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年代劇的創(chuàng)新表達
在各種電視劇類型中，年代劇以在歷史跨度中演繹跌宕起伏的故事，展現(xiàn)人物曲折的命運史、心靈史，受到全域全年齡段觀眾的青睞。作為最能承載電視劇書寫生活史詩的代表性類型，如果一個時期內(nèi)沒有一部或者幾部達到創(chuàng)新表達、能夠提振行業(yè)水平的年代大劇，難以言說電視劇的健康發(fā)展。明晰界定年代劇雖然有一定難度，但如果顧名思義定義年代劇會發(fā)現(xiàn)，相對于截取生活橫斷面的劇集，年代劇是以縱向的生活流的方式表現(xiàn)跨年度生活。它通常有少則十幾、二十年，多則三四十年、五六十年的歷史長度及與之相匹配的歷史厚度與密度，并且一定能夠讓歷史啟發(fā)當下。年代劇還可以細分為歷史題材和現(xiàn)實題材、宏大敘事和日常敘事等。近年來《覺醒年代》《外交風云》等便屬于宏大敘事，《山海情》則更傾向于主題性創(chuàng)作。相比來說，年代劇中占比最高的還是離老百姓的生活更近、更具煙火味兒的日常敘事。本文試以《人世間》《雞毛飛上天》《情滿四合院》《最美的青春》《父母愛情》等若干當代現(xiàn)實題材的熱播平民生活劇為例，探討年代劇創(chuàng)新表達的幾個維度，即厚度、深度、密度、溫度。
厚度：把握歷史節(jié)點 實現(xiàn)“跨代”書寫
人們對歷史的認識不是一成不變的。今天我們通常稱之為記憶的東西，多是對某種已經(jīng)逝去的傳統(tǒng)歷史意義的回歸，或是對遠去的某種現(xiàn)象的重構。歷史從來就不是涅瓦大道般平坦，而是大河奔騰中有回流，高歌向前中有滄桑。當代現(xiàn)實題材年代劇反映的是新中國成立后70余年的歷史。在這70余年中，既有新中國初期國內(nèi)百廢待興的火熱年代，土地改革、私有制改造、國防現(xiàn)代化等持續(xù)推動社會換新，也有反右擴大化、反右傾擴大化乃至“文化大革命”這樣的曲折，更有改革開放后迅猛發(fā)展以及產(chǎn)生的新矛盾新問題。許多觀眾表示：“《人世間》是近些年來最舍不得倍速看的一部劇?！边@是因為該劇秉持現(xiàn)實主義，重構了城市底層平民50余年的生活史。在“光字片”以周家為主線的敘事中，父親周志剛在西南參加大三線建設，長子周秉義響應國家號召成為第一批下鄉(xiāng)知青，長女周蓉追隨詩人丈夫遠赴貴州鄉(xiāng)村，周家只留下小弟周秉昆與母親相依為命。劇集選取了支援大三線、“文革”下鄉(xiāng)、改革開放等歷史關鍵節(jié)點，在50年的歲月里，讓周家人的命運和時代變遷相交。周秉義大學畢業(yè)后從政，在大刀闊斧的改革中經(jīng)歷了仕途沉??；周蓉獲得博士學位后留校任教卻情路坎坷；周秉昆與不幸的鄭娟相濡以沫，經(jīng)歷了下崗陣痛和下海挑戰(zhàn)?！度耸篱g》作為一幅描繪世間百態(tài)的動人圖景，其中的愛恨糾葛、命運起伏讓觀眾共情。透過周家三代人的經(jīng)歷和故事，劇集幫助觀眾回溯半個世紀以來中國走過的道路，理解其中的變化和成就，從而讀懂了社會變革的內(nèi)在動力。這正是該劇因承載歷史而值得稱道的厚重。《雞毛飛上天》從義烏對商品意識的先知先覺雞毛換糖，發(fā)展到做襪子賣扣子，到后來辦廠成立集團，產(chǎn)品銷售到國外。男女主人公陳江河和駱玉珠從“投機倒把分子”到成為人生贏家。這樣一部以改革開放為背景的熱血創(chuàng)業(yè)劇，讓人們能夠感受到波瀾壯闊的時代背景下真實的歷史傳記。主人公從坐牢到創(chuàng)業(yè)的坎坷再到身患不治之癥，“行到水窮處，坐看風起時”，從不氣餒，這種創(chuàng)業(yè)風采正是觀眾從年代劇中回望改革開放的篳路藍縷時被深深打動的地方?！陡改笎矍椤贰蹲蠲赖那啻骸范加小拔母铩薄拔ǔ煞终摗薄胺从摇钡日芜\動造成的人物命運的逆轉，《情滿四合院》中一個原本平靜的老北京四合院，“文革”中居然是非顛倒地讓“壞種”許大茂當了副主任，甚至老一輩三個大爺中二大爺三大爺也迷失了自我。唯獨傻柱用勞動、誠實詮釋著生命的韌性。一個鋼廠的大廚以自己的方式在生活困難的特殊時期幫助四合院里的孤兒寡母和幾個失助老人。唯其因為“文革”結束，改革開放的新時代降臨，顛倒的是非才又重新顛倒過來。傻柱才能憑著高超的廚藝開飯店致富，富起來的他又借助時代東風將四合院改成“幸福養(yǎng)老院”為院里一眾老人養(yǎng)老。年代劇通過選擇歷史節(jié)點推動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既是對歷史的尊重，也是保持劇集現(xiàn)實主義銳度的不二法則。
深度：將敘事中心定位于生命意義、愛情價值
年代劇與其說在定義敘事時空，不如說在定義主題精神。優(yōu)質年代劇大都遵循著“生活寫實，主題寫意”的創(chuàng)作理念。年代劇讓人能夠唏噓感嘆的不僅是故事，更是其背后的人性，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有我有他也有的人生浮沉和人性蝶變。馬克思、恩格斯在《神圣家族》中通過批判青年黑格爾派唯心史觀，對“歷史”究竟是什么作出科學定義：“歷史不過是追求著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動而已?！比说淖杂X目的的設定和指向，也應是劇集探驪得珠的主題指向?！度耸篱g》的主題歌深情唱道：“草木會發(fā)芽，孩子會長大，歲月的列車，不為誰停下。命運的站臺，悲歡離合都是剎那，人像雪花一樣飛很高又融化。世間的苦啊，愛會離散，雨要下。世間的甜啊，走多遠都記得回家?！备杪曋校鼙サ母赣H和母親攜手一生，當多年在外的丈夫先于周母而去時，周母竟拉著丈夫的手也隨他而去了。老一代人的愛情感人淚下。周秉昆自小就是父母口中的愚笨孩子，卻是一個公認的優(yōu)秀的“幺兒”，他對妻子鄭娟的包容，對六小君子的傾心真誠，和妻子活出了屬于自己的精彩人生。這部劇能夠讓觀眾獲得“識史”和“悟情”的充實?！蹲蠲赖那啻骸吩佻F(xiàn)了上世紀60年代第一代塞罕壩人在蘇聯(lián)專家認為不可能的塞罕壩植樹，頂風冒沙荒原創(chuàng)業(yè)。故事本身就是人類改造自然的偉大創(chuàng)舉。在長達半個世紀的時光隧道里，塞罕壩人克服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困難創(chuàng)造了沙漠變綠洲、荒原變林海的奇跡，以青春的付出換來世界上最大的人工森林。最艱苦最危險的是雪中斷糧。劇中老魏藏糧的細節(jié)使觀眾尤為感動。在斷糧之時，老魏拿出一小口袋糧食，原來是他平時把有人浪費的糧食曬干搓成末存起來，準備拿回老家給同樣缺糧的老母親。老魏的一小袋糧救了大伙的命，顯示出馮程和他的伙伴們同進退、共患難的珍貴情義。戰(zhàn)友們在工作與生活中彼此體貼、愛護，又由最初的同志情慢慢演變成愛情。這種愛情沒有夸張和狗血式的渲染，卻暗香浮動沁人心腑，它生動詮釋了青春和生命的意義、價值。相對一些懸浮劇情下的偶像劇，《最美的青春》受到青年觀眾的追捧，并引發(fā)了一場大眾審美的回春?！陡改笎矍椤窋懱厥饽甏幌嗯涞馁Y本家的女兒安杰和“土老帽”出身的軍官江德福的結合。在幾十年的磨合中，他們互相走向對方，卻在一點上擦肩而過、走過了頭，產(chǎn)生了角色的倒置，也就是劇中江德福到年老的時候，反而比安杰更講究生活質量了。探究這擦肩而過的點是很值得人們思考的。這個“點”才是父母愛情之所在。因為愛情的寶貴價值在于創(chuàng)造，所謂創(chuàng)造就是在對象中發(fā)現(xiàn)自己并再生。由于劇集選擇的起點是父親農(nóng)民式質樸和安杰“嫁雞隨雞”的中國傳統(tǒng)女性美德，有了這樣一個起點，階級差別、文化差距等便不再是他們相愛過程中不可克服的障礙，父輩愛情給予觀眾的有感動更有感悟。
密度：物理還原力求逼真 角色詮釋始終在線
年代劇作為一種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理應遵循紀實美學追求的風格，對“年代”作出最大程度的物理還原，達到既要現(xiàn)實更要“堅實”?！度耸篱g》以“光字片”棚戶區(qū)為背景時，僅在拍攝地搭“光字片”使用電線就有75000米，鋪了幾十卡車的黑土，掛歷也都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原物，家具、用具，電風扇、收音機款式都是當時之物，墻皮經(jīng)處理后有了脫落的風霜感，報紙進行煙熏做舊，周家的東北大炕上，被子、席子以及一家人躺睡的樣子都讓觀眾倍感親切?！陡改笎矍椤凡粌H以人物當時穿的服裝如軍裝體現(xiàn)年代感，更讓上世紀80年代海島碼頭迎送的場景成為“主場景”，讓觀眾對駐島部隊和家屬的海島生活有親歷般感受。《情滿四合院》選景時并沒有用現(xiàn)成的四合院，而是依劇情需要重新按1∶1比例搭建。劇中傻柱用不離手的塑料網(wǎng)兜提鋁飯盒，二大爺?shù)臄嗤妊坨R用膠布粘貼，諸多細微之處將觀眾帶入劇中時代背景?！蹲蠲赖那啻骸分?，許多戲都是在沙塵暴和極端嚴寒的天氣下拍的，地窩子、帳篷都按當年原貌搭建。
相比人物所處環(huán)境逼真的物理還原，品質劇更重要的一個方面在于演員的表演始終在線。《人世間》中，人物個個飽滿感人，成功形象的塑造同演員的在線表演密不可分。劇集匯集了十幾位國家一級演員。無論是丁勇岱飾演的父親，薩日娜飾演的母親，還是中生代實力派演員辛柏青、宋佳、雷佳音、殷桃、張凱麗、宋春麗、馬少驊等，不管是主演還是配角抑或客串，他們都為觀眾提供了教科書級的表演。從周家三兄妹到周家父母，乃至省長、“老太太”、“六小君子”，沒有一個拉胯，這樣的“飆戲”讓觀眾大呼過癮?！陡改笎矍椤冯m然大部分戲發(fā)生在家庭、夫妻間，但處事、語言反差下表達愛的方式始終使劇情保持張力。《情滿四合院》里的主要演員都是北京土生土長，大都在四合院胡同里長大，他們在一招一式、片言只語間都是地道的“京味兒”。由中年實力派演員何冰、郝蕾以及三位老戲骨的黃金搭配使得滿劇生輝，這是不一般的品質劇的“軟黃金”。
溫度：以暖心劇的大結局滿足觀眾期待
“有溫度”本就是現(xiàn)實主義的題中應有之義。追求現(xiàn)實主義的溫情表達是體現(xiàn)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以人民為中心，與時代同步伐，以“明德”引領風尚，彰顯人性之美，弘揚中國力量的創(chuàng)作秉持。現(xiàn)實主義的溫度在年代劇中表現(xiàn)為它的大結局設計。《人世間》結尾，郝冬梅和周秉義坐在山頂，環(huán)顧昔日農(nóng)場已是一片碧野、牛羊成群，周秉義分別給妹妹周蓉和弟弟周秉昆各寫下一封信，說一生最大的幸運就是遇到郝冬梅，如果他有一天不在了，希望弟弟妹妹們照顧郝冬梅。而老年的周秉昆撐著傘和鄭娟漫步雨中，他希望還能有來生，還能和鄭娟再做夫妻，鄭娟雖笑著說“你想得美”，卻溫情地偎在秉昆身邊。這些哀而不傷的場面令觀者蕩氣回腸?！度耸篱g》里，不僅三兄妹最后都有了相對完滿的結局，“六小君子”中的其他幾對夫妻也都相對完滿。值得一提的還有秉義當年的兵團戰(zhàn)友姚立松也沒被拋棄，這個一度迷失自我、因貪欲以至犯罪的秉義的昔日領導，在秉義勸說下選擇了自首新生?！陡改笎矍椤方Y局是江德福過80大壽，磕磕碰碰幾十年，在80大壽的時候幾個孩子和全家又團聚在一起。半個世紀的父母愛情得以升華凈化。劇集不打苦情牌，而是契合當下盛行的日常生活敘事感動觀眾，默默地、沉潛地釋放出引人向上向善的正能量?！蹲蠲赖那啻骸窔v盡艱辛后，覃雪梅和劫后重生的父親重逢。尾聲中，第一代植樹人變成了白發(fā)老人重回塞罕壩看到嶄新面貌，令人敬重又感慨，取得余音繞梁的藝術效果?！肚闈M四合院》直到結局才能說得上是“情滿”：經(jīng)過了困難時期、“文革”以及改革開放創(chuàng)業(yè)的艱辛，四合院里不僅傻柱和秦淮茹的愛情得以圓滿，三位大爺養(yǎng)老有了保障，還重新接納了“壞種”許大茂以及傻柱的父親，最后以一張四合院的全家福為劇情畫上句號。這樣的暖心大劇滿足了觀眾對年代劇苦盡甘來、好人好報的審美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