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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范曄&梁永安:幻想文學為何擁有治愈力
來源:澎湃新聞 | 高丹  2022年05月05日15:44

最近,“閱讀現(xiàn)場 美好發(fā)生”系列直播活動中的一場“幻想文學的治愈力”于線上舉辦,北京大學西葡語系教師范曄與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梁永安就幻想文學這一體裁的豐富意涵,以及在當下機械的“績效社會”中,人對于文學的想象力、對生命和自然的體悟能力等話題進行了分享。 

幻想文學:茫茫海面上的夜航船

雖然以“幻想文學的治愈力”為題,但是范曄引用秘魯作家略薩提出的“文學源于不滿”的觀點,認為:文學既可以治愈,也可以致郁。當我們對現(xiàn)實非常滿意之時,就不需要任何幻想,正如歷史中盛世文章總因歌功頌德而顯得平庸。只有人處于并不順遂的境況時,才會調動豐富的想象力。雖然歷代作者們可能因為正處于一種無法排遣的抑郁情緒中而開始寫作,但是文學中所呈現(xiàn)的架空的世界或對真相的探索、美好的想象或復雜的現(xiàn)實,都殊途同歸地給人以安慰和治愈。

進入到對“幻想文學”的討論,梁永安認為,在高度組織起來的現(xiàn)代生活中,一切被績效化、合理化、可分析化,但是這個世界究竟是不是真實的?或許它其實也是被偶然地、并沒有什么邏輯地組織起來的,認識到這一點,我們將獲得一種更自由的觀察視角。

梁永安從自己的一個生活場景進入來講述什么是幻想文學:“之前我在日本生活時,經常坐船從上海到神戶,我常在半夜站在甲板上看天空,據說深夜時,因為四周是無垠的黑暗,船在海面上是一個孤獨的中心,就像要深陷于海中。天空四野的星星都亮亮地垂下來,海水下面有無數(shù)的生命在涌動?!?/p>

而幻想文學恰如這種場景所隱喻的——它像茫茫大海里的這條船,周遭的一切都被陌生化,世界回到它原初的模樣,此刻我們正好可以好好地重新觀看和想象一下世界,打開一種無限。范曄

生命力的無數(shù)種可能

我們的幻想力是怎樣丟失的?范曄認為,人類的初級群體是家庭內部,次級群體是社會關系建立之后,我們在社會中不斷修正自己、矯正自己,給自己一種規(guī)范,并最終建立自己的思維方式。而某種思維方式一旦固定,我們就想不到生命里的無數(shù)種可能了,就只停在對一種或幾種人生的規(guī)劃與想象中,幻想力也就因此喪失了。

拉美文學領域中的魔幻現(xiàn)實主義對中國人的吸引力和影響力非常大,“這恰恰是因為在中國,現(xiàn)實主義力量太大了,它有一個不言自明的主流地位。當我們在現(xiàn)實后面加上魔幻二字,會有一種隱約的顛覆的快感?,F(xiàn)實不是天經地義的,它也可能是被建構出來和規(guī)訓出來的。比如你說卡夫卡是不是現(xiàn)實主義的?他非常現(xiàn)實主義,同時他還非常實驗性、非常有幻想力?!狈稌险劦馈?/p>

梁永安認為,文學與現(xiàn)實之間不是一種硬性的、剛性的對應關系?!榜R爾克斯在接受《巴黎評論》的采訪中說森林里的某種東西最后會變成黃蝴蝶,森林中還有飛毯之類,別人都認為這是神話,但馬爾克斯說并不是,對于他們來說這就是現(xiàn)實。所以究竟何為現(xiàn)實,在不同的民族、不同的文化、不同的精神場域里,它會有非常大的差異。我們國家因為是個農業(yè)民族,有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因果化邏輯,也就衍生出來一種直接性和對應性的邏輯。”

“這種直接性呈現(xiàn)在我們的思維方式中,就是有種功利性的邏輯,人總覺得要立言、立德、立功,否則就很焦慮,人也很難沉浸在幻想中,在一個精神的自我認定中去肯定自己的一生。但是我們徜徉在這個世界上,仍舊有一種發(fā)自內心的從內向外的想象?!绷河腊舱劦?。

《時間熊,鏡子虎和看不見的小貓》:幻想文學實踐

范曄五月即將出版的《時間熊,鏡子虎和看不見的小貓》就是他對何為幻想文學給出的解答。

書中,范曄構想了板凳虎、天氣浴豹、時間熊、火山兔子等40多種奇奇怪怪的動物,而正如馬爾克斯因為心中的一幅畫面——一個老爺爺牽著一個小孩子去看冰的背影——而寫下《百年孤獨》,范曄也因為很多年前偶然看到的畫面而寫下這些關于動物的故事。

“十八年前,我在墨西哥動物園看到草叢邊的小兔子好像按照某種規(guī)律一樣隔著一定距離停在自己的位置上,互相不打招呼,但好像有一種神奇的默契。這個小小的圖景給我一個很深的印象,我想到這些兔子之間會不會有一些我們不知道的故事?由此,我寫下《火山兔子》的故事?!狈稌险劦?。

關于動物,梁永安回憶起自己在云南勞動時,發(fā)現(xiàn)云南熊傻里傻氣,它們到山坡上掰玉米吃,飽的時候就靠著樹睡覺,當人手里沒有威脅它的工具時,熊對人視而不見,“人和自然本來就是這么一種兩相忘的和諧的關系。但為什么后來熊對人有了警惕,就是因為當?shù)孬C戶帶著十幾條狗去打熊,被槍打了以后熊還不會死,表現(xiàn)出強烈的憤怒,直到第二天它才真正死絕。這樣人和熊的關系就變得很緊張。我在云南看到傣族的集市賣熊,小熊8塊錢一只,養(yǎng)大一點以后就殺掉了。所以在我覺得現(xiàn)在我們賦予熊的很多表達,比如熊抱,比如覺得熊很可愛,都是一種心理上的補償?!?/p>

《時間熊,鏡子虎和看不見的小貓》中也是人和動物的一種和解與一種心理上的補償,范曄將人心靈里的孤獨、憂傷、溫柔……都被投射到一個個古怪的動物身上,時間熊、暈夢狐、火山兔子、玻璃猛犸、天氣浴豹等,看起來天真可愛,但并不都是美好的故事。比如“照相虎”的故事,就來源于某動物園為了方便讓老虎和人合影,把老虎的牙和爪子拔掉,這個故事讓范曄覺得非常難過。

范曄談及,幻想文學其實就是相信萬物有靈,用幻想把生命打通。“世界不是一個故事能概括的。比如龜兔賽跑,我們總把它簡單化為這是一個告訴我們驕傲使人失敗的故事。但我覺得龜兔賽跑可以有五十種講法,比如兔子烏龜是好朋友,兔子故意裝睡,看到烏龜超過自己后假裝使勁追,最后讓烏龜獲得很讓自己振奮的勝利;也可以是烏龜知道自己勝不了兔子,就用了一些智謀,比如讓兔子喝醉等等,你可以無限地想象這個故事。”

梁永安談到,在現(xiàn)代生活中,我們可以不停地打開自己,可以和世界中我們尚未了解的東西建立新的聯(lián)系與想象,可以永遠是個孩子;但同樣因為面對的事物太紛繁復雜,我們失去了簡單的、純然的世界?!拔覀儜摫S行『⒆用鎸κ澜鐣r的那種好奇與形形色色的童心,不要輕易被規(guī)訓。當然成年人不會完全是一個孩子,成年人在經歷了很多以后對生命有種回望,生命也就有了更多張力。所以人生應該是有一種有著速度感的、與風與自然交匯中自由的展開的力量?!?nbs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