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伊恩·麥克尤恩:文學和科學中的“第一人”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 伊恩·麥克尤恩  2022年03月29日14:39

《當我們談論科學時,我們在談論什么》 [英]伊恩·麥克尤恩,孫燦 譯

我們小時候會互相比賽,看誰第一個跑到海邊。人們也開展過英勇、有時甚至致命的比賽,看誰第一個抵達北極或南極,或繞西北航道一圈,或沿著這條河而上,或穿過那片沙漠。有時,其中也包含著強烈的民族主義激情。第一個游過或飛過英吉利海峽,第一個登上太空,第一個登上月球、火星——這些偉大的努力,它們所有的英雄氣概和技術(shù)成就,都帶著孩子氣。

在文學中,每個人都是第一。我們不用問誰是第一個寫《堂吉訶德》的人。事實上,我們最好考慮一下成為第二人的可能性,就像皮埃爾·梅納德(Pierre Menard),他在博爾赫斯的著名故事 中從頭到尾獨立構(gòu)思了整部小說,比塞萬提斯晚了好幾個世紀。世界上最差的小說家至少可以肯定,他會是第一個寫出他那部糟糕小說的人。所幸也是最后一個。然而,當?shù)谝弧⑷ラ_創(chuàng)、做原創(chuàng),都是一部文學作品質(zhì)量的關(guān)鍵。無論多么微小,它必須——在主題方面,在表達方式方面——增進我們對自身的了解,對我們在這個世界上的了解。

但小說家心懷感激地繼承了一系列技巧、慣例和主題,這些都是社會變遷的產(chǎn)物。我提到過的自由間接文體,最早是由簡·奧斯汀推而廣之的。塞繆爾·理查森的小說《克拉麗莎》(Clarissa)或許是第一部詳盡描述個人精神狀態(tài)特質(zhì)的長篇作品。19世紀的小說家把深刻而復雜的人物刻畫手法流傳給了后世。一定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小說家才好不容易找到了描寫孩子心靈的方法。在《尤利西斯》(Ulysses)中,喬伊斯把日?,嵤聦懗闪艘皇仔略?。而且他和弗吉尼亞·伍爾夫這樣的現(xiàn)代主義者找到了新的方法來表現(xiàn)意識流,現(xiàn)在這些方法已經(jīng)很常見了,甚至在兒童讀物中也是如此。但理查森、奧斯汀、喬伊斯和伍爾夫自己也是繼承者。他們也坐在巨人的肩膀上。

達爾文和愛因斯坦成了“第一人”,聲名鵲起、深受尊敬,應接不暇,成了文化偶像,但華萊士和希爾伯特則泯于無名了。這個“第一”,這種獨創(chuàng)性,有著精確的定義。不是絕對沿著牛頓學說時間軸排列的第一,而是在被承認和尊敬的公共論壇上的第一。因此林奈學會、普魯士科學院——的演講才會做得那么快,還頂著巨大的壓力。

19世紀的科學在進化論觀點的邊緣徘徊了幾十年,而且即使達爾文——或是華萊士——沒有表達出自然選擇進化論的觀點,其他人也一定會這么做。每個人都面對著同樣的生物學現(xiàn)實,分類學也已經(jīng)進入了高級階段。

同樣,在20世紀頭30年里為經(jīng)典量子力學奠定基礎的杰出一代,如果找不出一種結(jié)合物質(zhì)、能量和時空的方法,那也是令人難以置信的。盡管他們的途徑也許和愛因斯坦的不同,而且他們也許沒有一開始就通過黎曼張量這種簡潔的方法來實現(xiàn)。

成為第一人和具有獨創(chuàng)性,在科學中事關(guān)重大。實驗室競相爭先發(fā)表論文。其中包含著強烈的激情,還牽涉到諾貝爾獎。能與某種成功的觀點永遠聯(lián)系在一起,是一種不朽。在對這一點的渴望中,科學家表現(xiàn)出對于他們自身作為創(chuàng)造者、作為獨一無二的制造者的關(guān)注。我們可以從中看出與小說家、詩人、藝術(shù)家和作曲家極端個人主義世界的相似之處。他們心里明白,自己完全依賴于前人。在這兩者身上,我們都看到了人的一面。

本文選自《當我們談論科學時,我們在談論什么》,題目為編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