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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為人民而寫作的路遙
來源:光明日報 | 張艷茜  2022年11月17日08:07
關鍵詞:路遙

人民是我們的母親,生活是藝術的源泉。人民生活的大樹萬古長青,我們棲息于它的枝頭就會情不自禁地為此歌唱。只有不喪失普通勞動者的感覺,我們才有可能把握社會歷史進程的主流,才有可能創(chuàng)造出真正有價值的藝術品。

——路遙《在茅盾文學獎頒獎儀式上的致詞》

1992年11月17日作家路遙去世,距今30年了。30年來,路遙和路遙的作品,以一種獨特的精神,激勵、鼓舞了成千上萬的讀者。路遙的代表作《人生》《平凡的世界》贏得了持續(xù)而廣泛的讀者市場,構成了一個突出的社會現(xiàn)象、一個文學現(xiàn)象。

從青年農民王衛(wèi)國到著名作家路遙,路遙走過的是從平凡到不平凡的人生之路。路遙生活和創(chuàng)作的時代,特別是20世紀八十年代,正是我們國家處于深刻變革的歷史時期。作為一個充分意識到自己責任和歷史使命的作家,路遙不僅對中國的社會歷史進程有著深刻的洞察和理解,而且始終把握社會主義文學的創(chuàng)作方向,堅持為人民而寫作的創(chuàng)作立場。他用自己短暫的生命,開拓了自己創(chuàng)作的道路,創(chuàng)造著自己不平凡的人生。

一、看書,是抵制饑腸轆轆和自卑的最好良方

少年時期在生活上和心理上所受的磨難,以及山區(qū)滯重的生活節(jié)奏和閉塞的環(huán)境限制,反而刺激了我愛幻想的天性和追求新生活的愿望,因此極想了解更廣闊的外部世界。

——路遙《早晨從中午開始》

1949年12月2日,路遙出生在陜北的清澗縣石嘴驛鎮(zhèn)王家堡一個小村子。此時,新中國成立剛兩個月。在當時的歷史條件和特定的地理背景中,對于生活在陜北這塊土地上的人來說,苦難都是他們人生的第一課。和少年路遙一樣的孩子們,他們童年時代的苦難,是窮困的環(huán)境所給予的。他們一雙眼睛看到的滿是貧瘠而溝壑縱橫的山,每天忍受著饑餓的煎熬,天天盼望的是什么時候能吃上一頓飽飯,冬天時腳上能穿上一雙鞋子。

從小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生活屈辱,導致了少年路遙的孤獨、內向、壓抑的性格,1957年秋季,不滿7周歲的路遙被過繼給延川郭家溝他的大伯父。遠離親生父母,又讓路遙面臨了另一重人生考驗。在那些起初冷落路遙的小伙伴記憶里,路遙聰穎而淘氣,有著農村孩子特有的野性,也有著與年齡不相符的極強的自尊心。與一些比自己大好幾歲的男孩子打架“總不服輸”,這種姿態(tài),實際上映射出了他抗爭命運、積極進取的人格心理的萌芽。

1985年路遙(左一)在銅川鴨口煤礦深入生活。(張艷茜翻拍鴨口煤礦王清林的作品)圖片由張艷茜提供

在延川縣城讀高小和上初中的那五年,路遙幾乎沒有吃過一頓飽飯。他交不起每月五六元錢的伙食費,有時,連五分錢的清水煮蘿卜也吃不起。

看書,成為路遙抵制饑腸轆轆最好的良方。延川中學的閱覽室里,有不少的藏書,古典小說居多,《紅樓夢》《三國演義》《水滸傳》等等,有些著作,路遙在高小期間就閱讀了。在語文老師程國祥的推薦下,路遙開始閱讀《創(chuàng)業(yè)史》《保衛(wèi)延安》《紅巖》等,以及《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青年近衛(wèi)軍》《毀滅》《鐵流》《牛虻》等,這些文學書籍,成為他大快朵頤、果腹充饑的精神“食物”。

困苦的歲月,對別人來說,也許只是經濟生活層面,作為貧困的農村學生路遙,則是經濟上和精神上雙重的困苦。在縣城上學的寄宿生活,路遙不僅因為長期處于吃“寒酸”的最低等餐食而自卑,同時,“農村人”和“城市人”之間的差異所造成的社會結構的矛盾,也使路遙時刻感受到自尊心的極度受傷。他要用比克服來自饑餓還要多的精力,去克服周圍人對自己不屑的或是輕慢的目光。他將自卑感轉化為爭取優(yōu)越感的補償動作,升華為一種超越自身、反抗命運的動力。讀書、上進、和命運抗爭、改變人生道路,成為少年路遙心中的自覺追求。

從農村到城市,這是農村青年一條苦苦追尋和艱難拼搏的漫長之路,而且是大多數人未必能到達目的地。這也是好幾位陜西作家如賈平凹、鄒志安、京夫等人的艱苦卓絕奮斗之路,即使是距離西安城很近的灞橋區(qū)白鹿原下的陳忠實,也曾為獲得城市戶口走過一段不短的歲月。

1972年,在黃河畔一個遠離交通干線的荒僻小縣城,回鄉(xiāng)青年路遙與延川縣革委會宣傳組的谷溪,北京知青陶正,西北大學畢業(yè)分配到延川工作的聞頻等幾位文學青年,辦起了一份《山花》小報。路遙當時刊發(fā)在小報的文章,盡管還有些幼稚,但是卻飽含著濃郁的泥土氣息,像破土而出的山花頑強地綻放著。路遙開始意識到,或許從文學創(chuàng)作上能走出一條路來?通過個人奮斗和努力,從而改變生存環(huán)境,改變個人命運,架設一條橫跨城鄉(xiāng)之間、工農之間深壑的懸索。

1973年9月,路遙背上戀人林達為他準備好的被褥和衣物,揣著林達省吃儉用積攢的一點積蓄,懷抱著文學情懷和文學追求,作為工農兵學員走進延安大學校門。做事辦事有明確目標的路遙,抱定一個信念,上大學中文系,就是要讀名著,學創(chuàng)作,為實現(xiàn)自己的文學夢想奠定堅實基礎。大學三年,他發(fā)奮讀書,把《創(chuàng)業(yè)史》讀了四遍,精讀了《戰(zhàn)爭與和平》《靜靜的頓河》《堂吉訶德》等中外文學作品,并堅持閱讀各種報紙,了解國內外時事。

路遙以一種與命運決戰(zhàn)的姿態(tài),以一種狂熱癡迷的心態(tài),讀書、創(chuàng)作。而文學創(chuàng)作的初步實踐,也挖掘出了他生命深處的巨大潛能,他的才華日漸顯露。

二、《人生》的寫作與發(fā)表

我深切地感到,盡管創(chuàng)造的過程無比艱辛而成功的結果無比榮耀;盡管一切艱辛都是為了成功,但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也許在于創(chuàng)造的過程,而不在于那個結果。

——路遙《早晨從中午開始》

1976年大學畢業(yè)的路遙從延安走進了西安,成為陜西省作協(xié)《延河》編輯部一名小說編輯。這個已經站在人生重要轉折點的農村青年,文學創(chuàng)作嶄新的一頁也正式展開了,這一頁和他從農村走向城市同步進行著。

1977年之后,中國歷史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個新的時代已經開始了。最先感受到這種巨變的,當然是神經最敏感的作家。1976—1979年間,路遙先后發(fā)表了幾篇與當時的文學主潮契合的小說《不會作詩的人》《在新生活面前》《匆匆過客》《姐姐》等,但都沒有引起什么影響。而同時,陜西作家莫伸的短篇小說《窗口》,賈平凹的短篇小說《滿月兒》,雙雙獲得了1978年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這無疑對路遙構成了巨大的壓力。但他沒有表現(xiàn)出焦躁情緒,他一邊在《延河》編輯部從事如常的編輯工作,一邊審視著文壇的動向。到了夜晚,獨坐于一盞孤燈下,煙霧繚繞中,他開始思考創(chuàng)作思路與題材和心理體驗的關聯(lián),思考文學的價值和生命力,他要積極尋找自己創(chuàng)作的突破口。在與文學同道討論文學話題時,路遙表現(xiàn)出重視文學的時代意義和社會意義,重視創(chuàng)作題材的“廣闊而深刻的內涵”的思考。

路遙文學創(chuàng)作的轉折,與發(fā)表在1980年3期《當代》的中篇小說《驚心動魄的一幕》有直接的關系。1981年《驚心動魄的一幕》榮獲“第一屆全國優(yōu)秀中篇小說獎”。這是路遙第一次獲得全國性文學大獎,無疑增強了他創(chuàng)作的自信。但是從這篇小說被排在獲獎作品的后面,以及評論界的冷淡中,路遙意識到文壇并沒有真正承認他。獲獎是一回事,得到普遍公認又是一回事。

1981年春,路遙去北京參加頒獎會時,與中國青年出版社資深編輯王維玲有一次深度的交流,王維玲向路遙約稿,讓路遙想起過去的兩年時間里,一直想寫的一個題材。1981年夏天,路遙回到陜北,回到黃土地,住在靠近延安的甘泉縣招待所,開始了《人生》的寫作。創(chuàng)作過程中,路遙的精神真正達到了忘乎所以的地步,他每天伏案工作18個小時,13萬字的《人生》,路遙僅僅用了21天就完稿了。但是人已經累得仿佛大病一場,他面頰泛黃、浮腫,兩條腿僵硬得行走困難。盡管身體極度疲憊,心里卻輕松了許多,畢竟了卻了多年的一樁心事。

1981年10月,路遙將稿子寄給王維玲。不久,路遙就收到王維玲熱情洋溢的回信。王維玲對這篇小說提出了非常詳細的修改意見,年底,又專門把路遙約到北京修改作品。

路遙修改后的題目是《生活的樂章》,王維玲和編輯南云瑞感覺不理想。看到路遙在小說開端引用了作家柳青的《創(chuàng)業(yè)史》一段話:“人生的道路雖然漫長,但要緊處常常只有幾步,特別是當人年輕的時候······”他們受到啟發(fā),改標題為《人生》。

《人生》不僅是當代文學一部具有開拓性意義的力作,同時還有更深一層的社會學意義。因為小說所塑造人物的真實,因為“高加林”這樣的農村青年所面臨的艱難選擇,因為所反映的城鄉(xiāng)差異帶來的種種矛盾正是中國的現(xiàn)實?!度松犯呒恿诌@個富有歷史和時代內涵的當代農村青年形象,是深刻的也是豐富復雜的。在路遙展示的城鄉(xiāng)文明對立差異的背景下,高加林所謂個人的自私動機和欲望沖動,來自歷史,來自不合理的現(xiàn)實。所以,他是真實可信的。而我們現(xiàn)在談論的“三農”問題、城鄉(xiāng)二元對立問題,1982年路遙在《人生》里就提出來了,農村青年高加林的心中對城鄉(xiāng)差別就開始沖撞,開始質疑,開始反抗。

《人生》不僅在文學界、新聞界產生了非常大的反響,《人生》更引起了廣大讀者的廣泛關注,它由文壇走向了知識界、走向了大學校園、走向了工廠農村,更走進了千千萬萬各行各業(yè)讀者的心中。

但是此時的路遙卻深陷于孤獨之中。一方面他被鮮花和掌聲包圍,另一方面《人生》之后多篇小說發(fā)表后都不被看好。評論界的質疑聲開始出現(xiàn)——路遙的小說再也超越不了《人生》了。這樣的質疑,也來自路遙自己,為此他“痛苦極了”。帶著這樣的疑問,也為了逃避繁雜的追捧,路遙回到陜北家鄉(xiāng)。他把自己“丟”在陜北毛烏素沙漠,尋找到答案。“這一生如果要寫一本自己感動規(guī)模最大的書,或者干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那一定是在四十歲之前。”當路遙走出茫茫遼闊的毛烏素沙漠時,也將自己從《人生》轟動帶來的歡呼和風光中剝離出來。

1980年路遙(右一)與大弟弟王衛(wèi)軍和生母馬芝蘭合影。圖片由張艷茜提供

三、農村和城市“交叉地帶”的思考

我是一個農民的兒子,在大山田野長大,又從那里走出來,先到小縣城,然后又到大城市參加工作。農村我是熟悉的;城市我正在努力熟悉;而最熟悉的是農村和城市的“交叉地帶”。由于城鄉(xiāng)交往的逐漸頻繁,相互滲透日趨廣泛,加之農村有文化的人越來越多,這中間所發(fā)生的生活現(xiàn)象和矛盾沖突,越來越具有重要的社會意義。

——路遙《面對著新的生活——致〈中篇小說選刊〉》

1982年開始,路遙“平靜而緊張地”開始了《平凡的世界》前期準備工作:閱讀百部名著,查閱相關資訊。他將自己從名目繁多的社會活動中抽身出來,遠離喧囂的采訪,逃避熱心讀者的追蹤。只“懷著告別的心情,專意參加了兩個較歡愉的社會活動”。

一個是1984年3月,陜西省作協(xié)召開的“農村題材小說創(chuàng)作座談會”。路遙做了專題發(fā)言。他說,對于文學創(chuàng)作,最重要的是關注人和人的命運,在一切變化中,人的變化,包括人的情感和心理的變化,是作家關注的主要對象。在當前來說,大變革的農村生活中,農民身上發(fā)生了一些什么樣的變化,這是需要作家用全部精力來研究的。同時,關注當前農村生活,應該具有一種深沉的歷史感,還應該有穿透未來的能力。

發(fā)言中,路遙再次提出了“交叉地帶”這一概念,他認為,當代農村生活呈現(xiàn)出一種復雜交錯和廣泛地相互滲透的狀態(tài)。這種狀態(tài),已大大不同于20世紀50年代和60年代的中國農村生活,要反映今天的農村生活,不了解和不熟悉城鎮(zhèn)和其他行業(yè)的生活,就可能受到一種局限。

1985年8月20日,路遙參加了第二個被他稱之為“較歡愉的社會活動”:陜西省作協(xié)召開的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座談會。

當時,全國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逐漸繁盛,而陜西同一些省市發(fā)展的情勢相比,似乎遲緩了。第一屆、第二屆茅盾文學獎評選中,陜西均無作品推薦。陜西作家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承認這個事實,并發(fā)奮努力去改變這種落后的局面。

路遙在這個會上講道:小說,尤其是長一點的作品的創(chuàng)作,要求作家的,首先不是藝術上的東西,而是作家觀察生活的著眼點和理解生活的能力,作家僅有“一度進入生活”還不夠,還要有“二度進入生活”。好多作品沒有絕妙的東西,就因為作家沒有“二度進入”的深刻認識。

這次會議,對新時期陜西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起了很大的促進作用。而路遙實際上已經投入關乎他終生事業(yè)成就的“大決戰(zhàn)”當中,這次會議是他在精神上和心理上的一種必要的調整。

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促進座談會沒有結束,路遙就“神秘失蹤”了。1985年8月21日他趕赴銅川鴨口煤礦,開始踐行他的“二度進入生活”。路遙在銅川礦務局鴨口煤礦,沒有在吃住方面提任何要求,而是一來到礦上,就要求下礦井。他要和礦工們一起勞動,與礦工交朋友。頭上戴著一頂礦燈,穿著一件破舊的滿是煤灰的工作服,脖子上也學著采煤工的樣子,扎一條白毛巾。這時候的路遙,活脫脫一個采煤工模樣,他跟著工人乘上下井的升降罐籠車,和工人們在井下的工作面爬著行進,走在危巷深處,那種感覺,不是苦和累的考驗,而是生與死的考驗。

“只要讀者不遺棄你,就證明你能夠存在”

作家的勞動絕不僅是為了取悅于當代,而更重要的是給歷史一個深厚的交代。

——路遙《早晨從中午開始》

1985年秋天,所有寫一部“規(guī)模很大的書”的前期工作全部完成。路遙決定到銅川一個更偏僻的陳家山煤礦去開始第一部初稿的寫作。按全書的構思,要到第三部才涉及煤礦。也就是說,大約在兩年之后才寫到煤礦的生活。但是路遙知道,進入寫作后,他就再很難中斷案頭工作去補充煤礦的生活。

五六天過后,路遙初步建立起工作規(guī)律,每天伏案十五六個小時,墻上出現(xiàn)了一張表格,寫著1到53的一組數字——第一部共53章,每寫完一章,路遙就劃掉一個數字。他極力克制著不去遙望最后“53”這個數字,只要求自己扎實地邁出當天的一步,邁出第二天的一步。

寫作到凌晨時,饑餓難耐,路遙就吃上一個冷硬的饅頭,喝一杯咖啡填一填肚子。睡下后,他時常感覺第二天起不來了,但一覺醒來,體力稍有恢復,路遙立即從床上爬起來,用熱水洗把臉,痛飲一杯咖啡,又坐在書桌前開始新一天的寫作。

1986年夏天,第一部書稿終于全部修改抄寫完成。書稿輾轉幾個編輯部后,1986年6期《花城》發(fā)表了路遙長篇小說《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同時,《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單行本也在1986年12月出版發(fā)行。

1986年12月29日至30日,陜西省作協(xié)主辦的刊物《小說評論》與《花城》編輯部一起,在北京召開了路遙長篇小說《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座談會。與會的很多評論家認為,這部作品寫法陳舊,有人甚至刻薄地說,這不像是《人生》作者寫出來的作品。現(xiàn)實主義寫法行將就木,路遙還在堅持這樣寫,多么沉悶,多么沒意思。

備受打擊的路遙,回到西安后很快恢復了平靜。他認為,從根本上說,任何手法都可能寫出高水平的作品,也可能寫出低下的作品。問題不在于用什么方法創(chuàng)作,而在于作家如何克服思想和藝術的平庸?,F(xiàn)實主義寫法最適合他,更重要的,是適合《平凡的世界》這樣一個題材——即面對最樸素的人,選擇最樸素的寫法。

現(xiàn)實主義在文學中的表現(xiàn),絕不僅僅是一個創(chuàng)作方法問題,而主要應該是一種精神??疾煲环N文學現(xiàn)象是否“過時”,目光應該投向讀者大眾。一般情況下,讀者仍然接受和歡迎的東西,就說明它有理由繼續(xù)存在。只要讀者不遺棄你,就證明你能夠存在。(路遙《早晨從中午開始》)

歷史證明,路遙的堅持是正確的。也許現(xiàn)實主義可能有一天會“過時”,但在現(xiàn)有的歷史范疇和以后相當長的時代里,現(xiàn)實主義仍然有蓬勃的生命力。

路遙的創(chuàng)作談《早晨從中午開始》手稿 圖片由張艷茜提供

四、為人民而寫作

我們不得不接受這樣的事實,無論這個事實多么殘酷以至至今仍不能被理智所接納,這就是:

一顆璀璨的星從中國的天宇間隕落了!

一顆智慧的頭顱終止了異?;钴S異常深刻也異常痛苦的思維。

這就是路遙……

——陳忠實《別路遙》

百萬字的長篇小說《平凡的世界》與中篇小說《人生》,具有相當一致的精神:“城鄉(xiāng)交叉地帶”的社會底層生活成為路遙反映的共同內容。作品以恢宏的氣度、鮮明的時代色彩、典型化的人物形象,從全局性和整體性上反映了改革開放最初的十年。作品中積淀了太多當代社會變革的信息。

2022年11月17日,路遙逝世整整三十年,但是人們越來越懷念他,隨著他離開時間越久,他的作品愈來愈有生命力。路遙和路遙的作品影響何以延續(xù)至今?首先在于他始終堅持的對普通勞動者命運的關心和真摯的愛。他的所有作品,都是從人民,特別是普通勞動者的視角和立場出發(fā),表現(xiàn)他們的痛苦和歡愉,反映他們的愿望和心聲,真正做到了為人民而寫作。路遙曾說,只有永遠不喪失一個普通人的感覺,作品所呈現(xiàn)的一切,才能引起無數心靈的共鳴。正是懷著這種深摯的熱愛,理解的尊敬,路遙的筆下才出現(xiàn)了一個個自尊、自強、自愛和淳樸善良的普通人形象,并賦予了這些普通人豐富的、凝重的,寬厚的具有土地般博大雄渾的品格。

路遙和路遙作品的影響何以延續(xù)至今?還在于路遙堅持與寫作目的和寫作內容一致的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方法?,F(xiàn)實主義精神內核,就是人民性。體現(xiàn)在創(chuàng)作上,就是對人的高度關注,對人的生存狀態(tài)、精神狀態(tài)以及命運的關注。路遙把自己的創(chuàng)作作為當代中國社會歷史的記錄,感應時代脈搏,緊隨社會節(jié)奏,以人民作為主角,以人民為對象,關注普通勞動者的命運和疾苦,而現(xiàn)實主義作為作家認識、把握和表現(xiàn)社會的一個原則和方法,更易于為創(chuàng)造新生活的廣大普通勞動者所接受。從路遙的作品三十年來幾代讀者的閱讀與傳播影響上看,路遙從寫作手法到內在精神,都真正把“以人民為中心”落到了創(chuàng)作實處。

“衡量一個時代的文藝成就最終要看作品,衡量文學家、藝術家的人生價值也要看作品?!币徊俊度松?,一部《平凡的世界》,為路遙的生命畫上了一個完整的句號。路遙無疑是文學沙場上一個夸父式的勇士,他沒有留下什么遺憾,他的生命延續(xù)在他創(chuàng)造的文學世界里。三十年來,依然有很多人在路遙的作品里可以找到精神上的共鳴,給人理想的光芒和力量,給人以思想的教育和心靈的震撼,激勵著無數年輕人不懈地奮斗著,正因為如此,路遙的作品在三十多年里長銷不衰。

(作者:張艷茜,系陜西省社會科學院文藝發(fā)展智庫首席專家、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