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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安:愛始終是生活的重要動力
來源:中國青年作家報 | 段文昕 謝宛霏  2022年10月25日07:55

笛安,本名李笛安,生于山西太原,著有長篇小說《告別天堂》《芙蓉如面柳如眉》《南方有令秧》《景恒街》,“龍城三部曲”《西決》《東霓》《南音》,中短篇小說集《懷念小龍女》《嫵媚航班》。

愛是笛安作品中不可或缺的母題。從《姐姐的叢林》到《景恒街》,從留學少女到都市白領,笛安寫出了現(xiàn)代生活中愛的萬千樣態(tài)。在新推出的長篇小說《親愛的蜂蜜》中,笛安卻筆鋒一轉,顯得柔軟親切。

作家張莉說,《親愛的蜂蜜》寫出“愛的失敗者重新面對愛的故事”。有過兩次婚姻經(jīng)歷的熊漠北,與單親媽媽崔蓮一相遇,兩人相互考量,經(jīng)歷著愛情的抉擇,更面臨著孩子的問題。毫無生養(yǎng)經(jīng)驗的熊漠北,在與崔蓮一的女兒成蜂蜜的互動中,回想起自己孩提時的種種記憶,也在蜂蜜一次次稚嫩的追問中,不斷迫近內心真實的自己。

笛安直言,《親愛的蜂蜜》是自己近十年里創(chuàng)作最順的一次,“寫作的時候如果有一種愉悅,那是可以通過文字去傳達的?!庇鋹偙憩F(xiàn)在故事里,形成了孩童和成人間的動人回聲。

用虛構來呈現(xiàn)生活,在文學中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世界

笛安一直很看重執(zhí)行力,“我認為才華的80%是執(zhí)行力。怎么把這個瞬間寫成一部作品,把靈感通過作品去呈現(xiàn),這才是最困難的事,很多人還沒開始就放棄了?!?/p>

原本,笛安只想把《親愛的蜂蜜》寫一個不超過三萬字、輕快愉悅的中短篇小說?!皩懼鴮懼蛯戦L了,開始在里面探討更多的東西和內容。”她花了兩個月的時間創(chuàng)作初稿,又經(jīng)過兩周的修改,形成二稿,由此完成全新的長篇小說?!坝行┱鹿?jié)是臨時起意,但是我也隨他去,只是在必要的時候稍微做一點控制?!焙茏匀槐銓懙侥┪?。

小女孩成蜂蜜,是小說中的重要角色,她可愛活潑、扎著兩條沖天辮,蘋果臉、小胖手和阿拉蕾般的大眼睛。不少讀者猜測,蜂蜜身上是否有笛安女兒的影子。笛安坦言,這一人物的塑造,融合了她和女兒日常相處的經(jīng)驗,但大部分細節(jié)并不是完全照搬女兒在生活里的樣子。對她來說,了解了孩子的邏輯和回路,便有了自信,再去虛構孩子的行為及語言細節(jié),創(chuàng)造一個有真實感的“小孩的形象”,并非難事。

身為作家,笛安更強調用“虛構”來呈現(xiàn)生活,在文學中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世界?!安还茉诂F(xiàn)實生活里經(jīng)歷了什么,我都喜歡用虛構的方式去說,寫小說只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對于虛構的需要?;蛘哒f這是我的一種本能,開始寫作也是為了滿足這樣的本能?!?/p>

寫作不再是一件兵器,它變成了樂器

在《親愛的蜂蜜》中,笛安最想寫的,還是大人與孩童的友誼,但父母身份對于孩子而言,有天然的屏障,無法寫出“友誼”的主題。為此,她特意選擇熊漠北這一男性人物作為敘事視角,這一寫作手法使得“很多非常幽微和沉重的東西,可以繞過去”。熊漠北的視角,代替了觀眾和讀者。借著他的外部觀察,讀者能夠看見蜂蜜母女二人的生活,以及蜂蜜與熊漠北之間的溫暖互動。作家石一楓認為笛安做到了與這個男性角色共情,“從熊漠北去看崔蓮一,這是一個了不起的嘗試”。

張莉認為,笛安采用男性視角來寫作,是“一場敘述的冒險”。在當代小說中,不少寫作者都在處理人際關系,或者母子、母女關系,笛安卻找到了一段新穎但充滿挑戰(zhàn)的關系:陌生的年輕男性如何與女朋友,及女朋友女兒之間相處?!白髡弑救伺c敘述者之間的距離,更讓作品產(chǎn)生了陌生化的藝術效果。這部小說里笛安放松了,而且她特別正面面對年紀和滄桑的問題,你會看到所有的經(jīng)歷或者所有過往,在她的作品里變成一個財富的東西。”張莉說。

在熊漠北身上,笛安寄托了部分愛的理想——他對身邊的人,對女性,對小朋友心懷一種真正的友好。熊漠北事無巨細,會給蜂蜜買專屬的生日蛋糕,也會為了幫前妻,糊里糊涂地答應和她結婚。笛安有意將他塑造成一個善良,但有明顯缺點的人。對于愛情,熊漠北懷抱著都市里成年人的衡量與揣測。

“他肯定不是每個女孩子在少女時代的夢想,他甚至不是我們在二十多歲認為自己理想的伴侶。”直至熊漠北遇見蜂蜜,單純的孩子重新塑造了這個成年人對世界的理解。與蜂蜜的相處中,熊漠北年少的陰影被輕柔觸碰,他回想起母親墮胎的往事。面對蜂蜜,他似乎更能理解當年那個暴躁的、哭泣的母親,由此終于和父母達成了和解。寫到這一情節(jié),笛安才忽然意識到,自己不僅是在寫“蜂蜜小朋友的大朋友”,更是在寫一個出生于20世紀80年代初的中國人,如何看待自己的前半生。

《親愛的蜂蜜》充滿著生活細節(jié),北京晚高峰擁塞的車流,母親帶孩子的兵荒馬亂,孩童進食后狼藉的餐盤。石一楓認為,書里寫出了一種“質感”,這體現(xiàn)了笛安作為作家的在場感,也融合了笛安對當代社會的理解。她從生活中挖掘出的溫暖與愛,通過飽滿的細節(jié),抵達讀者的內心。

在細密的文字中,笛安又不時以熊漠北的口吻,跳出幾句輕快的調侃,語言的跳躍,形成了文字內部的韻律感與音樂性。這種語言風格的變化,來自笛安寫作狀態(tài)的變化,她與世界關系的轉變。“年輕的時候,我總覺得我跟生活是一種敵對的關系,寫作就是我的兵器,我需要它來給我壯膽,幫我打仗——曾經(jīng)確實是這樣的,我在現(xiàn)實生活里有太多太多的惶恐?,F(xiàn)在不一樣了,寫作不再是一件兵器,它變成了樂器,我通過它,來訴說很多事?!?/p>

虛構是人一直需要的東西

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笛安最注重兩樣東西:結構,以及小說中的敘述者人格。她認為,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都將這兩件事做到盡善盡美。小說的迷人之處不一定在故事,結構中的邏輯,敘述者人格的呈現(xiàn),都是決定小說是否好看的重要因素。

寫小說的笛安有一種熱情,對虛構和未知的熱情。在構建人物時,她會試著讓自己代入,想象人物在生活中的樣子?!按笮埽ㄐ苣保┱檬俏艺J為他在生活里可以和我成為非常好的朋友,我當時寫的時候就在想,如果是我的好朋友他會怎么想。”

構思好了人物,接下來是找到故事發(fā)生的背景,豐富故事情節(jié)。笛安通常會想清楚故事里的一兩個特別核心的沖突發(fā)生在什么地方,前三分之一要如何引導,中間到三分之二應該如何展開,結尾怎么收,做到心中有數(shù),再開始動筆。對于年輕的創(chuàng)作者,笛安提出了自己的建議——回到故事本身,訓練講故事的能力?!霸谝恍┤说奈膶W理念中,并不包括‘講好一個故事’。講故事的能力有經(jīng)驗可循,也有可傳授的東西,是年輕寫作者應當鍛煉的技能。個人化的語言風格可遇不可求,只能交給時間?!?/p>

除了寫小說,笛安也擔任過編劇,寫劇本給予她完全不同的創(chuàng)作體驗。在笛安看來,劇本是影視作品的一部分,是把基礎結構打好。她形容寫劇本的過程像拆樂高?!耙磸偷?,無數(shù)次地搭建,拼裝出來那個最為正確的結構?!毙≌f創(chuàng)作則更為隨性,笛安認為,寫小說的過程有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工作是在故事情節(jié)之外的,如敘述的語氣語調、帶有作者本人獨特烙印的風格?!拔覍戇^劇本之后,就可以更加清醒地知道,什么樣的東西是劇本做不到的,什么樣的東西是小說獨有的?!?/p>

笛安說,自己會努力寫下去,“虛構是人一直需要的東西,是一個相對永恒的追求。人有時候需要假裝自己是別人,或者暫時假裝一下自己在另外時空里?!痹诔錆M變化的世界里,笛安借助虛構,為讀者創(chuàng)造一個喘息的空間。

“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和“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作家”,同等重要

母親和作家,是笛安的兩個重要身份。成為母親后,笛安不得不在創(chuàng)作中分出些精力,投入生活、陪伴女兒。笛安很擅長寫沖突,但《親愛的蜂蜜》中,她有意識地回避了尖銳的劇情沖突,曾經(jīng)的矛盾都落地,化作細碎的生活。用她的話來說,這是作為母親的“心軟”。

寫《親愛的蜂蜜》時,作家笛安有不少“妥協(xié)”。為了等蜂蜜熟睡,書中大人的爭吵,往往發(fā)生在夜里。故事結尾,原本要去倫敦的熊漠北最終留了下來,與崔蓮一在一起,迎來大團圓結局。小說收束令不少讀者意外,笛安稱,這是她在動筆前就想好的結局,她舍不得讓蜂蜜小朋友去經(jīng)歷不好的事情,希望蜂蜜能過上安穩(wěn)的生活。

在文學的場域里,笛安長期以來的自我實現(xiàn)只有一件事,那便是成為一名更好的作家。而女兒的誕生,日漸融化了這單一的標準,笛安發(fā)現(xiàn)自己已然成為這復雜世界的一部分,許多問題不再成為問題。

她笑稱家庭與創(chuàng)作是無法平衡的問題。女兒的降臨對笛安來說有些意外,但給她帶來了新的“成就感”。在微博上,她以“小女孩”稱呼女兒,分享兩人忍俊不禁的生活碎片。“母親”這個身份讓她看見:“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和“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作家”,完全不是一回事,但是同等重要。

和女兒的相處,激活了笛安遙遠的記憶,這對她的創(chuàng)作亦有裨益?!皶幸恍┧查g,讓我想起我都不知道我還記得的事?!睂憽队H愛的蜂蜜》時,笛安有許多突如其來的靈感,信馬由韁的揮灑,比如大熊媽媽懷過妹妹、大熊和前妻在大理的生活等情節(jié)?!拔移鸪跻矝]打算寫到那么詳細,但是它就這樣來了?!钡寻舱f。

在書中,笛安借崔蓮一對熊漠北說的一句話,表達母親身份給自己帶來的變化:“我以前總在想著我為什么要活著,有什么意義。但是有了蜂蜜以后,人生再沒有意義我也不能死,因為蜂蜜還沒有長大?!钡寻舱f,在《親愛的蜂蜜》這部小說里的野心“并不算大,但是非常的私人”。

談及接下來的寫作計劃,笛安表示,自己要寫一部長篇,回到自己熟悉的場域,去寫關于中年人的愛情?!盎蛟S年紀越大,遇到愛情的可能性會降低,但愛情不是年輕人的專利?!痹诘寻驳男≌f中,我們會看見,無論年紀,愛始終是生活的重要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