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2022年第10期｜刀客：出城記（組詩）
編輯薦語
他找到和草木平行的視角，將自己的心跳放低，穩(wěn)在泥土上。然后以最原始的語言貼近草根，叩問蟲子、樹木、鳥獸、以及和村莊連接的一切事物，忽然打開了自然的秘密通道，解讀了客觀世界和人類最普遍的聯(lián)系，用文字記錄下來，變成了他的詩。讓讀者讀他的詩就是走進(jìn)了他視角中放低了的神秘。同時讓我們體會到什么叫語言的率真、簡樸、新穎。
——溫古
《陶賴圖山》
學(xué)隱居的布谷
說一些山里的話
杏樹愛聽
棗樹也愛聽
它們頻頻點頭
花瓣亂墜
下山的猛虎忍住了要流的淚
在離神最近的地方
雙手合十
夜風(fēng)，高于山頂
像孤單的子夜
在山頂靜坐
把整座山都坐空
空到骨髓里
聽見蓮花，像曇花那樣一顫
《有時候》
坐在一個地方
什么也不用去想
鳥鳴落下來
在前方蓄成水潭
不大，像一枚星子落進(jìn)人間
叫它塔娜，或者阿娜兒
都會有漣漪回應(yīng)
一只麻沙鴨游了過來
然后又有另一只
它們彼此凝視
像似曾相識的舊人
又像是一見如故的陌旅
野兔踞守在樺樹下
耐心地等著迷路的獵人巴特爾
古老的弓箭指引他
到花臉蘑盤踞的岸邊
掬起一捧水
把臉上的憂傷埋進(jìn)蔚藍(lán)
秋天的大雁，會在途經(jīng)的天空
一聲一聲吹響著口哨
你放出一列長長的駝隊
尾隨在黃昏的后面
而我，依舊坐在那個地方
天黑了，它們誰都沒有回頭
《出城記》
上大通道，往西北
導(dǎo)航圖有精準(zhǔn)的逃離暗示
每座城市的拐角處
也都釘著
驚堂木似的路標(biāo)
出科右前旗收費站口
迎頭北上，以狹路相逢的速度
愛上一棵接骨木
如果接著愛上地榆、紅柳
就可以和整個烏蘭毛都
簽定生死契約
相比那些隨意起落的蝴蝶
我們更像是流離失所的異鄉(xiāng)人
而蒼天有好生之德
此刻，天地寧靜
在起伏的黃蒿葉上
露珠里的悲憫有濟(jì)世治愈之美
金小蜂竊竊私語
已經(jīng)不再是一場預(yù)謀
面對一只土撥鼠
我們仿佛沒有更好的退路
《入 山》
一
我們都是戴罪之身呀
入山的路有多長
脖子上的木枷就有多重
二
還沒有誰想起
給它取什么名字
仿佛一有人叫出它的名字
神就會從它的體內(nèi)
退回到更北的北方
三
不管是南坡或者北坡
都可以推開一扇
風(fēng)拍打的門
在一片曠世的白里
占山為王的我
劫持了雪夜奔山的我
四
陽光解開羽絨服上
遲疑的拉鏈
一枚枯葉，從我的懷里
落了下來
《獨 語》
不和馬齒莧爭遼闊
奔波的蟻群有它們獨占的山頭
不在一把老舊的琴前
說興廢
黃昏已至，鐘鼎齊鳴
百鳥都在彈冠相慶
不能讓唯一的麻雀
失身蓬蒿
每一棵芨芨草
都應(yīng)該在丘陵上
排好自己的座次
不敢怠慢雪地里的牧羊人
口渴了，就向老去的長調(diào)
討一杯水喝
《哈日白察》
雁陣消失。夜色里
有一個人形的缺口
一場盛宴的殘局
仍然留在哈日白察
手把肉，高粱，大豆
莜麥，勒勒車，酒漿
我們把一枚孤子
落在黃昏的斜影中
從烏蘭河到寶格達(dá)山
有足夠的遼闊供我們皈依
我們?nèi)匀蝗鄙僖槐?/p>
趁手的鐮刀，那么多的野罌粟
要在雨水來臨之前老去
暫時找不到一匹更快的馬
在黑夜里跑出
帶著火焰的河流
每寸黑都是盲從的水
我們今晚的醉意
被敖包山的緘默奪走了支點
暫時還找不到更好的星星
我們把那堆松木
點燃了。我們
把瞳孔里的黑點燃了
《某夜札記》
今晚有約
今晚明月將強渡柳樹川
古箏在書房蒙著一層舊布
蘭花爆出的每一株新芽
都是它的絕響
一樓新擴(kuò)張的院子圍欄
再次讓明月在河岸止步
有人在故鄉(xiāng)，為我
拾撿田壟中散落的鳥鳴
《告 白》
后來，我會成為鹽
成為水
碎成很多個葉片
落地，和腐土一起不朽
成為一只蛹蟲
從厚厚的繭里爬出來
在雨季到來之前
化蛾，化蝶
后來，我會背叛自己
尾隨被琴弦流放的牧羊人
尋找塔娜和失蹤的黃昏
成為一只尋找母親的羊羔
成為枯萎的長調(diào)聲中
長跪不起的雨季
《短 晴》
忽然有一寸風(fēng)，掙斷琴弦
像我的午夜
在小夜曲的街囗徘徊
許多斑斕的影子
虛化了浮出秋天的果實
只有偶爾被陽光叫醒的霜
重新植入泥土
尾隨一枚花瓣的隱痛
淡定地生根
天際線仍然那么寬容
鳥鳴從你舒展的眉眼
跳到我的胸襟
我們只不過是逃出生天的光
因為相信了一聲鳥啼
曾經(jīng)短暫地
為了誰，偷偷藍(lán)了一下
《下 山》
春天到來之前
一盆寒蘭
死得悄無聲息
它拒絕發(fā)芽
拒絕生根
拒絕迎春的花苞
它把故事卷在葉子里
不和春光打一個照面
也不需要與珍珠巖、植金石
握手言和
在春天到來之前
它躲過了花盆里精致的陰謀
《雪 景》
天地不需要過于宏大
兩匹馬正好
在它們佇立的樹下
有隨遇而安的雪
我在空曠中找到自己的遺物
聲音變白，時間抽出胚胎
所有落盡的繁華
在一瞬間真相大白
仿佛農(nóng)夫的前院
降下的月色
仿佛爐火高抬三尺
在彌漫之夜放生一縷茶香
它們扇動故鄉(xiāng)的炊煙，一圈一圈
收復(fù)馬鞍與金露梅的失地
將有撤退的雪
讓出一塊封印的石頭
《烏蘭毛都以北》
春風(fēng)拉緊弓弦
烏蘭河開始彎曲身體
弦上有冰
黃昏時慢慢回到水
白古拉的長調(diào)
一點一點掏空杭蓋
鳥鳴交出柞樹和藍(lán)
在烏蘭毛都以北
羊群把夕陽帶回羊圈
月色停止敲打馬鐙
寶格達(dá)山在寂靜中冉冉升起
杏花也不急于開放，它們
忍住骨頭上埋伏的雪
像額吉忍住
馬頭琴上離弦的雁群
《黑羊山祭》
相比春夢未醒的冰川
歸鄉(xiāng)的明月還在路上
我是先期抵達(dá)的鳥鳴
前世未解的經(jīng)文
突然在八月的崖壁前
停了下來
經(jīng)幡被陽光，逐字逐句地誦頌
我在塵埃里，被傳說的風(fēng)
一寸一寸地加持
待我與萬物
唱完贊歌，我的
懷抱里，跑出最后一只山羚
刀客，內(nèi)蒙古作協(xié)會員。作品散見《草原》《詩歌月刊》《星星》《萌芽》《中國詩人》《北京青年報》等報刊。2018年度內(nèi)蒙古詩歌（漢語）排行榜上榜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