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人民藝術(shù)家”秦怡 我總要以滿腔激情去擁抱事業(yè) 這是一支我永遠唱不盡的歌
她是20世紀30年代人眼中的閨中仙子，顧盼生輝，風姿卓絕；她是50年代人眼中的理想女性，溫良賢淑，雍容自持；她是80年代人眼中的堅毅母親，飽經(jīng)風雨，依然故我……2019年，她獲得了“人民藝術(shù)家”國家榮譽稱號。
2022年5月9日，“人民藝術(shù)家”秦怡走完了自己的一生，享年100歲。翻開厚厚的藝術(shù)相冊，她用一個個鮮活的角色拓寬了人們對中國電影的認知、照見了人們對世間真善美的渴望?！盁o論是痛苦還是歡樂，我總要以滿腔激情去擁抱事業(yè)，這是一支我永遠唱不盡的歌?！?/span>
——編者
“哪一天走了，哪一天就不再演戲了”
1922年，秦怡出生在上海的一個大家庭里，伯父是家中權(quán)威，觀念封建，重男輕女。秦怡出生就被送走，大姐看懂了父親臉上骨肉分離的痛苦，又偷偷將嬰兒抱了回來。全家人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差一點就失之交臂的孩子，會成為日后新中國的明星。
1938年，16歲的秦怡懷著一腔愛國熱情離家出走想要奔赴抗日前線，發(fā)現(xiàn)自己誤入國民黨雜牌軍之后，她連夜逃離，奔赴重慶，先后加盟了中國電影制片廠和中華劇藝社，開啟了自己從未預想過的演藝生涯。出眾的外貌為秦怡贏得了關(guān)注，她走上話劇舞臺，參演了《大地回春》《欽差大臣》《茶花女》《桃花扇》等20多部話劇，成為當時最受歡迎的演員之一。20世紀40年代，秦怡與白楊、舒繡文、張瑞芳一起，被稱為抗日大后方重慶影劇舞臺上的四大名旦。1945年抗戰(zhàn)勝利后，秦怡回到上海，以特約演員的身份走上銀幕，由陳鯉庭編導的《遙遠的愛》成為她的電影成名作。
新中國成立后，秦怡的演藝事業(yè)如日中天，先后主演了《農(nóng)家樂》《鐵道游擊隊》《女籃5號》《青春之歌》《摩雅傣》《海外赤子》等數(shù)十部影片。秦怡是不知疲倦的奮斗者——上世紀80年代，她在戰(zhàn)勝腸癌后依舊主演了電視劇《上海屋檐下》，再顯深厚的表演功力；2007年，為紀念中國人民解放軍建軍80周年，她主動為上影演員劇團排演的情景詩劇《軍魂》擔任藝術(shù)顧問，強忍病痛，為劇目質(zhì)量把關(guān)；2014年起，電影《青海湖畔》從籌備到開拍，她更是全程親力親為，以93歲高齡赴海拔3800米高原自編自演。
她曾說過：“無論是痛苦還是歡樂，我總要以滿腔激情去擁抱事業(yè)，這是一支我永遠唱不盡的歌。”對待演出，秦怡有一種執(zhí)著和認真。她是一名真正的演員，無論演繹什么樣的角色，都要在腦海中反復揣摩。當年在重慶出演話劇《茶花女》時，為了唱好詠嘆調(diào)，秦怡時刻都在練習?！叭绻ぷ鲿r下了這樣的決心，一定能夠做得好?！睅资旰?，擔任過無數(shù)主角的秦怡出版了一本筆會文集，取名《跑龍?zhí)住?。她說自己曾看過一部蘇聯(lián)電影，其中有一位跑龍?zhí)椎难輪T時隔幾十年依舊在她的腦海里?！拔也粫选荦?zhí)住瘡娬{(diào)得高于一切，我只是覺得‘跑龍?zhí)住灿衅渲匾饬x。的確，我在很長時間的藝術(shù)實踐中感到，如果每出戲的群眾演員都很認真地把自己作為‘重要的一部分’的話，那么，這出戲的整體質(zhì)量，肯定是能提高的?！?/p>
在拍攝影片《女籃5號》時，秦怡早已是家喻戶曉的明星，而謝晉不過是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導演，即便如此，她依然給予后者足夠的尊重。面對簡陋的拍攝條件，秦怡主動跟小演員們一起睡通鋪，謝晉說她“沒有一點大明星架子”。為了幫助年輕演員快速成長，她在多部電影中“跑龍?zhí)住?，甘做新人身邊的綠葉。在獲得中國電影金雞獎終身成就獎之后，她的獲獎感言是：“不管是88歲，還是98歲，我一定跟在你們后面，一起繼續(xù)前進?！?/p>
步入耄耋之年，秦怡依然不曾放棄所鐘愛的演藝事業(yè)，接連在電視劇《等待勝利的那一天》《三個未婚媽媽》《心術(shù)》中客串角色。在籌拍《青海湖畔》的過程中，她四處奔波，了解生活，筆耕不輟。2017年，已經(jīng)95歲高齡的秦怡在《妖貓傳》中飾演一位老嬤嬤，戲只拍三天，但她說“要學的有很多”。
秦怡稱自己是一個“老青年”，對表演的熱愛從不曾因時間而減退，“哪一天走了，哪一天就不再演戲了?！?/p>
“無論遇到什么大風大浪，我都在思想上保持樂觀向上”
銀幕上的秦怡，有堅毅而催人奮進的信仰；生活中的秦怡，卻有綿長而獨自承受的苦楚。
在重慶的中國電影制片廠，17歲的秦怡結(jié)識了頗有明星派頭的陳天國，在后者的猛烈追求下，懵懂的秦怡就這樣走進了婚姻。然而，這一次結(jié)合并沒有給秦怡帶來幸福，反而成為她畢生最不愿觸碰的記憶?；楹箨愄靽染迫缑砭坪蟾菍ζ拮尤_相加。女兒出生后，秦怡因為產(chǎn)后虛弱一病不起，陳天國卻因囊中羞澀打起將孩子送人的主意。丈夫的薄情讓秦怡最后一絲希冀破滅，婚姻走向終結(jié)。
三年后，秦怡前往香港參演電影《海茫?！?，結(jié)識了“影帝”金焰。這段感情為秦怡干涸的心房注入一汪清泉，1948年，兩人的獨子金捷誕生。然而好景不長，一次工作中的陰差陽錯讓金焰背負上沉重的精神壓力，他終日借酒消愁，終究導致胃出血，手術(shù)后纏綿病榻，一躺便是20多年。在此期間，秦怡始終不離不棄，直至1983年金焰離世。
不僅如此。兒子16歲時，被發(fā)現(xiàn)行為明顯反常。診斷結(jié)果給了這個家庭一個晴天霹靂——許是因為秦怡長期忙于事業(yè)，兒子無人傾訴，在孤獨的席卷下患上了精神分裂癥。金捷這一病就是40年，而秦怡始終守護在孩子身邊。
秦怡后來回憶說，拍《雷雨》的那段日子是自己最苦的時光。兒子住院，她只能在拍戲間隙背著裝滿換洗衣服和零食的包袱，擠公交車到醫(yī)院探望?！爱敃r，身上的汗把衣服都濕透了。我聽見有人在背后說，‘你看，那不是秦怡嗎？’另一個人回答，‘不可能，秦怡怎么會坐公交車呢！’”幾十年間，秦怡對患病的金捷傾注了所有的愛，洗澡、理發(fā)、刮臉，無不親力親為。面對孩子狂躁的拳頭，秦怡唯一的要求是“不要打媽媽的臉，因為明天還要拍戲”。直到2006年金捷去世，秦怡已經(jīng)是80多歲的老人了。
“我這一生過得很光輝，更是辛苦無比，但是無論遇見什么大風大浪，我都在思想上保持樂觀向上?！边@就是秦怡——一位德藝雙馨的老藝術(shù)家對自己的總結(jié)。
“拍好電影，就是為人民服務(wù)”
從年少時離家，到93歲籌拍《青海湖畔》，秦怡用一輩子謳歌黨、謳歌祖國、謳歌人民、謳歌英雄。《馬蘭花開》中能頂半邊天的拖拉機手馬蘭、《鐵道游擊隊》中與敵人周旋的芳林嫂、《女籃5號》中敢愛敢恨的籃球手林潔、《青海湖畔》中為高原鐵路夢而奮斗的女科學家等，秦怡身為一名共產(chǎn)黨員、人民藝術(shù)家的初心清晰浮現(xiàn)又貫穿始終。這些熟悉親切的銀幕形象，至今仍激勵和鼓舞著人們，點燃了一代代觀眾向著共產(chǎn)主義理想靠攏的信念之炬。
早在80年前，秦怡就出名了。之后幾十年間，有數(shù)不清的商家請她為企業(yè)代言，為商品宣傳，但無一例外遭到了拒絕。秦怡的理由是：“我擔不起這份責任?！彼f：“我知道拍商業(yè)廣告，錢來得快，也來得多，而且省力氣，但是在廣告背后有一份沉甸甸的責任。我對產(chǎn)品缺乏專業(yè)的評估，加之在廣告中要多講好話，甚至大話，這個錢我不能賺?！?/p>
“干文藝，不是為謀生，而是為理想?！边@種理想需要內(nèi)在強大的精神力量，而力量之源就在人民?；赝粋€世紀的藝術(shù)人生，秦怡始終用生命的長度與寬度實踐著自己心懷祖國、忠誠于黨和人民的不變初心。2008年汶川地震，秦怡捐出21萬元，以她當時的積蓄來說幾乎是傾其所有。但是在捐款儀式上，秦怡卻低調(diào)地表示：“我的能力很小，沒有辦法親自去災區(qū)做貢獻，只能盡我所能，捐出這些存款……”盡管自己屢遭家庭變故，但秦怡常年熱心公益，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她向各個方面的捐款超過60萬元。
2011年5月27日，秦怡藝術(shù)館的落成儀式在上海召稼樓古鎮(zhèn)舉行。很多人都為她如何選擇了這樣一個日子感到好奇，直到落成儀式上，秦怡面對所有在場的嘉賓親自解開了謎題。她不無動情地講道：“我們不應該忘卻5月27日這個日子，因為5月27日是上海的解放日。從1949年5月27日這天起，我過上了好日子，開始了新的生活……今年是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90周年，我是一名老黨員，選定5月27日作為我藝術(shù)館的落成儀式，就是要選這雙喜臨門的日子，讓后人永遠不要忘記它……”
2019年，97歲的秦怡被授予“人民藝術(shù)家”國家榮譽稱號。在業(yè)內(nèi)人士看來，秦怡之所以能獲得中國電影界前所未有的殊榮，是因為她身上飽含著精神力量，給人以心靈的啟迪。她塑造的角色不僅拓寬了人們對中國電影的認知，更照見了人們對世間真善美的渴望。當時，回顧自己的藝術(shù)生涯，秦怡感慨道：“我90多歲了，經(jīng)歷了國家發(fā)展的不同階段，更加覺得幸福來之不易，更加要不斷學習，為人民謳歌，而拍好電影，就是為人民服務(wù)。”
這是她百年人生的寫照，更是她長留在人間的寶貴財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