播著克蕾絲汀·漢娜的《冬季花園》:1941年殘酷的列寧格勒戰(zhàn)爭,空襲警報、炸彈聲,漫天的大火,無盡的恐懼,數不清的死尸,“疲憊、饑餓和害怕就是維拉每天的狀態(tài),其他人也一樣。她清晨四點便起床去排隊買面包,下了班后她再步行數里路去城郊,拿東西跟農民交換食物……然后滿山遍野地翻找被遺漏的蔬菜……”

我沉浸在故事的悲情中,不能自拔,暗合眼前此景,不禁潸然。

飯桌上,一家人圍在暖黃的燈下,醬汁飽滿的三黃雞,發(fā)出誘人的香氣;紅黃相間的西紅柿炒蛋,挑逗著人的食欲;盤子里臥著幾條青菜,油綠如玉;藍瓷碗里,一粒粒飽滿的櫻桃紅艷欲滴——這是鄰居送的。孩子們興奮地大快朵頤。

味蕾得到安撫,一家人和顏悅色起來。孩子們圍在電腦前觀看《西游記》,脆生生的笑聲不斷傳來。婆婆陷在沙發(fā)里,守著珠江頻道,新聞正在播報疫情:工作了八個小時的護士,前心后背濕了又干,干了又濕……她一邊看,一邊抹淚:陰功啊……

我把晚飯照片發(fā)到了朋友圈:沒有想的那么好,也沒有傳聞的那么糟,這才是真相。

三、芳村出圈

自從隔離以來,繃緊著神經,每天的日子就是:掃碼,看看有沒變黃——從未如此渴望一片綠色;刷新聞,看看周圍小區(qū)又出幾個密接,跟自己有沒關聯;刷群,看看能買什么菜,什么菜能送到;開視頻會,陪娃上網課、體育課、做運動、手工課,調解姊妹倆吵架、打架;還要豎起耳朵聽各種聲:120嗶哩嗶哩,警車嗚嗚嗚,警報,雷雨,聲聲驚心。

6月1日,又是測核酸日。自從芳村全區(qū)域實施封閉管理后,每個小區(qū)都有核酸測試點。三棟有密接,醫(yī)護人員上門服務。其余棟,物業(yè)在群里通知,樓道里有志愿者喊麥,輪到哪個樓層、哪些房號,井然有序。

大雨滂沱,一家人穿戴齊整,打著傘,下樓。很快就輪到了,給我測核酸的,竟是17樓的素芳,她本是一名內科醫(yī)生。“上不了班,就地服務咯?!彼倘灰恍Γo目鏡下的臉是那么朦朧又美麗。

晚八點,寂靜了多日的廣鋼新城,突然嘩聲一片,亮燈的,閃電筒的,歌聲響起:“謝謝你,因為有你……”這是廣鋼新城居民自發(fā)舉行的儀式:感謝多日來為我們辛苦付出的所有人員。

當《我和我的祖國》響起,孩子們跑到陽臺,同聲歌唱著:“我和我的祖國,一刻也不能分割/無論我走到哪里,都流出一首贊歌/我歌唱每一座高山,我歌唱每一條河……”

孩子們竭盡全力跟著嚎:“廣州加油!”“廣鋼加油!”我的淚涌了出來:經此不同尋常的六一,孩子們定當有了別樣的人生感悟。

廣鋼新城——廣州鋼鐵之城,多么美好的寓意。十年前,我和先生準備結婚買房,沿著地鐵口,從花地大道、紅棉苑、花蕾路、茶滘小區(qū)到芳村地鐵站,從鶴洞大橋經白鶴洞到西朗,大多為超十年以上的樓梯樓。實在沒得選,我冷著臉。后先生便隨我,把家安在了南海。再后來,廣鋼搬走,廣船搬走,花地灣一代拆遷,白鵝潭片區(qū)升級改造……我們預判,新芳村未來可期,況且,若趕不上這一輪樓市,很難上車。

2016年,在拔地而起的廣鋼新城看樓時,某海的售樓小姐聽聞我們夸某保的戶型,惡狠狠道,某保有什么好?對著一片工地!就沖她的惡毒,就某保莫屬了。

售樓小姐所說的片區(qū),就是我在陽臺上看到的工地。原是廣鋼工人體育館,因規(guī)劃上是作為擴建后的廣鋼醫(yī)院住院部,年初拆遷施工,文物局來人了,地面被分割出了密密麻麻的白框。此時,工人們三三兩兩,半隱在鐵皮屋前。大地的黃肌膚裸露著,一條條方框墓,張大的嘴巴里,積聚了一汪汪雨水。今時今日,寸土寸金,先人要給后人拱讓棲息地。幾聲蛙鳴,啾啾吱吱,令我錯覺回到了童年的鄉(xiāng)村。

居住在新芳村兩年有余,周遭高樓林立,涌入不少名校附屬學校,前來置業(yè)的年輕人越來越多。怎么也沒想到,經住地媒體人的發(fā)酵,廣鋼新城市民的疫期視頻,在網上迅速傳播,修了多年路都沒通、被房產商喊了幾年的芳村“高檔”住宅區(qū),竟以這種方式出圈了。

6月2日,荔灣區(qū)白鶴洞街道、中南街道升為高風險區(qū)?!盎鹕裆结t(yī)療隊”,后辟謠是廣州增援的醫(yī)療隊,進駐芳村的視頻刷爆朋友圈。巨大的悲哀和恐懼籠罩在整個芳村上空。

幾個省外朋友關心我。我調侃:鶴洞(街道)一日,人間萬年。友人戲言:再見你,已是鶴洞童姥。

陽臺上,芳村片區(qū)樓宇,近在咫尺,招手可見。出鶴洞地鐵站,鶴洞路一字分開,一面是廣船老小區(qū)鶴園小區(qū),一面就是廣鋼老小區(qū)觀鶴小區(qū)。它們和不遠處的南海村,成了廣州此次疫情的風暴眼。病毒溯源,跟“早茶傳染鏈”有關,三家早茶店是老廣們平時最愛簇擁之地。

從外表看,鶴園和觀鶴兩個老小區(qū),就像大拆大建日新月異的廣鋼新城華服上的兩只口袋。磚紅色瓦片的樓頂,在陽光下閃光;細葉榕遮天蔽日,一排排低矮的老屋,門前窗外,一盆盆、一罐罐:虎皮蘭、吊蘭、綠蘿、仙人掌、三角梅,最為家常的花木,卻給人無盡親切的舒適感。小廣場上,平日里,奔跑著一群打籃球、跑跳嬉鬧的孩子;老人們則堆在另一側,跟著音樂,甩胳膊,抖腿。

每次從高樓大廈的寫字間,拖著疲憊的身子下班,避開道路上的喧囂和車尾氣,踱到如此接地氣的老小區(qū),我都會松一松口罩,呼吸一口新鮮空氣,也會被老街坊老鄰居間那份熱絡和熟稔感動。這也是廣州令我動容之處:它一面顯露著與國際接軌的大都市的高大上,卻又能給萬千平凡市民藏身的庇護之所。廣州城市的市井、民生、接地氣的底色,這座城市古老的靈魂,就藏在這里。

但恰是這份熟稔,要了命——不戴口罩,老人孩子租客,人多混雜,疫情才爆發(fā)得如此集中而迅猛。

一陣陰風刮過。會不會把病毒吹來?我趕緊從陽臺躲進了室內。

四、烏龍

人說:寵辱不驚,大化之中不喜不懼。我說,他講的是神,不是肉體凡胎的人;要么就是災難沒攤在他身上。

“荒蕪的夏天”(網名)是觀鶴小區(qū)的租客,他每天在社區(qū)群里分享心情:提心吊膽,那感受就像自己也是籠中雞,被捉走,只是早晚的事。今天他跟一群人,穿著防護服,坐著大巴,到了從化某葉子溫泉酒店。路上他不停地問大家:我一個打工仔,隔離要掏錢嗎?誰能告訴我,得花多少錢啊?有人截了政府文件圖給他看:政府包攬全部食宿,放心。第二天曬出的飯菜,雞蛋米粉青菜和肉,還不錯。

一早,我們小區(qū)三棟被接走了一家密接者。我在陽臺上目送他們背包離開的身影。換個角度,在沒確診的情況下,集中隔離重災區(qū),大面積排查,阻斷病毒傳播途徑,遏制疫情擴散蔓延,處于風暴眼下的我們,最危險卻也是最安全的。

下午五點半,樓道消防警報突然響起:

“請注意,現發(fā)生緊急情況,請大家保持鎮(zhèn)靜,有序沿安全通道緊急撤離!請注意,現發(fā)生緊急情況,請大家保持鎮(zhèn)靜,有序沿安全通道緊急撤離!Pay attention please……”

我一下子蒙了!心臟怦怦亂跳,慌張地取了口罩,跟老公說,怎么辦,一邊準備帶孩子們往樓下沖。在走與不走的遲疑間,恬恬哭起來:媽媽,快點啊……我大腦里不斷回閃鶴園小區(qū)居民被拉走的大巴,我們小區(qū)這是要全部被拉走隔離嗎?去哪里隔離?不用帶東西嗎?還是地震了?火災了?到底是跑,還是不跑?

瞬間鎮(zhèn)定下來,我決定先看看群信息:

一萬個問號后面,終于有人回應:不要怕,剛剛電話物業(yè)了,是火警故障……

群里炸開了鍋:

這個時候不要出來嚇人???!

整個人都不好了……

嚇得半死,腿軟。

菜炒了一半,差點菜都不要了。

太刺激了,血壓受不了。

我都以為要去酒店隔離了。

機智的我趕緊去陽臺看看外邊有沒大巴車。

我還想我家狗怎么辦啊。

我趕緊把貓咪的糧食裝滿。

我猶豫帶不帶上老婆。

我就說,讓我們隔離也不用播英語這么高大上呀!

吃一半,一驚嚇,吃不下了!

兒子趕緊穿鞋,我抱電腦,往外沖……

是不是看下我們有無乖乖居家?

甘大整蠱??!

虛驚一場!

哎!我要自我排解一下,驚魂未定,不然會癲的!

物業(yè)趕緊用廣播放首歌給我們放松一下吧,心好累……

居家隔離的生活太豐富了,昨天大匯唱,今天速跑……

物業(yè)終于做出了回應:

尊敬的業(yè)主/住戶:由于昨天核酸檢測語音播報后,消防廣播未及時打回手動,造成剛剛消防火警誤報觸發(fā)緊急語音系統(tǒng)。非常抱歉,導致大家都虛驚一場。工程技術人員已經在后臺處理了。請大家不要恐慌……

五、風聲鶴唳

6月3日,晚上九點半。我刷著牙,喉嚨受到刺激,痰涌上來,借助拼命地咳,把它們吐了出來。網上咨詢過一個中醫(yī),叫我喝川貝雪梨水潤肺——這會兒上哪買呢?另一位醫(yī)生朋友讓我吃阿奇霉素,堅持一周。

就在這時,我接到一個020開頭的電話。

你好,我是荔灣龍津派出所的。

我心里一哆嗦:核酸結果出來了?

請問你是不是廖×,身份證是411……

我心如死灰地回答:是的。

請問你現在居住在哪里?

我如實回答,腦袋里轟隆隆響,一片雪花,就跟信號接收不良的黑白電視一樣。難道是昨天的核酸結果出來了,這是要來接我了嗎?我今天掃了四次穗康碼,都沒出信息。從禁足那天起,喉嚨就沒利索過,一直咔咔啦啦的,哼哼咳咳,為此我一直心神不寧。不斷溯源,回顧自己的行程史,唯一潛在的風險就是去過樓下的養(yǎng)生館。難道?不會的……

腦子飛速轉動著。我想此刻我的臉一定煞白,這種心緒,就像等待高考揭榜,保胎時候等著孕檢醫(yī)生宣判。太難受了。

我臉發(fā)燙,腿打顫,問:是不是我的核酸結果有問題?

哦……那倒沒有,我只是配合流調,例行詢問,你有沒有在15號至26號去過……后面的話我再也聽不見了。

恐懼,就像一棵稻草,卻有可能壓死我這只虛弱的駱駝。生活就像一個個盲盒,你永遠不知道拆開的是什么。身在其中,想置身事外,并不那么容易。而實際上,我們恐懼的往往是恐懼本身。

今夜難以入眠……

六、抗疫插曲

6月5日傍晚,我在陽臺上發(fā)呆,瞥了一眼樓下,無人行走的街道,出奇的安靜,平日那么巨大的喧囂一下子都藏到了哪里?僅有的一輛物管車,扭著肥胖的身軀費勁爬向臺階。

接到通知,8號全區(qū)將繼續(xù)測核酸,這是第五輪了。從28號算起,禁足十一天,又挨過一天,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我“突”地,把前幾天的恐懼全部卸掉了!何況,依現在的醫(yī)療水平,又不致命,怕什么怕?做好與新冠病毒共存的思想準備,放下恐懼,與其戰(zhàn)斗吧!

生活猝不及防按下暫停鍵后,各種民生問題還是冒出頭來:娃發(fā)燒,老婆快生了,老爸長期服用的降壓藥斷貨了,孩子眼睛受傷了,寶寶的奶粉沒了,姨媽巾沒有了……牽一發(fā)動全身,各種想得到的、想不到的民生訴求,看似細小,卻大如天。

社區(qū)臨時黨支部建立了,由公安民警、街道居委、社區(qū)衛(wèi)生服務機構組成的“三人小組”成立了。被懸置的問題,沒有打在棉花團上。小區(qū)業(yè)主們自發(fā)籌得了63534元,用于給志愿者購買防護服;黨員們每天自發(fā)接龍各項志愿服務。

我為身在廣州感到幸運:“善戰(zhàn)者無赫赫之功。那些準備充分工作踏實的官員,往往沒有可以制造功績的高光時刻,反而顯得平平無奇?!?/p>

一輛藍色中巴,緩緩駛來,闖進了我的視線。比商務車大,比巴士小,一身叫人舒服的蔚藍,上書“文遠知行”。我疑惑,不是說自今日起整個芳村不再有車輛駛入嗎?

哦,這竟是新聞報道的無人駕駛車。從4號起,無人車隊開進荔灣區(qū)疫情封控區(qū)域,打通這最后一公里。

科技改變生活,我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突然間,一聲大喇叭響起,振聾發(fā)聵:

生命只有一次,生命只有一次!

要想活得久,不要到處走!

要想活得久,不要到處走!

病毒無情,人間有愛……

兩位著白色防護服的小哥兒,開著小三輪,插著小紅旗,魔幻般地把我拉回了人間。

七、直擊高考

6月6日一早,孩子們起床已見不到爸爸了,他早已奔赴在監(jiān)考的路上。接到被抽調做高考監(jiān)考員的消息,為了申請出小區(qū),他與物管、學校、司機多方溝通協調。政府開通了綠色通道,他和本小區(qū)的考生,快速做了核酸。臨出發(fā)前一晚,司機告知,他的車只能接六個人,而先生這一組要帶出去十二位老師。為安全起見,老師們不能開私家車,各個老師又分散在隔離區(qū),要一個個接出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開始了漫長的溝通,將近深夜,仍無暇顧及明天的行李……

我微信問他,住宿條件好不好?臨近中午,收到回復,照片上,上下鋪鐵架床前,三個老師“谷堆”在一起,三份盒飯:“一下回到解放前。”

對比心慌慌的學生和家長,老師們的蝸居并不算什么。為了確保管控區(qū)和中高風險區(qū)內高考順利進行,全市派出了數百輛出租車,在考試前幾天已開始提前演練,如何通過鶴洞大橋,進入芳村,在何地接送學生,如何進行消殺?!耙粚σ弧睂\嚱铀涂忌恳晃怀鲎廛囁緳C都穿戴好防護服,并在車頭掛有通行證、司機負責接送考生的名牌。每一位司機只負責一名高考考生,抵達考生住處后,司機還要拍照或者錄制視頻,上傳公司以做備案。

這是一場集合全市力量,多么獨特又盛大的中國式陣容!他們只是普通人,在離開家門的那一刻,卻仿佛一頭扎進了帶有硝煙的戰(zhàn)場。

八、志愿服務

這是我們共同的家園,這是我們共同的戰(zhàn)疫。每天涌動的感動,令我坐立不安。我第一時間加入了小區(qū)臨時黨支部群,但疫情前期的嚴峻性,測核酸處需要打過兩針疫苗的志愿者,我不符合條件;送菜服務,前期因我一直咳嗽,心有余悸。終于在6日下午,我加入了第一次志愿服務。

等到我鉆進防護服,才體會到那達到火焰山的高溫。上上下下,東家西家,十分鐘的體量大得勝過我跳半個鐘的減肥操。汗,像泉水一樣,一股又一股地冒出來,喉嚨著了火一樣,干涸。

敲響一家門,道一聲:您家的菜到啦!隔著門傳來的那聲“謝謝、辛苦了”,令我莫名地溫暖。一位阿婆,接過菜,激動不已:我年紀大了,兒子一家都在外省,我又不會群接龍(買菜),都是鄰居幫我,我感到好幸福。

手套脫下,里面灌滿了汗水,皮膚是漂白的卷曲狀。但這一趟,絕對值得。

第二次再做志愿者。一個跟我年紀相仿的男士,從陌生拘謹到熱絡起來,再聊,又是同鄉(xiāng),又從各自讀書聊起。他突然問:張某斌,你認識嗎?認識。

原來,他的高中同學,也即是我的大學同學!

為老鄉(xiāng)情誼,先干一杯胡辣湯!

下次包餃子,記得叫上我!

我們握手相慶。

如果不是這次疫情,即使同一小區(qū)住上十年,我們也未必會相識。世界很大卻又很小,意外令人溫暖喜悅。

九、見日月

6月17日,接到通知:抗疫取得階段性勝利,廣鋼在半解封范圍內。雖不能出芳村,但從“籠中雞”變成了“走地雞”,大家興奮如放風的困獸。

6月24日,我們共同守在新聞發(fā)布會視頻前:芳村片區(qū)解封!持久的歡呼聲再次在廣鋼新城上空浮現。禮炮、橫幅、鑼鼓,準備好了!孩子們帶著滑板車,在樓下馳騁,歡呼,被壓抑了一個月的精力,揮灑了出來。

要開工開學了。送走孩子們,我測核酸,打疫苗,乘車去海珠區(qū)配眼鏡。

過鶴洞大橋,風獵獵,車隆隆,江面如鏡。不遠處的“廣州圓”,在燦陽下,閃著金光。邁著輕盈的步子,匯入滾滾人流。

一桿桿小紅旗,向我招手:

“熱烈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

“中國共產黨萬歲!”

紅色標語,如暖流涌上心間,我鼻頭一酸,差點落下淚來:生逢盛世,人間值得!

【廖琪,女,80年代生于河南南陽,文學學士、哲學碩士,曾從事文學期刊編輯工作十余年,現為廣州某校語文教師。編輯的多部文學作品曾獲廣東省級獎項,個人發(fā)表文學作品四十余萬字,出版有《十二邀——佛山作家訪談》(合著)一書?!?/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