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2022年第5期｜昆鳥：陽光很直，直到消失
昆鳥，詩人，1981年生于河南睢縣，著有詩集《公斯芬克斯》《壞手》《樂園》。
《新 路》
此刻，我走的是一條新路
這是一段兩端截斷的路
打開在兩邊的，我從未見過的新田野
陌生人正在南風中打理新耕的土地
繞著墓碑和大樹，楊絮
不知道想走還是想停
這是一條太寬的路
因此不是一條去找你的路
我走過扶著鍬休息的人們
槐花和柏油的氣味也走過我
彼此的眼里，滿是陌生人的親切
而我仍懷揣疑懼，我知道
我正走在一本倒扣的書的書脊上
有時，危險看起來就像舞蹈
有時，舞蹈比道路更像道路
我不知道，寫在路基之下的
是故事、箴言，還是讖語
恐怕還需要一些時間，這條死路
才會站滿人，才會開放給生活
還有愛，也要以更深刻的方式
被全都說過謊的人們，經(jīng)歷為命運
而此刻，盡頭的長墻背后
不倦地放大著的天空底部
正升起一只金箔風箏
《兩座房子》
離開自己郊區(qū)的住處
來到這座城市的郊區(qū)
一連幾天住在你的房子里
我愛你這里偏僻的氣息
你的房子有九個高大的窗戶
窗框上是我出生年代的紅漆
那是種向外開的窗戶
已經(jīng)沒有幾塊沒換過的玻璃
我的房子陽光直露
你這里卻總在下雨
好幾天，雨豢養(yǎng)我們
淋著兩條擱淺的魚
晚上，你站在我身后
我總是去開窗，把你的影子轉(zhuǎn)進雨里
最后是我的。我淋濕一半的手臂
已經(jīng)沉迷于推開窗戶時漸鈍的力矩
我習慣對著外面站上一會兒
再轉(zhuǎn)過身來擁抱你
我知道你會一直那樣站著
帶著一種并不期待什么的笑意
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入睡很久
看起來健康，自由，無所畏懼
我打開離你最遠那盞燈
趁雨還沒想過停，盯著你建造災難的彩泥
你這里的一切
都比我想象的熟悉
包括這里的布線、擺設(shè)、燈的亮度
甚至墻面上的污跡
要是再待上一段時間
我會以為自己一直住在這里
我也從未見過這樣的房子
有那么多窗戶，開向那么多雨
你說你也喜歡我的房子
那里讓人免于時間和言語
所以，我們不得不來來回回
為了片刻的安頓，投身不息的流離
我們總是穿上最合腳的鞋
一手拿著票，一手拎著行李
這終于是命運，滿車廂同乘的陌生人
看著我們，從一個郊區(qū)去另一郊區(qū)
他們一定也都做過些準備
盡管不是所有人都有目的
一路上，云把自己堆成涌動的群峰
高高的灰藍色，讓人想為之哭泣
《在北京》
陽光更直了
當它來到墻根的藥渣上
羅圈腿的男人扎穩(wěn)自行車
在里面翻檢了一個下午
這個下午應(yīng)該還有一點藥性吧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那天的氣溫下降了多少
我覺得自己好像不在那里
只記得
陽光很直，直到消失
我的所有疑問
都已經(jīng)被我忘記
《證 物》
我回到生活中
像一件被退還的證物
憑那股證物室的味道
你很容易就能認出我來
生活中卻再沒有我熟悉的東西
熟悉的只有與一切的距離
我試著觸碰世界
用那枚經(jīng)過反復比對的指紋
蘸取一點鹽，和隨便一點別的什么
《姑娘們，你們有裙子》
姑娘們，你們有裙子
你們的裙子真美
看見你們穿裙子
我就高興得像個傻子
在我詆毀世界的時候
機靈得連良心都沒了
而在世界還沒有的時候
淵面上運行著一條裙子
是紅裙子？綠裙子？
我說不好
在有裙子之前
顏色如何可能？
如果我穿上裙子
我就好好地哭一次
因為褲子發(fā)明前的空山空水里
坐著所有穿裙子的人
姑娘們，你們有裙子
有夏娃從蛇那里領(lǐng)來的裝束
你們穿上裙子
我就用鰓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