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大概是受老子“上善若水”的影響，滿族作家趙晏彪對水情有獨鐘，已經(jīng)出版的兩部散文集都以水為名（《真水無香》《真水亦香》），發(fā)表在報刊上的近百篇散文，也有不少與水有關(guān)的內(nèi)容?！罢嫠疅o香”“真水亦香”，正是這位京味作家崇尚樸實自然、拒絕庸淺浮華、追求心靈純潔之散文觀的表露。其獨特的表達與言說方式，恰似他筆下的“真水”，既是“無香”亦有“香”。

搦筆和墨二十余年，趙晏彪早已將他的善良與悲憫、暢快與自由，連同對生命的思考、對民族的尋根，一齊鐫刻進了文字里。在回望與展望的書寫中，趙晏彪觀“風(fēng)中落葉”以感懷，釋“玉蘭花瓣”以清心，達到了很高的美學(xué)境界。

文體風(fēng)格是作家精神與思維之存在形態(tài)，也是其個人氣質(zhì)的外化，正所謂“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而致”，趙晏彪的文字，正有一種古文的氣韻，偶用“之乎者也”襯托意蘊，常以古體小詩直抒胸臆，吟唱的卻是從書香卷帙、草木山川中獲得的生命體悟；于重彩之處述人、談己、閱世，袒露真實內(nèi)心的同時，參透佛理禪思，給人帶去精神的暢達和內(nèi)心的深省。如今，趙晏彪的散文已淡化唯美情懷，以剖析人性、審視自我、拂去歷史塵埃為筆行之道，亦觀、亦思，在行穩(wěn)致遠中砥礪前行。

趙晏彪的人生敘事和記憶書寫，多是作家誠樸的生活拾萃和本真的生命檢視。作家周明評價：“晏彪之文一向以真情純美見長，就像水一樣……真水無香，亦如晏彪散文?！贝_實，趙晏彪以水為喻，堅守散文的素樸清純，實屬難能可貴。在兩部文集中，作家以人生跋涉的軌跡和感悟為坐標(biāo)，通過娓娓深情的傾訴，回望心路歷程，反思人生際遇，以此折射出時代風(fēng)云的多姿多彩，謳歌人性中的真誠與美德。在對人間萬象的評判和自我道德的檢驗中，既有對漸行漸遠的身邊人物的真摯懷想和眷戀，也有對當(dāng)年歷史煙塵的反思和對自身的靈魂拷問。

《故宅的墻門》聚焦當(dāng)年故宅的平民“頭人”、德高望重的“院長”張二爺。這位老人雖然年高體衰，卻為了全院居民的生活安全和家長里短日夜操勞，在四合院里播撒愛和善的真情。作家對這位“心中的好人、長輩兼正義之身”的追憶，對這些純潔情操的打撈和體認(rèn)，無疑寄托著對民族道德底蘊的敬畏和對民族傳統(tǒng)精魂的尊崇?！妒兰o(jì)末的懺悔》一文內(nèi)省特征十分鮮明，寫出了作家對少時莽撞的深度思考和真誠懺悔。在唐山大地震后的燥熱夏夜，因為范爺爺那馬達般的鼾聲干擾了大家的夢鄉(xiāng)，年少氣盛的“我”竟然向熟睡的范爺爺投擲土塊，使耄耋老人尷尬地離開了避險的防震棚。對于這種無禮的行為，當(dāng)時“我”還揚揚自得，頗有行俠仗義的成就感。而范爺爺明知事出我手，卻未加一句斥責(zé)。即便在彌留之際，眼里也寫滿了對“我”的關(guān)愛。這使作家至今悔恨不已，始終牢記著范爺爺?shù)臓N爛笑容和寬厚話語。趙晏彪寫下這些出自四合院的故事，不但重建了自身對孩童時期的認(rèn)知，也滌蕩了當(dāng)下讀者的靈魂。那記憶中古色古香的四合院，不啻是作家難以忘懷的精神原鄉(xiāng)。字字深情、句句悔意，無不呼喚真善美，讓人為之動容。《能不憶當(dāng)年》《心愿》等篇亦如是，對當(dāng)年影像的回放，不論是平和的淡筆素描，還是激情澎湃的寫意，因為貯滿了真純的體悟，袒露了赤子的真情，大都力透紙背、入木三分，魅力充溢文本，令人為之感嘆。

趙晏彪從事編輯工作之余，在散文園地辛勤耕耘，傾力與時代同頻共振，為人世間的美好謳歌寫真?！墩嫠疅o香》中的《淚如殘陽》《行善若泉》兩輯、《真水亦香》中的《友情篇》《勵志篇》《家書篇》幾輯，都展現(xiàn)了作家豐沛的人生閱歷和生活積淀，文中充滿對誠信和良善的禮贊與肯定，對時代精神和人間正氣的高揚，正如作家石英所言：“篇篇是那種向善的、美好的、令人回味而激人熱愛生活的人生真諦?！壁w晏彪是在以精到的觀察和深切的體會，撥開人間萬象，聚焦歲月細(xì)節(jié)，真實抒寫人物的心靈悸動以及時代精神的嬗變。基于此，其刻繪的人物大都彌散著時代溫度，記敘的事件大都渲染著歷史風(fēng)煙。無論是家庭的溫馨還是讀書的奮爭，無論是長輩的慈愛還是教師的高尚，無論是工作的艱辛還是對前程的凝望，字里行間皆有仁愛，章章節(jié)節(jié)總關(guān)情。

《父親的毒酒》中的父親，用自己博大無私的胸懷，讓整過自己的人悔恨不已。他的寬宏大量、豁達熱誠，“恨不止恨，唯愛止恨”的胸襟，給我樹立了人生榜樣。《冬天的記憶》中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老紅軍陳班頭，牢記共產(chǎn)黨人的初心，全心全意為百姓服務(wù)。他每天清早拖著掃帚掃大街，讓居民小心煤氣中毒、注意火災(zāi)。即使被誣告陷害，甚至被打折了腿，也仍舊盡職盡責(zé)，直到人生的最后一刻還在高呼“為人民服務(wù)”。家國真情，已經(jīng)深入這位老紅軍的骨髓、流淌在他的血液中了。《懷念毛余金》中那位一諾千金的老編輯，《不是序言的序》中那位醫(yī)德高尚、醫(yī)術(shù)高明的“京城神針王”，《行善若泉》中那些德藝雙馨的作家藝術(shù)家，無不展現(xiàn)著作家對他們高山仰止的欽敬。古人云：“感人心者，莫先乎情。”真的情，情的真，是散文美學(xué)的靈魂。趙晏彪文中抒發(fā)的情，那些反思?xì)v史和反省自身的，那些考量社會和思辨人事的，都似一灣清水激濺流淌，滌蕩魂魄、洗禮身心。

趙晏彪的寫作，皆使用清純?nèi)缢谋本┱Z言，毫無做秀成分，拒絕平庸猥瑣。對當(dāng)代北京生活的精心體察和描摹，使他的文章展現(xiàn)出獨特意境，被稱作是具有明顯文化格調(diào)的京味散文。《講不完故事的趙大年》通過幾句簡單的人物肖像描寫，就讓一位生性豁達、語言幽默的作家形象活脫脫地跳了出來?！段业匿浵駲C》通過典型場景和細(xì)節(jié)語言的寥寥幾筆，就讓三位作家的音容笑貌、妙語精言躍然紙上。林斤瀾的嚴(yán)苛尖銳、陳建功的睿智深情，無不鮮明生動。應(yīng)該說，能夠用簡單的幾句話語刻畫出人物的性格特質(zhì)，足以顯現(xiàn)作家對語音、語義、語體、語韻的操作功力和實驗探索的勇氣。

趙晏彪散文的敘述語言如流水湯湯，朗朗上口；描寫語言像工筆寫生，神態(tài)畢肖；抒情語言似春潮迸發(fā)，誠樸感人。讀之，甘之如飴，讓人迅速浸染其中；思之，余味無窮，產(chǎn)生諸多聯(lián)想，從而讓閱讀者產(chǎn)生審美共鳴。比如《玉蘭花瓣》一文，恰似一篇觸景生情的散文詩。作家以詠賞玉蘭花瓣的唯美詩句，將自己的情感濃縮在潔白幽香的意境之中。將讀者的目光從斗室案頭的恬靜，移向室外花樹的高拔，再折回到月光流灑的典雅，一道尋覓玉蘭花的早春氣息和落英無怨的性情，真可謂“多情不改年年色，千古芳心持增君”。值得稱道的是，作家以敏銳的目力抓住了玉蘭花樹獨有的特征：在乍暖還寒的三月，無須綠葉陪襯，以俏麗大方的姿態(tài)應(yīng)春唱和；并借玉蘭花瓣的靈性，抒發(fā)作家內(nèi)心那份對春天的企盼、對潔白品德的崇尚和對幽香不孤的遐想。無須問明月，文心見人心，玉蘭花的意蘊不言自明，其純潔和芳香永駐心田。

在《真水亦香》的后記里，趙晏彪這樣闡釋自己的散文觀：“散文之道亦在于文之清麗、言之精美、思之深邃、意之高遠、情之真切耳。為文者，無不善循古法，師古而不法古為最?！蓖ㄟ^這段話來觀照和解讀趙晏彪作品的題材選擇和語言特點，不難發(fā)現(xiàn)其在創(chuàng)作中凸顯出的種種藝術(shù)特質(zhì)。作家善于從人生敘事和歷史記憶的視角，以清純的審美意識和醇厚的文化心理，用真誠質(zhì)樸的詩性話語，傾吐自己深沉的哲理思考和價值訴求，彰顯民族傳統(tǒng)和家國情懷，進而升華了其文本的美學(xué)價值和社會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