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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人心》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 鳳岐 宗利華  2022年09月20日11:44

《天下人心》

作者:鳳岐 宗利華

出版社: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

出版時間:2022年8月

ISBN:978-7-02-017234-4

 

“知我者,子軍!”顧世言拍拍郎子軍。

“咱走吧,省長?!崩勺榆娪挠牡卣f了一句。

二人第二次出門,下了石階,轉(zhuǎn)過后排三個院落,來到院后的山跟下。郎子軍用手中遙控器,向兩棵古柏中間點一下,兩扇門便徐徐開啟,露出幽深的山洞。他走進門,順手打開門后開關(guān),整個山洞內(nèi)瞬間便明亮起來。顧世言從這里和郎子軍一起上過山頂,路徑也熟。里邊大多一人多高,也有的地方需要彎腰通過。山洞內(nèi)談不上景致,但有幾處流水潺潺,汩汩作響,最終不知流向何方。

“不用關(guān)門了,我們回來時也方便,省了麻煩?!?/p>

“好?!崩勺榆娺呑哌叴饝?yīng)。是啊,如我有不測,遙控器在我身上,那他從山洞舊路返回,便出不了山洞!又想,你處處對我設(shè)防,我若有意加害你,你又怎能防得?。慷α四悖谖矣钟泻我??于是不禁搖頭,咳,再聰明的人,大難臨頭,也會變得糊涂。

眼見前方坡陡,郎子軍緊走兩步,登上高處,回身伸過手來,拉顧世言一把,嘴里說道:“你酒喝得多,別摔倒了?!?/p>

“你的手還是那么涼,像沒喝酒一樣?!?/p>

“我喝酒,就沒啥感覺,我也奇怪?!崩勺榆姲杨櫴姥岳蟻砗螅又f,“那還是我在干副市長以前了,有一次,我想試試自己到底能喝多少,結(jié)果喝了六斤高度地瓜干酒也沒啥感覺,后來覺得沒意思,還有酒場上亂哄哄的,干脆不喝了。”

“你記得吧?咱倆剛認識不久,放開喝過一次。我當時想,我的酒量,罕有對手,可我看你三斤下去,沒事似的,就知道壞了,”顧世言微微氣喘,“當時就想,常人喝酒叫‘量’,你呢,叫‘洞’,倒不滿的洞。所以,子軍,你深不可測啊!”

“省長什么事兒看不透,仰觀俯察,深測幽明,在你跟前有啥不可測的,這喝酒,雕蟲小技而已。”郎子軍知道顧世言話里有話。

“哪里啊,細微處功夫,我比你差得遠?!鳖櫴姥哉嬲\地說。

“省長,這里得彎彎腰,洞矮了些,頭頂有石頭,高處會碰著頭的?!崩勺榆娀剡^頭,“大處看不了的,才看細微處呢。大處強,大勝;小處強,小勝。我們在一起,總是你把握方向,我干點兒雜活兒?!?/p>

顧世言立馬想到,細思極恐,便就這細微處,你即可要了我的命!你要了張兵的命,那就小處,只有心細如絲的人,才會拿出這等杰作。今天,你恐怕想杰作我了吧?想到這里,便道:“事成于細,這是你的可怕之處啊?!?/p>

郎子軍知道他已對自己處處設(shè)防,疑神疑鬼,無端猜忌,一時間對他由佩服到可憐,再由可憐變成厭惡。這極度自私,竟使一個才華冠群的人,變得如此膽怯、愚蠢和骯臟!對于這等極端利己、心胸狹隘、忠奸不辨的人,哪里還需要我郎子軍動手?共產(chǎn)黨決不會容你!

“省長,”郎子軍把洞口的門打開,“前邊路滑,考驗?zāi)愕臅r候到了!”

什么意思,考驗我的時候到了?說我要面對死亡嗎?顧世言心中一顫,莫非郎子軍要在這里結(jié)果自己?顧世言后退了兩步,不敢出門。

“子軍,外邊怎么這么冷?”面對生死,顧世言頓時變成懦夫,這讓郎子軍怎么也沒有想到。一個叱咤安海風云的顧世言,在這個夜晚,怎么會墮落到這等地步?是了,他失去了正氣,便沒了勇氣,猶如做人,被抽掉了筋骨!

“省長,出來吧,”郎子軍重新退進門洞,伸過手來,想拉一把顧世言,“前邊就是空響亭,我們到目的地了。”

目的地?什么目的地?顧世言愈發(fā)害怕。見郎子軍伸過手來,他仿佛見到金雕的利爪,頃刻間便可抓碎自己的頭顱,忙連連后退兩步。

“子軍,等等,我再喘口氣?!?/p>

郎子軍一聲長嘆,便步出洞口,昂首走進空響亭。他環(huán)視群峰,目及山谷,深吸一口蒼松翠柏散發(fā)出的芳香,高聲吟道:“‘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宋乙簧?,此地甚好!”

說著,郎子軍從袍兜里取出兩塊白色毛巾鋪在石板上,提提袍襟,緩緩跪下,接連三拜:

“一拜爹娘。父母給我生,不能免我死。二老艱辛,生我于世,養(yǎng)我成人,今日自盡,糟蹋二老給我的身子,辜負二老的囑托,有負爹娘了,兒,有罪!

“二拜天地。天生我才,地育我氣,但我卻逆天行道,絕地用強,才智東流,有負皇天后土,我,有罪!

“三拜世人。自棄官經(jīng)商以來,攀附權(quán)勢,巧取豪奪,屢損他人,傷及同行,望河村民,遭受愚弄,如此等等,有負世人,我,有罪!”

自責三罪后,又想到洞中猥瑣的顧世言,自己竟與這等人為伍,為這等人付出生命,不禁追悔莫及,悲從中來,便一把拽下眼鏡,猛地拋向深谷,而后再次長跪在地,大哭起來:“‘與害偕行兮,以死自繞。推今而鑒古兮,鮮克以保其身!’”

顧世言聽到哭聲,才偷偷探出頭來,見空響亭里昏暗的燈光下,郎子軍長跪不起,便輕輕走到郎子軍背后,隱約聽到郎子軍在吟誦柳宗元的《哀溺文》。

郎子軍止住淚水,站起身來,再從袍兜中取出潔凈毛巾,將袍襟的雪土輕輕拍去,走出亭子,站到懸崖邊,將手中白色毛巾拋下山谷。然后伸出雙手,迎接著空中飛舞的雪花,等慢慢融化在雙掌中,便緊緊捧著,包住臉頰,輕聲自語:“沒了眼鏡,好輕松,再也不需裝模作樣,再也不需看這世界。有了這天降雪水,洗過了,好干凈,這便洗凈了一生罪孽!”

顧世言見他口中念念有詞,便躡手躡腳,從身后靠過來,剛要伸手,只聽郎子軍背向顧世言,一聲長嘯,尖銳凄厲,在空曠山谷間回蕩,聽來愈加恐怖:“顧世言,憑你之力,怎奈我一絲一毫?我若葬身你手,便是來這世界的恥辱!但要告訴你,我,如想取你性命,易如反掌,只是干不出這不仁不義之事罷了。更何況,法網(wǎng)恢恢,又哪里需要我去動手?”

剎那間,一股巨大的力量將顧世言周身定住,一絲動彈不得!

郎子軍也不管身后的顧世言,朗聲而誦:“‘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fù)照青苔上。’”余音未盡,郎子軍猛地回過頭來,手指顧世言,放聲狂笑,“哈哈,空響亭,本就空想!片片白雪,散落于林谷深處,一腔熱血,飄灑在清澈溪流之中!我,去了!”

顧世言瞪大眼睛,沿著郎子軍跳下的方向看去,只見那條白色的圍巾迎風展開,上下飛舞?;秀敝?,他驚恐地看到,一條巨蟒從山澗中騰空而起,駕云吐霧,穿過夜幕,冒著飛雪,竄到空響亭上空,張開巨口,噴出水柱,向顧世言猛然撲來!顧世言慘叫一聲,渾身筋骨旋即松開,內(nèi)衣已被汗水濕透!

也不知過了多久,失魂落魄的顧世言,從山洞里,忽高忽低、踉踉蹌蹌地返回英才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