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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青海高原獻上的赤子頌歌 ——評龍仁青散文集《孔雀翎上的雪峰》
來源:文藝報 | 李 碩  2022年11月08日14:44
關(guān)鍵詞:《孔雀翎上的雪峰》

散文集《孔雀翎上的雪峰》匯集了藏族作家龍仁青近年來關(guān)于青海高原的散文作品。收入集子中的篇章皆具有強烈的地域與民族色彩,整體呈現(xiàn)出磅礴大氣、蓬勃明亮的藝術(shù)風格。青海特有的地域風情及其承載的豐富文化給作者的創(chuàng)作帶來了獨特的氣質(zhì)。作家對故鄉(xiāng)和民族文化有著強烈認同、熱愛與信仰,使得這些連接起青海的遠古與現(xiàn)代、內(nèi)蘊民族立場和厚誼深情的散文佳作,成為作者為故鄉(xiāng)譜寫的一曲曲赤子頌歌。

在對題材的選擇上,集子里的作品熔青海高原的神話歷史、自然風貌、人文藝術(shù)、時代新變于一爐,既有波瀾壯闊的宏大敘事,也有鮮活入微的生動細節(jié),再現(xiàn)了青海湖、昆侖山、金銀灘等群山、眾水、草原的豐富意蘊,講述了格薩爾王、吐谷渾王、蓮花生大師等人物的勇武、智慧與仁慈,寫出了藏族、哈薩克族、撒拉族、土族等多民族遷徙、融合、發(fā)展的歷史流變,描繪了河曲馬、戴勝鳥、金露梅等草原動植物細膩動人的風姿情態(tài),介紹了“拉伊”、“花兒”、德昂灑智藏文書法、鞭麻墻、寺廟等民族特色藝術(shù)、文物、建筑的掌故與細節(jié),展現(xiàn)了可可西里“野牦牛隊”、熱貢唐卡和堆繡手工制作者、《格薩爾王》傳承藝人等勞動人民在新時代追求美好生活的不懈努力與生存狀態(tài)……可謂內(nèi)容廣博豐富、表達誠摯懇切。

在背后統(tǒng)攝如此厚重和多樣主題的,既有藏族“萬物有靈”的古老觀念,也有作者“多元共生”的創(chuàng)作觀。在作者的筆下,天地分雌雄,花鳥俱有靈,每一座山川、每一條河流都有自己的姓名、性別和傳說過往,呈現(xiàn)出無數(shù)超自然又擬人化的形象,連地貌變遷、天氣變化都反映著自然萬物的不同性格與喜怒哀樂。這種萬物平等、生生不息的文化氣脈貫穿了作品的始終,也拓展了作品的思辨空間,為作品增添了哲理韻味。在《他鄉(xiāng)故知是麻雀》中,作者已然認識到了“詠花不見花”現(xiàn)象背后的問題,書寫了城市發(fā)展、數(shù)字化進程中事物的概念化趨同帶來的憂慮。其實這種“不及物”的痛苦早已開始籠罩全人類,正如140多年前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卡拉馬佐夫兄弟》中借信女之口抒發(fā)的“我越是愛整個人類,就越是不愛具體的人”的疑慮與迷茫。而在游牧文明生活和思維方式的影響下,辨識群山、鳥類和植物早已經(jīng)成為了作者的樂趣、習慣和本領(lǐng),在這種文化背景下誕生出的及物的、具體的愛,誕生出的能夠懷抱這種愛的安寧、純粹的赤子心靈,賦予牧民能在四合的暮色下認出每一只覓家之羊獨特面孔的“超能力”,也正成為治愈人類“不及物”焦慮的良方。

在青海風光獨特、民族眾多、文化多元的大環(huán)境影響下,作者形成了開放包容的心態(tài)、高遠廣博的視野,這也直接影響了他的藝術(shù)追求。讀者閱讀這些作品,就是接受作者的邀請,與他一道在作品中深入邊疆、瞻仰古跡、尋訪村落、觀察蟻窩,與梭羅、約翰·巴勒斯等世界知名作家發(fā)生跨越時空的對話互望。作者曾在訪談中提到,寫作要把行走、觀察、體驗、閱讀、積淀融為一體,深情凝視故鄉(xiāng),看透故鄉(xiāng)的前世今生;再放眼世界,從世界之寬廣回望故鄉(xiāng)之深邃。這是一種生活態(tài)度、生活方式,也是一種信仰。身為漢藏雙語作家,作者擁有在不同的文化間自由行走的能力。他以“打開另一扇門”的見識和擔當,試圖打開故鄉(xiāng)之門,把門內(nèi)的豐富世界帶給更廣闊的人群。這樣的視野和創(chuàng)作觀念,使作品展現(xiàn)出了豐富的意蘊。

這部散文集的歸類方式頗為講究?!案咛幍娘L煙”一輯所選的五篇,書寫的對象各異又有所關(guān)聯(lián),從遠古的山峰、河流,到神話中的勇士、大德,到歷史中的古城、虎符,再到如今可可西里的巡山隊員,充分展現(xiàn)了青海高原的雄性風范?!把┥徎ǖ慕忝脗儭币惠嬛饕獙懬嗪:⑽魍跄?、草原上的花朵的美麗多姿。篇目的排布也考慮到了讀者對空間變換與時間變遷的體驗。仍以第一輯為例,空間的變化以青海湖為圓心展開,時間的流逝如同青海高原海拔跌宕的變化不可阻擋。上述匠心,使讀者看到山與人比肩、傳說與歷史并置、空間與時間同時在場,在讀者腦海中展開一幅超越眼前鉛字的多維立體畫,沉浸于連通天地宇宙、瞬息即為永恒的閱讀震撼之中。

值得一提的是,散文集中的作品在情感表達上呈現(xiàn)了真摯樸直與蘊藉節(jié)制這對看似矛盾的特質(zhì)。當講述在青海民間流傳了千萬年、至今仍在青海人民心中不斷積淀的神話傳說與歷史典故時,作者的語言就像奔騰的大河之水吞吐古今,讀起來令人蕩氣回腸;在描寫一些當代英雄時,似能感受到濃濃的敬意如灼熱的巖漿般在高原凍土下涌動??稍谶@種奔涌的語言節(jié)奏下,作者卻很少直抒胸臆,感情始終審慎而節(jié)制,讓讀者自行去體會蘊藏的深情。他在寫歷史、寫文化、寫自然時盡力做到客觀翔實。然而,高原的萬物皆有情,何況感覺敏銳的作家?作者在《孤獨的歌者》中說他也孤獨,在《弟弟的角白靈》中說他也懷念,在《普天下的雌鳥》中說他也流淚……作者將內(nèi)在的情緒波動融化于富有象征意味的天地之中,作品幾乎未著一個“愛”字,讀者卻仍能感受到他愛萬物、愛他人、愛家鄉(xiāng)、愛祖國的真摯情感。面對千萬年的過往卻不沉重,面對弱肉強食的自然卻不懼怕,面對觸動人心的情感卻不耽溺,無怨無怖、平和寧靜。

透過這些作品,作者像是一位走遍了遠方的《格薩爾王》史詩藝人,帶著故鄉(xiāng)給他的樂觀與自信,站在過去與未來交匯的路口,向世界展示青海在生命化書寫下的造化神秀,并用新足跡覆蓋舊光陰,以赤子之心觀察青海的新時代,觀照起普通勞動者如何適應現(xiàn)代生活、傳承古老技藝、實現(xiàn)脫貧攻堅的火熱實踐與喜怒哀樂,讓每個人的心跳與時代的脈搏同頻共振。此時,龍仁青眼中的“故鄉(xiāng)”其實已融入“祖國”,他做到了用真誠面對家鄉(xiāng)的民族文化,打撈和提煉其中的獨特元素,講好了這段富有個人特色與民族特色的“青海故事”,并為故鄉(xiāng)、為祖國獻上了一曲包容巨大、意蘊無窮的時代頌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