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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2022年第6期|蘇華:江魚、烏龜還有龜?shù)埃ㄍ庖黄?/em>
來源:《草原》2022年第6期 | 蘇 華  2022年08月11日08:34

爸爸有個鐵紗網(wǎng)匣子,比他的巴掌稍大些,長方形,平扁,白楂楊木做的框,窄的一頭刻有木槽,推拉間就可以打開或關上了,寬度只能伸進去大人的手指。鐵紗網(wǎng)邊沿整齊地疊扣在木框上,由一排迷你秋皮釘固定著,很結實。

這是爸釣馬口魚的專用工具,為改善我家伙食,這個小小的紗網(wǎng)匣子也跟著立過不少功勞呢。

爸喜歡釣魚,姥爺喜歡罩魚,星期天休息時,翁婿倆有時相約上帶著各自不同的捕魚工具到江邊去試試運氣。姥爺?shù)墓ぞ呤囚~罩,爸的工具是釣魚竿兒和鐵紗網(wǎng)。只要獲悉他們誰要去江套子了,我一準黏著央求他們帶我去,爸想也不想就會答應下來,姥爺則會笑呵呵地開始逗我玩:“你是個小姑娘,總往野甸子跑,不怕將來嫁不出去嗎,誰會愿意娶個假小子當媳婦呀?”我就不講理地嗷嗷大叫,“愛娶不娶,誰要嫁人了,我非跟你們一起去。”我強烈地表示非跟去不可,于是,姥爺就說好好好,去去去。小心愿得償了,我就屁顛屁顛地幫姥爺往家趕回小牛犢,他支使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如今回想起來,他們好像一次也沒拒絕帶過我。

爸釣馬口魚從來不費心提前做魚餌,或從園子里挖幾條蚯蚓備著,想去釣魚了,他拿起釣魚竿兒,夾上紗網(wǎng)匣子就出發(fā)了,抵達江邊之前,途經(jīng)人的足跡在江套子草窠里蹚出的小毛道,爸就知會我了,順手抓些活蹦亂跳的螞蚱塞進紗網(wǎng)匣子里吧,爸說,馬口魚喜歡吃活的螞蚱。

我用爸教的方法,舉起空掌心追著跳來跳去的螞蚱扣,扣到了就小心翼翼地捏緊螞蚱的兩條后腿塞進鐵紗網(wǎng)里去???,不是拍,這樣能保證螞蚱不缺胳膊短腿,更不會一下子被拍成肉泥。我逮的螞蚱有大有小,逮到哪只算哪只,它們在鐵紗網(wǎng)里能透氣,不會被憋死。紗網(wǎng)匣子里的螞蚱們擠擠挨挨的,瞪著合不上眼皮的大眼睛望著外面的世界,不明白為什么突然間就被限制了自由。我拿著裝滿了活螞蚱的紗網(wǎng)匣子隨著爸和姥爺疾步往江邊走去,順風飄來的帶有江水腥氣的風將我的頭發(fā)和衣服往后吹去,頂風而行,那叫一個爽。

在爸爸和姥爺?shù)难詡魃斫讨?,我能分辨出好多不同的江魚了,它們都有自己的鮮明標志,馬口魚嘴叉子大大的,穿丁子魚脊背寬寬的,細鱗魚秀氣得讓人不忍觸碰,嘎牙子支棱著兩只硬硬的前鰭,大黏魚、鯽瓜子、雅魯魚、草根魚、狗魚等等,我瞄一眼就都能認出來。

逮到什么魚,我們就吃什么魚。剖魚時爸爸特意叫我在旁邊觀看,告訴我魚的苦膽在什么位置上,日后自己動手取膽時千萬要小心,萬一弄破了膽,魚肉會很苦的。

釣馬口魚一定要在江邊找到有急流的地方,釣馬口魚時人不能蹲著也不能坐著,得在岸上叉開雙腿穩(wěn)穩(wěn)地站著,將活螞蚱頭朝外套在魚鉤上,可憐的螞蚱肚子就彎了,爸不管螞蚱是不是很疼,把魚線遠遠地甩向江心,然后就緩緩地來回擺動魚竿兒,讓水里的馬口魚誤以為遇到的移動物是只活螞蚱,急不可待一口吞下螞蚱,魚漂兒往水里沉,魚線被拉成了一條直錢時就表明魚已經(jīng)咬鉤了,這時爸迅速拉起魚鉤,一條銀鱗閃閃的馬口魚就晃到他面前了。爸釣魚時不讓我吱聲,說魚聽到人說話的聲音會潛入水底不咬鉤了。我可管不住自己的嘴,一高興不僅會哼小曲還放聲唱歌呢,歌聲回蕩在水面上像是用上了麥克風。爸釣魚時可不準我瞎搗亂,于是,我爬到崖子上在草叢里玩,看花,看草,逮蝴蝶,捉蜻蜓,和百靈鳥飆高音兒,一個人玩得不亦樂乎。

夏季的原野綻放著許多我兒時叫不出名的五顏六色野花。粉白的芍藥花和火紅的百合花還是能夠識別的,見到百合花不僅采下花朵,還用木棍兒刨出它們的根當下就吃掉,百合根白白胖胖的,吃上去又脆又甜,是非常好吃的小零食。有一次還看到一根粗壯的蔥,它孤零零地長在柳樹叢的沙土里,連個說話的伴兒都沒有,不像家園子里栽的蔥昂首挺胸一排排地站在那。它怎么會長在野外呢?是大風刮來的一粒蔥籽還是小鳥吃蔥籽以后沒消化把鳥糞隨便拉在這里了呢?它出現(xiàn)在這里有些不合情理。它不可能是野蔥,野蔥跟它長得太不一樣了,野蔥一蓬一蓬地長,野蔥葉和桿都是細細的,像是家蔥的重孫子一樣。雖然百思不得其解也沒影響我將這根長在野外的家蔥拔掉,剝掉外面的皮,在袖子上胡亂擦擦,開始吃它。蔥白是甜的,吃著很舒心,吃到顏色加深的蔥胯胯,開始辣起來,那也不管,嚼吧嚼吧就咽下它。沒零食吃的童年得到什么可入嘴的東西都是不能放過的。

爸犯煙癮時,高聲喊我過去幫他看會兒魚竿。一個姿勢站久了估計會累,他需要坐岸邊沙石灘上卷紙煙吸一會兒解解乏。聽到爸的呼喚我飛快地跑到江邊去替換爸,也學爸的樣子叉開雙腿站著,來回擺弄那根釣魚竿,擺動魚竿時發(fā)現(xiàn)頂著水流子往上移動時還是需要力氣的,往下劃就省事多了,水勁兒把魚線直接就給沖回去了。我用力握緊魚竿,生怕一失手就讓江水順走爸的釣魚竿。釣魚是讓人很上癮的事情,一次又一次將魚鉤拋向水里的過程,就是一次次希望美夢成真的過程,那希望是觸手可及的,所以,感覺不到時間過得快。

爸釣馬口魚時我可以代勞一會兒,而姥爺?shù)聂~罩卻是不準我碰的。派不上用場時,那個魚罩也被姥姥高高地掛在東房山的高處,小孩子是絕對夠不到的。其實我就是不想惹姥爺生氣,不然我想玩這個魚罩,蹬梯子上去不就夠下來了?不玩這個魚罩的原因除了不想讓姥爺不高興外,主要還是不知道它在游戲中能派上什么用場。用它當裝“菜”的家伙什兒吧,它四處露縫,底部豁著挺大的口子,裝什么都會漏掉了。而且它的高度和一個孩子的身高相比也顯得太高大了些,有姥爺大腿根那么高,用那么大一個家伙玩過家家,顯然不稱手嘛。

不知道姥爺?shù)聂~罩是不是自己編的,那玩意好像每個達斡爾人家都有一個,在我來說不是什么新鮮物。用剝光了皮的濕柳條編成的,柳條粗細程度和大人手指差不多。底部口大,比洗臉盆的口還要大些,上面敞開的口子比底部敞開的口要小很多,這根柳條和那根柳條之間的縫隙大約有大人的兩根手指寬,越往上縫隙越窄,到收口處柳條們就親切地挨在一起了。

后來才知道,魚罩是我們達斡爾族獨有的捕魚工具。

曾聽老輩人說,達斡爾人剛從黑龍江北岸遷徙到嫩江流域,乘坐大轱轆車過江時,滾動的車輪輻條甩帶出好多好多魚,那些魚被帶到江面又迅速躍回水里。你想,這魚該有多么密集吧。

關于達斡爾人這獨有的捕魚工具——魚罩,沒見史料記載過是由什么人首創(chuàng)的。如今我推想,這魚罩應該是當年達斡爾人為抓魚吃,就地取材,順手折些岸上的柳條,現(xiàn)編制用來扣魚的,雖粗糙但好用,小魚從魚罩底部的縫隙溜走了,被扣住的大魚根本就無處可逃,罩魚的人從上面的小口伸伸手就把魚給撈了出來。魚這么多,要抓當然抓大的吃。族人們看這家什兒確實是捕魚神器,濾過小魚直接就可以捕到大魚吃,于是乎,人人爭相效仿編制。剝掉柳條的皮再編魚罩應該是后來人改良而成的,去皮的柳條不生蟲,魚罩使用得會更久一些。

罩魚無須任何魚餌,全憑運氣。姥爺下水罩魚時,我是伸不上手的,只在岸邊守著他脫下來的衣服看他在水里比畫。姥爺罩魚時從不往水中心走,而是沿著水邊有樹根的地方一下又一下地扣下去,姥爺高高地舉起魚罩在水中移動的樣子深深印入了我的腦海里。如今,看到博物館里陳列的魚罩,我的眼前就會晃動起姥爺?shù)倪@個形象,感覺姥爺在喚我?guī)退麖陌哆呁锶邮^,用樹枝在水邊拍打水面,趕魚往他在的那個方向游。魚游動的時候水面出現(xiàn)一道又一道大大的人字紋……

記得有次,我和姥爺發(fā)現(xiàn)一個水泡子里有若干條魚游動的人字紋,這水泡子是嫩江漲大水時江水漫上岸又退去后遺留的水形成的,它的存在絕對是偶然,不久就會被北緯夏季的高強度日光暴曬蒸發(fā)了。有魚,當然要下水逮了,我和姥爺岸上水里地忙碌著。水邊來了一位推著二八自行車馱著大旋網(wǎng)的中年男人。我在水泡子的東面忙著趕魚,姥爺在水泡子中段罩著魚,此人二話不說,跳下土崖子,來到水邊就在西面撒下網(wǎng)去,那網(wǎng)在空中展開后像開了一朵巨大的喇叭花,迅速墜向水里。我看呆了,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大旋網(wǎng),等中年男人把旋網(wǎng)從水里拖上岸,只見網(wǎng)里掙扎著若干條挺大的魚,有鯽魚柳根魚嘎牙子什么的,不管大魚小魚他全部裝進帶來的桶子里,丟下我和姥爺揚長而去。他走后姥爺上岸開始穿衣服,問姥爺為什么不再罩魚了,這水里不是有魚嗎,姥爺說,他把大魚都網(wǎng)走了,這個水泡子里這陣子罩不到大魚了,到別的地方看看吧。我憤憤地說:他抓走了我們的魚,我們是先來的,他不應該在這里撒網(wǎng)。姥爺笑呵呵地說,這江這河是大家的,沒什么先來后到之說,誰逮到就是誰的。他有經(jīng)驗,咱們在東邊攉攏,魚肯定就往西邊跑,人家還有旋網(wǎng),那個東西比我的魚罩狠呀。

姥爺那次敗給了旋網(wǎng),不是姥爺捕魚技能不過硬。姥爺一生都沒試過用旋網(wǎng)打魚。拋甩旋網(wǎng)是個技術活,手臂一定要有力量,旋網(wǎng)的邊沿掛著許多沉沉的鋼絲帽兒,沒力氣的人是撒不開旋網(wǎng)的,船至江心人在船上要穩(wěn)穩(wěn)地站住,站不穩(wěn)會讓重重的旋網(wǎng)帶著跌進江心去。姥爺會游泳,但沒劃過船,不會劃船,就算有力氣能甩開旋網(wǎng)也是沒有機會操練的。好在姥爺從未表示過很羨慕用旋網(wǎng)打魚的人,他有魚罩就夠了。

不過,姥爺還是用過網(wǎng)的,那是一種叫絲掛子的網(wǎng)。姥爺不會織網(wǎng),他家沒有魚梭,木質(zhì)的骨質(zhì)的都沒有,他的工具是斧子鑿子錘子和刨子,他經(jīng)常用這些工具在院子里敲敲打打制作大轱轆車,賣大轱轆車是姥爺?shù)闹饕杖?。姥爺用的絲掛子是爸從朋友手里借用的,記得那片絲掛子叫插一五網(wǎng),能網(wǎng)住七八寸左右的魚。

用絲掛子打魚對爸和姥爺來說都是新體驗,那次興沖沖地跟他們?nèi)チ硕锏揽?,爸沒在岸上先固定住絲掛子就急著把絲掛子一點點抖進水里去了,一不小心失了手,那絲掛子如同脫韁之馬,順著水流子就飄向下游,爸急壞了,怕弄丟了別人的東西,在水里浪花四濺地攆著絲掛子跑,姥爺在岸上折根柳條子飛快地追,他倆好不容易才把絲掛子撈上了岸,倆人都變成了濕漉漉的落湯雞。翁婿倆坐著吸完了各自的煙,也總結出這絲掛子必須要固定結實才不至于被水沖走的使用方法。

用絲掛子網(wǎng)魚果然比魚罩和釣魚竿效率要高出許多,那次我們打回大半盆魚,兩家六七口人都吃得噴噴香,打個飽嗝,滿嘴都是魚味兒。

爸上班了,姥爺下絲掛子好像上了癮,第二天帶上我又去一里道口或二里道口繼續(xù)下掛子。姥爺下好絲掛子,和我各拿一把柳條子抽打起水面來,把魚往絲掛子那里趕,水不深,最深的地方也就到我腋下,姥爺也不起網(wǎng),站水里就能看到掛沒掛上魚,姥爺把掛上的魚從網(wǎng)上摘下時會狠狠地捏碎魚的天靈蓋,然后拋魚上岸。我看著都替那魚感到疼。那魚不知是疼的還是恐懼的,在岸上不停地跳動著,我就攆著它們抓,抓到時它們身上已經(jīng)粘滿了沙子。用柳條子一條條穿起魚腮,再把成串的魚放回到水里,沙子很快就被水給沖洗干凈了。

反復抓被拋上岸的魚,無意間我發(fā)現(xiàn)一蓬柳樹叢旁邊臥著一只烏龜??吹轿宜⒖贪杨^尾和四肢縮進硬殼里去了,生平首次看到野生烏龜讓我非常興奮,我弄根小棍撥弄它,往它身上揚沙子,它一動不動,任你風吹浪打,人家就是不動,裝作是沒有生命的一塊石頭,你急得直跺腳也奈何不得它。我很想看看它爬動的樣子,也想看看它跑到水里游泳的樣子,可人家就是縮著脖子不理你,你怎么辦吧!我無奈地大聲呼喚姥爺過來:“姥爺姥爺,你過來看看,這里有一只王八?!崩褷斏狭税?,走了過來。姥爺有辦法制服它,先折斷一根結實的柳條握在手里,然后邊用腳使勁兒踩烏龜?shù)奈膊?,邊用柳條探烏龜?shù)念^部,烏龜氣急敗壞地一口咬住了柳條子,姥爺就用柳條子把它拎了起來,被拎得離開了沙灘懸在空中它也不松口,氣狠狠地透出要血戰(zhàn)到底的架勢。老爺示意我拎烏龜,我擔心它會咬到自己不敢接手。老爺說你就放心吧,它會一直咬著這根柳條子不松口的,咱們一直這么拎它回家它也不會松口的。我小心地接過來,遠遠舉著手臂,和烏龜保持一個安全的距離。老爺扒開它剛才所在的那片沙子,翻了幾下,一堆白白的比雞蛋黃還小的烏龜?shù)俺尸F(xiàn)在我們眼前,我觸碰了一下,蛋皮很軟,不像雞蛋殼硬硬的。我問姥爺,它為什么要把蛋下在沙灘上呢?姥爺說,沙灘上熱乎,太陽會幫它孵出小崽子。姥爺沖我說,放了那只烏龜吧,咱要把這只烏龜帶回家吃了,這幫小東西該沒有媽媽了。我把那只烏龜放在沙灘上,它依然死死地咬著柳條子。姥爺說,沒事的,等咱們走了,沒人了它就會松開嘴了。姥爺異常認真地用沙子把那些龜?shù)坝纸o掩埋好了?!袄褷敚蚁霂讉€王八的蛋回家玩,行嗎?”我吞吞吐吐地對姥爺說。姥爺答:“別的了,它們活得也挺不容易的。”

那次我比較聽話,沒再去翻弄那堆龜?shù)啊?/p>

這只龜引起了我的極大好奇心,后來又特意去那里查看過,很希望自己能有眼??吹叫觚攤兤茪ざ雠芟蛩锏臉幼?。遺憾的是,我再也沒有找到那簇柳條叢,江邊有許多這種隨意生長的柳條叢,紅色枝條,綠色葉子,褐色枝條,葉子也是綠的,粗細高矮都差不多,除了龜媽媽誰能認得出哪里才是它埋龜?shù)暗牡胤侥亍?/p>

不曉得那只烏龜和它的后代們后來怎么樣了,如我在《摩勒哥》里所寫,一里道口、二里道口和老江圈兒早已改變了模樣。那里曾是它們生息的家園。

只希望它和它們的孩子們也像“摩勒哥”們一樣,尋找并遷徙至理想的生存之地。希望它們都能活得好好的。

摩勒哥

小蝌蚪在水里搖動著小尾巴游來游去之時,我是決然分辨不清楚它們是青蛙的骨血還是癩蛤蟆后代的,它們長得個個都像是移動的逗號,胖乎乎的橢圓形身軀黑中帶亮,與身等長的尾巴甩在下面。小蝌蚪的兄弟姐妹眾多,從胎胞探頭出來打量這個世界時周圍就環(huán)繞著許多一母同胞,它們才沒機會體會什么叫孤單呢,它們忙忙碌碌地相伴著覓食水域里我們的肉眼看不見的東西。用我們聽不到的語言私密地交談著。

我不知道小蝌蚪是如何進行交流的,但我知道它們絕不會像人類幼崽剛出生時那樣拼命地哇哇大哭,人類幼崽瓜熟蒂落時不哭還不是好事呢,會被助產(chǎn)士啪啪啪地持續(xù)吊打小屁屁蛋兒,不管那里有肉無肉,直到小家伙開始張嘴哇哇痛哭,助產(chǎn)士才肯罷手,孩子的長輩也會松上一口氣,眉開眼笑起來。

小蝌蚪出生時肯定沒有助產(chǎn)士守著,誰在乎它們能不能孵化得出來呢?它們的爸爸媽媽是否會牽掛地守候在水溝旁邊,我們都未可知。蝌蚪媽媽懷孕后哪里知曉孕期應該聽胎心,看B超,做四維,查唐篩之類呢,它們的生命基因里根本就沒這套傳承?!拔沂且呀?jīng)懷上了嗎?那好吧,差不多時候到了,我會尋個日照好些的淺水灣把未來的寶寶們卸在那里,其他的我就管不上了,它們能不能長大成蛙,會不會成為其他肉食者的點心等等,就都由大自然媽媽來定奪了?!蓖苣敢欢ň褪沁@樣簡單思考的,對蛙母來說,這已經(jīng)是讓它很傷腦筋的事情了,伸出長長的舌頭把昆蟲迅速卷入開瓢般的大嘴中咽進肚子里才是它們無須動腦就可熟練操作的本事。

尼爾基鎮(zhèn)境內(nèi)東側(cè)有寬闊的嫩江深沉而平緩地流過,西側(cè)有湍急的諾敏河轟鳴著呼嘯而行。這江這河可都不是安分的主兒,都不想守著一條河道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走呢,一門心思地想擴大自己的地盤兒,于是,水勢大的時候遇到地勢低的地方就見縫插針涌擠過去,水軍會迅速占領這些低洼之處,使它們徹頭徹尾淪陷為從屬于自己的江河支汊。

這些江河的旁支旁汊可是小魚和蛙類們棲息生存的好地方,也是它們繁育后代的理想之地。

兒時,常和小伙伴相約著三五成群去南野甸子瘋玩,不滿足于僅在寬廣的草坪上玩,會探險般途經(jīng)沒過我們頭頂?shù)牧鴹l叢,走向更遠的一里道口、二里道口,直至老江圈兒,一里道口和二里道口還有老江圈兒,其實就是嫩江的支汊,水不深,蹚水過去時水最深處也就沒到我的大腿根,有哪個孩子在水邊發(fā)現(xiàn)有小蝌蚪了就大聲呼喚大家沖過去看看。我曾探手入水想捉一只小蝌蚪玩玩,誰料小蝌蚪機靈得很,一抖,小尾巴猛然間一陣兒亂顫,沒等我明白過來怎么回事兒它就逃離我手心了。想再抓一次,警覺的小蝌蚪們根本不可能再給你什么機會,人家集體擺動著小尾巴,潛往水深之處去了,站在岸邊你夠不到它們,抓不到就抓不到吧,吸引我注意力的還有蝴蝶、螞蚱和小鳥什么的呢,大自然中養(yǎng)眼好玩的東西多了去了。

小時候跳大繩,躲貓貓,跳格子,玩嘎拉哈,擺哈尼卡①,作業(yè)都是不愿意去寫的,哪會長心眼兒常去溝子邊看小蝌蚪,去持續(xù)而好奇地關心一下小蝌蚪多久才能長出雙手雙腳,去關心它們的尾巴到底是怎么不見了蹤影的呢。等我們在水溝子里看不到小蝌蚪,與它們再次相遇之時,人家早已褪盡了胎毛,已然手足俱全,在柳樹叢和草窠子上蹦來蹦去的了,并且人家已經(jīng)會唱歌了,盡管唱得音符不全,只會發(fā)出一種單調(diào)的“呱呱呱”的聲音。夏季晴朗的夜晚,在鎮(zhèn)子里就能聽到它們在小河邊爭搶著嚷成一片的大合唱,聲音響亮的程度絕不輸給南方的知了呢。

在某種程度上蛙類是幸運的,因為有人在認真地研究它們,給它們起出各種文縐縐的學名。打開百度就能查到它們那些可入大雅之堂的學名:金線蛙、澤蛙、黑斑蛙、彈琴蛙、虎紋蛙等等,當然還有牛蛙和蟾蜍什么的。在電視節(jié)目“動物世界”里還看到過一種形體很小的林蛙,在我們家鄉(xiāng)這邊可沒見過這么小的青蛙,它的生育能力好像很低,每次也就能產(chǎn)一到三枚卵,林蛙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小蝌蚪背在身后,滿樹林去選擇一棵不僅葉子闊大樹干也要頗高的樹,尋到心儀的樹后再爬躍其上,把孩子巧妙地卸在闊葉緊貼樹干的葉根處,節(jié)目中說在那個環(huán)境里才能保證林蛙的小蝌蚪躲避天敵并安全長大。要是我們家鄉(xiāng)的蛙母也效仿林蛙母親把孩子們一個接一個地運送到大樹上,怕是它很快就累吐血了。它的孩子實在是太多了,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所以人家才采取了散養(yǎng)的方式。

莫力達瓦的蛙類被當?shù)厝舜肢E地分為有毒和無毒兩大類。

有毒的俗稱癩蛤蟆。癩蛤蟆的長相不敢恭維,背上布滿疙疙瘩瘩的玩意,不知那是它們的排氣孔還是嚇唬天敵的偽裝,嚇沒嚇到天敵不知道,遭人膈應是大家公認的。從小就被大人灌輸癩蛤蟆有毒,千萬不可觸摸,所以見到癩蛤蟆我都會繞著走。癩蛤蟆卻不怕人,好像知道自己是惹不起的主,見人也不躲閃,氣定神閑地蹲在那里,鼓突著兩只大大的帽眼,緩緩地眨眨眼皮望向你。你厭煩它,卻不敢抬腳踢飛它,萬一鞋邊沾上了它的毒素不小心又剮蹭到身上,就麻煩了。一想到自己的皮膚也會像癩蛤蟆一樣長出坑坑包包的東西,心里就更加怵它,躲得越遠越好。癩蛤蟆很少蹦跳著走,遇到有急事去辦,它也要遲緩地匍匐而行,你能怎么著它吧。

其實,人家癩蛤蟆是有雅稱的,叫蟾蜍,它耳后腺分泌的白色漿液是珍貴的中藥“蟾酥”,蟾酥可治各種口腔疾病和皮膚癌,還能治療心力衰竭呢。大約因為蟾酥不像割韭菜一樣可隨意弄到,所以收購的價格還是蠻高的。真不知古代神醫(yī)是如何研究出蟾酥功效的,那時候可沒現(xiàn)代這些化學分析儀器,你想吧,用手按住癩蛤蟆,給它灌點蒙汗藥,然后從它耳后提取蟾酥,再冒險做多例人體試驗才能獲得那些準確的數(shù)據(jù),那時候可沒什么權威機構給他頒發(fā)專利證書,他研究這個圖什么呢?難道真會是金庸小說“東邪西毒”中的西毒歐陽鋒為名揚武林而潛心研制出來的嗎?不管是誰研制出的蟾酥,這項研究本身就令人肅然起敬,誰給我金山銀山我也是絕不敢去觸碰癩蛤蟆的。

活生生的蟾蜍令普通人避之不及,而吉祥物中的蟾蜍卻深受多數(shù)商家的青睞。這時候沒人再叫它們癩蛤蟆了,而尊稱其為金蟾。蹲坐著,大開瓢的闊嘴里含不住的超多錢幣掉落面前堆成了小山,這是金蟾雕塑的普遍造型,它已然搖身一變登堂入室成為招財進寶的化身了。

用“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來比喻人有非分之想的始創(chuàng)者,估計不知道癩蛤蟆就是金蟾吧,人家金蟾在月宮可是隨嫦娥緩緩踱步共度寂寞時光的家伙,難道不算是天界仙物嗎?人家想吃天鵝肉的話應該立即,馬上,即刻就能享受得到的,估計人家從來就沒產(chǎn)生過那個念頭。

莫力達瓦的另一類無毒之蛙被當?shù)厝私凶鞲蚴矿∽?。蛤士蟆子皮表光滑,背后長有幾道粗細不等的深色線條,四肢細長,身體靈秀,不像癩蛤蟆那樣移動著粗壯的四肢拖著大肚皮在地上行走。蛤士蟆子可是跳遠能手,漫說三級跳遠,連跳十級人家都是臉不紅,心不跳,氣不喘的。偶爾沒抓穩(wěn)失了手,從樹上跌落草地,也不存在被摔成骨折的情況,人家又一下子蹦躥上去了。蛤士蟆子不進城,喜歡明月清風,就在遠離小鎮(zhèn)的河邊河岸躍來躍去,幾乎一會兒也不肯閑著。

兒時隨小伙伴也曾逮蛤士蟆子玩過,小伙伴說,咱們抓蛤士蟆子玩吧,感覺她很扯,那玩意跳來蹦去的明擺著不好抓,怎么玩?猜想也許她就是想讓我追來追去逮不到,看我出丑后當笑話看吧,我可不愿意讓她日后在人前講我有多么多么傻,人說什么就信什么。然而,她很快就消除了我的戒備,小伙伴自己先捉到一只蛤士蟆子給我看它的肚皮,說蛤士蟆子的肚皮都長有這種紅色斑點,她頗有經(jīng)驗地告訴我,長這種紅斑點的蛤蟆是無毒的,有的人還喜歡吃蛤士蟆子呢,炸著吃、醬燜或紅燒著吃,聽大人說吃蛤士蟆子是大補。

天啊,這東西居然還有人愛吃,那肯定就沒毒了。于是,放心大膽地也開始逮起蛤士蟆子來,只為好玩兒。這東西可機靈得很,你剛探手過去,還沒碰到草尖,人家一彈,像彈弓射出的石頭子般“嗖”一下就沒影了。也是,誰愿意老老實實束手被擒成為陌生物種的玩物呢。我費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抓著了一只,迅速看一眼它的肚皮,大小不一的紅色斑點呈現(xiàn)眼前。能徒手逮到蛤士蟆子不僅讓我興奮更有了成就感。我們把逮到的蛤士蟆子裝進空罐頭瓶里帶回家里顯擺,想到一個惡作劇的玩法,用線拴住蛤士蟆子的一條腿,再把兩只蛤士蟆子拴在一起,然后放到地上,為逃生,兩只蛤士蟆子拼命地跳,由于跳向不同的方向誰也跳不多遠,看著它們狼狽不堪的樣子我們哈哈哈大笑。媽媽下晚班回家,看到地上掙得精疲力盡的蛤士蟆子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訓開我了:“你這丫頭,比個淘小子都能淘出花來,怎么把‘摩勒哥’弄到家里來了呢,快放外面去?!?/p>

“摩勒哥”是我們達斡爾族人對蛤蟆的統(tǒng)稱,達斡爾人管所有蛙類都叫“摩勒哥”,不區(qū)分蛤士蟆子和癩蛤蟆的。

媽媽的指令一定要執(zhí)行,否則她會揮手打人的,媽的手雖不大,打人還是很疼。于是,我聽話地扯斷拴著“摩勒哥”的線,將“摩勒哥”丟出門外,它們能不能蹦回江套子就不再管了。

不知道那些可憐的“摩勒哥”是不是恨透了我,我不僅入侵了它們的領地,還強行帶著它們離開家園,把它們倆倆拴在一起,殘忍地玩起凌辱跳遠能手的游戲……如今回想起來,感覺自己兒時對待“摩勒哥”的行為,不比羅馬貴族觀看奴隸生死決斗好在哪里,其本質(zhì)都是無視其他生命的冷酷心腸。我為自己當年的行為向“摩勒哥”們表示深深的道歉,“摩勒哥”們?nèi)粼谔煊徐`,不知道肯不肯原諒我兒時因無知而犯下的錯。

后來喜歡讀書了,讀到格林童話里的《青蛙王子》,覺得故事中青蛙王子一定長得像家鄉(xiāng)靈秀的蛤士蟆子,王子嘛,怎么也不可能長成呆頭呆腦的癩蛤蟆相吧,打那以后我停止了捉蛤士蟆子玩的游戲,人家是有故事的動物,都被寫進書里了。搞不好我們這里的哪只“摩勒哥”也是被巫婆的惡咒給變成的呢。

然而,很多不讀格林童話的人卻不肯放過“摩勒哥”們,趁著它們冬眠沉睡之時,鑿開厚厚的冰層,尋到它們,將毫無抵抗能力的蛤士蟆子整窩整窩地捕撈上來,拿到集市上去賣。蛤士蟆子入冬前會集中起來潛到冰層凍不到的水深低洼處冬眠。北方的冬天冷得滴水成冰,它們集中在一起或許是為了抱團取暖,挨過漫長的冬季,等待冰雪消融。誰想這習性竟會成為它們的滅頂之災!剛剛捕撈上來的蛤士蟆子非??蓱z,像極了被廢了武功的高手,無可奈何地任人擺布著,個別的也會緩緩伸出手腳,本能地想逃離厄運,然而,它們的神經(jīng)元處于冬眠狀態(tài),不聽指令,連盆口邊沿都躍不上去,不久,寒冷的空氣就無情地將它們凍得跟結實的石頭蛋兒一樣了。

失去了蹦跳能力的蛤士蟆子在市場就是食材,被人烹制成餐桌上的一道道菜肴。蛤士蟆子最大的天敵不是水蛇不是鷹,而是無所不能的人類。

多年來,我們和“摩勒哥”們井水不犯河水,它們按它們喜歡的方式活著,我們按我們的方式活著,可謂相處得彼此尊重,相安無事。我無法理解“摩勒哥”身上幾乎沒什么肉可啃,咬一口都填不滿嘴,有什么可吃頭呢。

我有位初中好友愛吃蛤士蟆子,她曾誘惑我吃過蛤士蟆子。被煮過的蛤士蟆子黑黢黢的,同學吃得津津有味,勸我說:“你嘗嘗,這是母的,母的肚子里有籽,特別好吃?!蔽业谝淮慰吹叫◎蝌絺兂錾暗哪?,它們不同于魚子是黃色的,而是黑中泛光,一粒粒擠擠挨挨地團成一坨。同學告訴我說,冬眠的蛤士蟆子早就斷了食,腸子里什么東西都沒有,可干凈了。

那次,沒經(jīng)住勸,我吃了所謂大補的蛤士蟆子,覺得也還行,不難吃。我自以為是達斡爾族人中第一個敢吃“摩勒哥”的人,從市場買回“摩勒哥”要在家里燉著吃,誰想遭到家人極其強烈的反對,大姐根本不讓我用家里的鍋來燉,厭惡地扭曲了自己漂亮的臉,從那以后,我自己也沒再吃過“摩勒哥”了。

再后來,鎮(zhèn)里的地面被陸續(xù)硬化,城外的南江套子、一里道口、二里道口和老江圈也漸漸消失了,那里被建成了寬闊的公路、體育館還有美觀而誘人的巴特罕公園,尼爾基鎮(zhèn)的居民也像大城市的人一般有了休閑的好去處,只是,我們再也聽不到蛙鳴了。

我多么懷念那些清脆而悠揚的蛙鳴之聲??!

早年間,在一個雨過天晴的后半夜,蛙鳴之聲曾如公布晴天的號令,讓精疲力盡的我徹底松過一口氣,讓我擁有過一個踏實的睡眠。那時,小妹已遠嫁到通遼,我和女兒倆住在父母遺下的兩間磚房里。有天傍晚就開始下雨,雨下得越來越大,越來越急,后跌落的雨水砸進先前跌落的雨水中泛起一個一個密集的大水泡。我家建在廚房后面的簡易倉庫扛不住了,開始四處滴水,外面大雨陣陣,里面小雨嘩嘩,我把家里所有能接水的盆盆桶桶全都派上了用場,那些物件很快就被接滿了,我一趟趟地拎或端起它們顛著碎步往院子里倒,那雨毫無停歇的跡象,我除了倒水就是準備去倒水,那雨若下一夜,我這一夜就別想合上眼皮了,不負責任地自顧睡去,倉庫定會一片汪洋,浸泡東西不算,還會漫到廚房進而侵入臥室。我當時很崩潰,默默地祈禱上蒼,停下來吧,停下來,我真的是要累垮了呀。在我?guī)捉^望之時,有一兩聲蛙鳴入耳,少頃,蛙聲響成一片,肆虐的雨勢漸漸弱了下來。不久,天,真的晴了。

從此,我獲得了一個常識,雨大時蛙是噤聲的,它們只在晴天才會盡情地歌唱。

我希望,“摩勒哥”與生俱來的靈性讓它們在家園被摧毀之前,由族群中的智者帶領著遷往別處了。

我這樣說并非是童話臆想,更不是毫無根據(jù)的想象,尼爾基水庫破土動工前我曾聽說過一樁奇觀:在我們莫力達瓦騰克鄉(xiāng)境內(nèi)的某段公路上,有人目睹到成千上萬只“摩勒哥”密密麻麻地相擠著躍過路面的景象,車和行人逼到身邊了也不躲不閃,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公路另一面是庫如奇和杜拉爾鄉(xiāng)的方向,那是水庫淹不到的地方,真不知道它們要蹦跳多久才能抵達新的家園啊。漫說是我,我的長輩們也未曾見到過“摩勒哥”們這種集體統(tǒng)一行動的陣仗。紛紛議論道,這前所未有的現(xiàn)象不知道是什么兆頭呀。我當時覺得此事應該被載入旗史志辦的大事記里,可惜既沒有文字記載更無影像記錄,官方?jīng)]有任何人對此事上過心?,F(xiàn)在猜想,水庫要上馬的消息不僅僅波及了我們當?shù)氐木用?,對兩棲類動物蛙們也是一樁天大的事情,它們肯定會有自己獲取和溝通信息的方式。世代居住的家園即將全部被水淹沒,以后的生存環(huán)境既不利于族群冬眠也不利于繁育后代,它們不像魚沒有腳,不能上岸走。它們是可以搬遷的。于是乎,形成了一個浩浩蕩蕩的蛙類大軍,去開拓新的疆土,完成了一項蛙類集體遷徙的壯舉。

無論人類是吃它們也好,提取蟾酥也罷,甚至徹底霸占了它們生息的家園,我依舊希望“摩勒哥”們能頑強地保存住自己的物種。我可不愿意我們的后代只能從繪本或動畫片中看到畫出來的小蝌蚪和“摩勒哥”們,更希望孩子們能親耳聽到“摩勒哥”們賽過知了的大合唱。

①哈尼卡:達斡爾族紙偶玩具。

 

【蘇華,達斡爾族,筆名娜迪雅。畢業(yè)于內(nèi)蒙師范大學文研班,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青年文學》《民族文學》《草原》《福建文學》《邊疆文學》《美文》等期刊;曾獲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文學創(chuàng)作“索龍嘎”獎、全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駿馬獎”等;著有短篇小說集《牧歌》,散文隨筆集《母鹿 · 蘇娃》?!?/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