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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個半導演》:著作即行動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 趙荔紅  2022年06月26日10:17

《七個半導演》,趙荔紅 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詩想者工作室,2022年6月

看電影時,我對周遭一切閉目塞聽,忘記了憂愁,也不去想未來。

我“看”第一部電影,是被媽媽抱在懷里,在露天操場,在大山深處。天地是個大影院,上演人世間的悲喜劇,那么多的角色參與,我也在其中;投向屏幕的光柱,上達天宇,與星月輝映。

我一直記得,在南方小城,從黑暗影院出來,鮮艷日光下,有短暫的失明、眩暈,市聲喧嘩,恍如隔世。那種黑暗溫暖地包裹我,令人眷戀,久久沉溺。

“過去的真實畫面一閃而過。”本雅明如是說。掐斷光柱,影像消失,記憶中斷,時間不再延續(xù),一切如夢似幻。而定格的畫面,又似乎將瞬間凝固成永恒。

在電影中,我穿越時空,經(jīng)歷重大事件,為情所感淚流滿面,我有千百種身份,死過千百次,又復活了千百次。

什么是真?眼所見,耳所聞,我現(xiàn)實經(jīng)歷過的是真的呢?抑或屏幕上呈現(xiàn)的影像是真的?生活是真呢?抑或夢幻是真?有時,我更相信后者。

藝術門類中,唯有電影,靠“機械眼”這個中介完成;人與人、人與自然的交流,中間出現(xiàn)了非人的機器。這就注定了,電影甫一誕生即自帶缺陷,它最易被資本化、復制化、工業(yè)化,它的個人性最弱、社會性最強,在所有藝術門類中,電影,最具現(xiàn)代性。

電影自誕生起,商業(yè)電影就是主流,從默片到有聲,從二維到三維,科學技術左右著電影的發(fā)展。藝術電影始終是與之對抗的支流、小眾。藝術片導演努力在電影中維持其個人性、批判性,保持其獨特的敘述口吻。

站在影像與聲音的碎片堆里,藝術片導演熱熱火火當起了泥瓦匠、陶藝師、雕刻家,他打碎、重組,試圖在碎片的廢墟上,重造一座神殿。湛藍夜空中,那些偉大導演,星辰一般閃耀。我仰望、呼吸,尋找我熱愛的星星。

卓別林、塔可夫斯基、小津安二郎、伯格曼、布列松、侯麥、羅西里尼、希區(qū)柯克,念叨著這些我喜愛的名字,他們創(chuàng)造的影像世界在我腦海中閃回,他們的個人性、獨特風格、敘述口吻也一一呈現(xiàn),選擇書寫他們,完全出于我的個人偏好。將這本書命名為《七個半導演》,僅僅是一種修辭,令人困惑的半個,是指希區(qū)柯克,其影片的懸疑性、故事性吸引了我。

本雅明說的:“沒有一首詩是為讀者而寫,沒有一幅畫是為觀看者而畫,沒有一部交響樂是為聽眾演奏?!币虼?,沒有一部電影是為觀眾誕生的。唯其如此,每一個觀眾,都在重新創(chuàng)造一部電影。我的電影書寫,亦或是一種再造。

架設梯子的目的,是上到二樓,而非梯子。忘記我這本書里的知識、材料、背景,喋喋不休的解讀吧!請看電影去——假如這本書還有點意義,就請記住我對這些偉大導演及其電影傾注的熱愛、情感,我的膜拜,用心去體貼,在看電影過程中,試圖跟從他們一起去探知關于世界、人性、真理的奧秘——雖然,連蘇格拉底也不過擁有“無知之知”。

在21世紀,人類朝著進步道路一日千里頭也不回地狂奔著,斯芬克斯不再站在路邊等待俄狄甫斯,他張著技術翅膀快樂地翱翔于黑暗天空。我這粒微小的原子,深深恐懼于隨時被吞沒進黑暗宇宙,于是試圖在膠片中,在影像的黃昏里,重溫逝去時光,那些偉大導演好似黑暗中閃耀的一點點星光,一束束微暗的火,我努力接近他們,接近光——

(文章系趙荔紅《七個半導演》一書后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