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與門前古老的香樟樹
一
它像一位被財富折磨的啞巴
在冰天雪地里忍受無以言表的喜悅
它們加深了它原有的孤獨
使這個世界變得詭異
黎明與黃昏顛倒，亦或者
太陽并未真的升起
它見證了太多路人
是如何向它展示自己的虔誠
一種虛假的儀式，被冒犯
但它未曾感到難堪
在黑色的垂花門下
雨水洗刷污垢與屈辱
而陽光只會對它表示同情
它吝嗇的樣子像一條潛行的巨蟒
二
山茶花盛開的季節(jié)
我與同伴來到它屋后的山上
眺望遠景，白云疊加的樣子
像破碎的枕頭，它四處游走的飄絮
到達哪里，哪里就會陷入
噩夢困擾下的痛苦
宛如一次沒有時間的離別
送行與歸來，像野狗追逐獵物
它們奮力穿透最茂密的荊棘叢
但缺少指引，到達山頭
以一種失落的心情等待，或者告別
我們無法給予它最誠摯的安慰
在它開辟的路上，陽光
被大樹錯綜復雜的枝椏遮擋
從山上滾落的碎石使我們每走一步
都要承受一段錐心之痛，因此
那段往事被時間遺棄
在路人又一次瞻仰它被歷史
賦予的偉岸時，沉默與文字
是人類文明最切實際的成就
三
我們的血液里流淌著罪惡
在被侵犯之人的面紗飄蕩在空中
而無人理睬時，我陷入憂傷
內心像被猛烈撞擊的門鈴
但屋內之人沉迷于美好
他們的激情像聚焦的陽光
使木制的屋頂難以承受
火焰帶走一切，連同門鈴
被無情撞擊的回聲
在空中無助的飄蕩
沒有力量可以選擇回避
他們從那里走出來
必將被它無私的眷顧
那烙在骨子里的欲望
像一場聲勢浩大的山體滑坡
受它庇護的人都將被它吞噬
溶入黃土，使樹木茁壯成長
所有這些并不以悲劇結束
相反，黃土溶解欲望
在陽光的照耀下，泥土筑成磚塊
熱烈的火焰加固它們之間的融合
以一種全新的形式保留往昔
而今天，不過只是對他的重復
四
沒有一處地方比它更神秘
門前高高的稻草垛
組成一座簡易的迷宮
但深入它的人無不被它的智慧折服
于是面向太陽，爬向草垛
在這里他像一位被人贊美的英雄
柔和的光線讓他的面孔顯得完美
如一尊大理石雕像，借助陽光的美好
使門前的世界更顯敞亮
坐在大樹下懷抱收音機的老者
草垛是他唯一對美的理解
很顯然，它們早已充當
他創(chuàng)造藝術的模特，但作品無人可見
它們像一陣刮過意識的颶風
人們在咒罵天氣的無常卻又感到愉悅
抵消憤怒，但這遠遠不夠
直到草垛在與歲月的抗爭中敗下陣來
只留下一些烏黑的印記
前所未有的空曠使這里如一條地下暗河
人們窺視它應有的財富
但挖掘先于它的存在
五
從未有人憐惜它被藝術簇擁下的軀干
在光線浮動下逃離黑暗的浮雕
像一群奔向田野的農夫
不再為地主耕種，他們擁有了自己的土地
而承載一切的柱基，如可愛的蓮花
駕馭海浪迎接遠去的故人
當你深入它被昏暗常年困擾的正堂
托起屋頂使它擁有雄偉的斗拱
像大地伸向人間的手
那些仿佛向白云借助靈感的圍墻
在向它傾訴自己的愛慕時
使這里的一切在緩慢地流動
盡管你依舊懼怕每一間屋子在黑暗里閃爍的光亮
但這一切如此和諧
工匠們不是依照自己的愿意創(chuàng)造它的
它是依照自己的愿意來到世上的
然而周圍的鄉(xiāng)民早已視這一切為理所當然
他們不停地在它周圍開辟新的農田
以它為庇護所的動物逃離
陰冷的毒蛇也被迫接受太陽的洗禮
在光禿的山坡上盤旋
它們因痛苦扭曲的身體像大地注視人間的眼睛
但投在所有人身上的眼神是疲憊
人們領略大地的心思
是像它一樣變得厚重
承載過往，軀體的消散
只是另一個開始
人們只能欣賞此刻它的豐富
而未來，留給金色的向日葵
六
它圓形的鼓面像守護的獅子
一些被模糊的鬼神將它圍繞
這一切在預示著什么？
實際上是在昭示過往
被遺棄的歲月正在奮力浮現
最初，我們的祖先背負災難懷揣希望
穿過北方漫長的沙塵
在一片腐爛植物根系的沼澤地感受恐懼
那些取代大山存在的戰(zhàn)船
留給他們的只有無名可尋的遺骸
使這片沼澤地陷入絕望
當太陽高過南方的群山
人們才得以看清它悲傷的面容
隨后，他們無數次嘗試南方廣袤山脈的深邃
在痛恨中迷失方向，而烈日
使貪婪的瘴氣變成關愛
在叢林里彌漫的氣息
使生命的力量復歸原始
石鼓像那段歲月寫給后人的信
但沒有郵戳，也忘記填寫地址
但它圓形的鼓面載它趕追歲月的軌跡
在戰(zhàn)火使村莊化為灰燼
而它像一柄火炬
與它們同流合污
七
數十年前，一些大膽的改革家
揚言要將這座建筑與它門前的石鼓移除
但對教育的渴望使它保留下來替代學校
當人們手舞足蹈，清理房間
而墻體坍塌，大雨在數日后將它淹沒
清理淤泥變成一次意外的考古
人們從它結實的地面下找到戰(zhàn)爭的證據
是罪惡，那被大洋的寒風
從東面帶來的腐爛氣息
早已被人遺忘，但現在
它像一只猛獸，撕扯良知
讓痛苦點燃仇恨，然后在寧靜的深夜
以哭訴的形式復歸平靜
人們遲早會淡忘，但石鼓的冷靜
像一面打磨精細的鏡子，在它面前路過的一切
都將留下無法抹去的影子
八
兩顆香樟樹歷經百年
最大的成就擋住它享受清晨第一縷陽光
但鳥兒早已將它變成故鄉(xiāng)
當它們飛過屋頂，點綴
如滿山遍野的杜鵑花
一幅手工精藝的浮雕與販賣撥浪鼓商販的吆喝
在清晨到來時如流過門前的小河
人們仰望它蒼老的軀干
細數它表面隱藏世界的秘密
他們像一座座被縮小移植過去的山脈
有人在那里看見了車隊
在峽谷深處艱難的穿梭
也有人看見獨行者以堅韌的意志戰(zhàn)勝身體的虛弱
但隨后他還是倒下，一只
龐大如黑熊的螞蟻
將他舉起，拖入洞穴
大樹無法為它身上發(fā)生的一切做點什么
它早已被對往昔的懷念攫住心靈
在面對祠堂伸向天空的飛檐
它發(fā)現希望
一種永遠被感動的理想
九
騎在石鼓上的孩子是歷史的操縱者
他無心留念過往
黃色的桐油在門上變黑
他以為一切都在改變，因此
受到啟示，從未有過的背叛
使整座村子淪為孤獨的奴仆
那些抗拒死亡又等待死亡的老者
明白太陽的無私總會將同情
灑在自己的臉上，他們像一群英勇赴難的戰(zhàn)士
從孤獨中奪取自由
他們堅持的信心來源于祠堂承載的信仰
那些被灌注以壓迫、屈辱、死亡與迷信的愚弄
而依舊繁衍下來的對生命的渴望
但他們注定失敗
歷史操縱者的心像云朵被擊碎飄蕩的飛絮
當它們各自遠去，更多上升的水氣再次凝聚
一個更廣闊的世界掩埋孤獨
它們只是前者得以豐富的養(yǎng)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