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禁毒現(xiàn)實題材劇《冰雨火》播出進程已過半，復雜劇情線錯綜交織、懸念叢生高潮迭起，格局宏大、立意上佳，強力凸顯這一題材表現(xiàn)的不同凡響。

涉黑、涉毒題材表現(xiàn)其實有很大的難度。因為對這類題材表現(xiàn)容易失度于展示涉黑涉毒細節(jié)，津津樂道于殘酷或者暗黑似乎才會獵奇好看，尤其歇斯底里的販毒集團走火入魔反抗和警匪對峙場面，在電視劇表現(xiàn)中天然具有一種刺激性。揭示實況難免觸目驚心卻可能滿足窺視的心理，而正向角度懲惡揚善也必然觸及打黑掃毒的驚心動魄卻難免越界。因此，如何適度有據地揭露毒品危害和掃毒艱巨性，是這類題材必須把控的基點。

就題材而言，《冰雨火》自然是表現(xiàn)涉毒涉黑，但劇集的切入角度和所表現(xiàn)的限度都有特點。即，以正面形象的警察和涉毒對立面糾葛纏繞復雜性呈現(xiàn)，放置在一個獨特的愈剿愈多的邊境云河縣背景下，但不過多表現(xiàn)賭和毒之間的陰私和可怕，而是有限度地觸及，把著重點凸顯在復雜破案過程和人情世故的糾葛。從絲絲縷縷的冰面上掃毒打黑來透視冰下的迷案探尋。換言之，以案中案和隱藏在多年前案底之中的懸念角度，引導人們去感知涉毒給社會所造成的危害，抽絲剝繭揭示事情原委。所以《冰雨火》是以懸疑和破案為主導，不斷地揭示出涉毒的驚心動魄和對于毒品造成的社會危害。這樣來看，劇作的吸引力始終在于凸顯人們對當下社會痛恨毒品的現(xiàn)狀，揭示在某一邊境地域經年累月的毒販組織所造成的盤根錯節(jié)復雜關系后面、可能牽扯暗中勢力勾結的迷局，同時讓我們看到毒品的危害和鏟除毒品的迫切性以及艱難性。這正是電視劇不同凡響處理所在。

以人世間之復雜，剖開禁毒之艱難

自然，毒品世界總在陰暗中矗立，防毒必須破案。而《冰雨火》的破案立足點放在了陳宇和兒時鄰居吳振峰一警一“匪”之間，既爭斗又理解的亦友亦敵主線來展開。陳宇是警校禁毒專業(yè)的高材生，由于他的機敏也由于他和吳振峰之間的關系，造就了三年前一次事故，故而從禁毒大隊被調到派出所。重返禁毒大隊后，陳宇緊抓線索不放，力求弄清吳振峰涉毒與否與必有內因的所在。果不其然吳振峰為查清父親冤死事因，不惜代價探入境外再回歸云河繼續(xù)求真。奇妙的在于，兩位主人公身上都有堅強的意志力，在異曲同工的“對立”決斗不休。終局如何不得而知，但猜想，兩人暗中都有尋求真相鏟除邪惡毒瘤的目的，也許反向卻是平行線，無論是為父親正名還是為國家除害，卻獨特地交織在一起形成正邪互證。因此，《冰雨火》為禁毒的殘酷性，別開生面地寫出了一種人世間的復雜。

吳振峰不信任警察的緣由與他單槍匹馬撞入販毒團伙的舉止，禁毒大隊隊長劉愷華與毒販外甥姜磊陌路或同謀的關系走向，縣公安局局長林德贊諸多難以測知的秘密，女警藍安然在監(jiān)控中發(fā)現(xiàn)異樣后陷入的情理糾葛，毒販何家樹接手地下拳場、陷害吳剛的起始動機……凡此種種，是真相的懸念，也是人性的迷局。敘事重心在人，除了抓住觀眾眼光，也不拘一格地轉移了反毒難免的涉毒之暗黑，避免偏移正向揭示的目的。

劇情至此，已能看出《冰雨火》的表現(xiàn)動機自然針對打黑掃毒的中心，卻更為關注毒品之“物”的制造生產傳播后面“人”的落腳點；破解毒品來由之案，歸根結底要破的是人際關系的復雜之案。從正向角度來說，無論是吳振峰、陳宇、楊熠、楊玲抑或林德贊等人，自身和他人之間都有一種錯綜關系。就反面人物而言，販毒的多層人物隱藏之深，既有東哥，又有一個只聞其聲未見其人的“余總”，還有黃大仙等牽扯的一批人物，他們在涉毒地盤的相互依托與彼此翹角的“黑吃黑”本就險象環(huán)生，而為了捍衛(wèi)涉毒利益，他們傷害他人、內訌鎮(zhèn)壓和欺騙，更攪和得很難廓清。

讓敘事的豐富性，著力于人的情感困境

人際關系上的著力點，一定是敘事豐富性和現(xiàn)實呼應性的重要指向。圍繞著不同人物，正邪對應、正面人物之間、毒販集團內部紛爭，都充滿著故事。而人物行為舉止、內心情感，以及不便言說的“弦外之音”，都成為吸引觀眾探求和得到答案的所在。以兩個對立的主人公為例，他們身上充滿著矛盾性卻有微妙的關系，由此牽拉出職業(yè)守則和情感理解間的矛盾性處理的立體面，改變了單一性敵友分明的簡單化。

吳振峰和陳宇曾經相伴長大，彼此知曉對方。因此在陳宇身上包含著些微可以理解的信任和情感，但他絕沒有放棄對每一個毒販毫不容情的堅定性，在警察的職責和對發(fā)小涉毒的懷疑之間，一直有著猶疑和緊逼不舍取證的堅定。他以自己的判斷去尋求事實真相的堅毅和相信吳振鋒并非毒徒，與抗拒他卻偽裝毒徒的吳振峰之間，構成了破案中的復雜性。吳振峰則為了一個堅定目標、要洗清父親吳剛涉毒的信念，采用以身投入毒窩、不顧安全的方式求取真相，這本身就具有超越常態(tài)的飛蛾撲火的決然。但顯然，對陳宇而言，吳振峰抗拒遮掩與偽裝的姿態(tài)，讓正向的破案陡增難度?！侗昊稹氛窃谒麄儭氨硨Ρ场弊凡檎嫦嗟拿造F中，讓主角團呈現(xiàn)出各自不同的堅韌不拔，形成一種只能在三岔口般的探試中不斷糾葛、疊出意外而引導著劇情橫生枝節(jié)盤旋深入的結構。但也正因彼此都帶著各自目標不畏生死，一個不惜冒犯女友讓“毒販”住到家里，一個不惜主動投案又堅決去戒毒尋求真相。吳振峰踏上開往戒毒所的車時，一個輕松一躍而上的舉動巧妙顯示了目標專一者的心情。而陳宇在車中與之詳談的掏心掏肺的正經，也嚴守著警察正義與期望拯救兒時好友的內心真誠。

在正反人物糾纏其間的生活進程中，劇作給予人物情狀多樣化身份個性的描摹。比如作為大隊長似乎勇猛無私，但身為舅舅卻不知自己的外甥竟是大毒梟的打手。林局長掌控全局，可不僅陳宇懷疑他有染毒販，女警藍安然更發(fā)現(xiàn)監(jiān)控中林局有通風報信的嫌疑影像。這些矛盾又使得人際關系增添了映射現(xiàn)實中長輩和晚輩關系的代際投射——陳宇女友楊玲由林局自小撫養(yǎng)大，猶如父女關系；安然受到林局指引而入行禁毒警；陳宇也是受到林局保護三年前出錯才沒有被脫去警服。而他們三人又都和毒販有著刻骨仇恨，所以女友楊玲絕不相信從小撫育她長大的林局有問題，安然痛苦于有恩于己的林局到底是什么人。在情感和職業(yè)操守上，他們都有堅定的正誤觀念，卻不期然遭遇人際矛盾的困惑。正是如此才襯托出陳宇和吳振峰“相愛相殺”的聚焦，以及必然有此后劇情的破解或大開大合的可能性。

沖破冰雨火的裹挾，在迷霧中抒寫堅定

劇方拆解過《冰雨火》的劇名：直指禁毒前線的境況——如臨暴雨，如履薄冰，但無論寒冷還是逆境，胸中那一捧永澆不熄的正義之火，始終支撐著他們一往無前，沖破所有困境。

但其實從另一個角度看也會產生一種探尋意味，冰、雨、火之間怎能相容？恰恰是未必能相融，卻在現(xiàn)實中裹挾在一起，形成了需要探尋需要破局的復雜性。也許我們還能說，在邊境城市販毒猖獗的地方，冷酷如冰或者說禁毒警察必須嚴酷如冰，然而現(xiàn)實中雨水的鋪撒讓事態(tài)模糊，敵我之間的打斗如火一般的水火不容，但是堅定者依然像火一樣燃燒自己去探求真相。

無論在人物身上還是正邪對峙的掃毒打黑過程中，問題自然要聚焦到角色的底牌和最終結局是什么，而其背后又隱藏著什么樣不可測知的歷史陰影？還有包括林局長的隱衷、劉隊長等人的立場之謎、老K的真實指向在內，各種疑竇叢生和迷惑性渾然一起。也許隨著劇情的增長，復雜的東西會更多地糾纏，并一定會左右著人物行為，會使得云河縣的禁毒復雜狀況浮出水面。因此，我們期待看到后續(xù)劇情中人際關系的一一解扣；期待看到以陳宇為代表的年輕一代禁毒警察秉持正義精神，破解人際困惑，將毒販盤踞的局面徹底打消。但我們也相信，這樣的過程是具備很大召喚力的，也會使得劇情更加錯綜復雜。

（作者為北京師范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電影評論協(xié)會副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