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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新范式外,《縣委大院》還可以做得更多
來源:北京青年報 | 李勤余  2022年12月23日08:32
關鍵詞:《縣委大院》

《縣委大院》細致入微地再現(xiàn)了基層政治生態(tài),卻并不涉及“權力”敘事。不管是梅曉歌與曹立新在招商引資方面的競爭,還是林志為在辦公室內的成長與成熟,都有力地證明了一點——盡管《縣委大院》里的主要人物都是干部,但它不是《人民的名義》的翻版,而是一部貨真價實的職場劇。

和曾經流行的白領職場劇相比,《縣委大院》呈現(xiàn)出了不一樣的文化想象——從森冷如鐵的狼性法則轉變?yōu)闇厍槊}脈的勵志話語,從你死我活的競爭轉變?yōu)殛柟庀聤^斗的青春絮語。我們可以從《縣委大院》里找到的,絕非“體制內”的生存手冊或升遷指南,而是職場劇里常常缺失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精神。

職場劇的走紅與“黑化”

說到職場劇,就不能不提起曾經紅極一時的《杜拉拉升職記》。彼時,“杜拉拉”的火絕非偶然,而是與描寫全球化的中國經驗息息相關——如今的職場已非昔日父輩的工廠或單位所能比擬,其流動性和易變性遠遠超出人們的想象。在復雜的職場環(huán)境里,光有一技之長遠遠不夠,還要懂得“做人”,懂得交往、溝通、協(xié)調、合作,懂得拿捏職業(yè)化與個性化之間的巧妙平衡。而上述職場技能,恰恰是不少初入社會的年輕人的短板。以上因素的疊加,正是《杜拉拉升職記》大受歡迎的原因。

只是,由個人奮斗與自由市場所建構的“從士兵到將軍”式的夢想還沒持續(xù)多久,就迎頭撞上了《蝸居》《裸婚時代》的窘迫。很快,“杜拉拉”的傳奇就成了易碎的泡沫。這既是對現(xiàn)實的一種赤裸裸的呈現(xiàn),又是對這種呈現(xiàn)自身的有效遮蔽——在職場中依靠知識改變命運似乎成了“不可能”。除了發(fā)發(fā)牢騷,年輕人似乎失去了其他選擇。

于是,“杜拉拉”們很快分裂成兩類人:一類從職場的煩惱里跳脫出來,用愛情慰藉自己的人生,比如《失戀33天》;一類則干脆把自由競爭的故事講述為職場腹黑術,徹底實現(xiàn)“黑化”,比如《后宮·甄嬛傳》。

盡管主創(chuàng)一再強調《甄嬛傳》的核心是對封建社會的批判,但恐怕這種批判遠遠不及主人公甄嬛的后宮“職場神話”帶給觀眾的震撼強烈——劇中的人物,都是不擇手段,以個人利益最大化為原則,可以說是最典型的市場人。甄嬛取得了權力斗爭的勝利,但也正是她,親手用毒藥送走了最愛的情郎和給予她一切恩寵的丈夫,最后成為孤家寡人——為了個人利益最大化,她和眾多“宮斗職場劇”里的人物一樣,徹底放棄了人性的善。

要么逃離職場,要么在職場中沉淪、異化,難道說,“杜拉拉”們真的無路可走?或許,他們最應該捫心自問的是,除了勾心斗角和權力欲望,當真就沒有其他在職場中奮斗的理由?

“梅曉歌”們重塑的職場倫理

《縣委大院》給出了不一樣的答案。

在光明縣工作遭遇挫折和困難時,梅曉歌回憶起他當初選擇下鄉(xiāng)的決心:“你為當?shù)乩习傩兆隽藢嵤潞?,你就忘不了他們看著你的眼神?!边@是他一貫秉持的信念,也是本劇的“題眼”——通過與腳下的土地、身邊的百姓建立起的血肉聯(lián)系去重塑職場倫理,徹底改變被異化的“杜拉拉”們虛無、功利的價值取向。

不只是主角梅曉歌,《縣委大院》里從上到下的人物,都從不同角度踐行著上述信念。呂青山在開會時說,“光明縣就這么幾條街,以后大家回來看看的時候,可以想想自己做得好還是不好。”這不僅是簡單的工作指示,也是一種職場情感共同體的構建——個人的奮斗、拼搏,意義不僅在于個人的得失利弊,更在于為他人、為社會做出的貢獻。這也正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精神的生動寫照。

在湖濱拆遷項目中,光明縣的老書記周良順手握建房的合法手續(xù),但最終還是同意拆遷,原因就在于他對這片土地的深情;信訪局局長郝東風對不愿遷墳的親戚們開展溝通工作,并引發(fā)梅曉歌縣長向老支書們鞠躬的情節(jié),同樣展現(xiàn)了個人利益讓位于集體利益的覺悟。本劇看似零散、分裂的干群工作圖鑒,實際上都是對職場劇本源性問題的回應——“杜拉拉”對工作的熱愛,到底是為了什么?

這同樣體現(xiàn)在梅曉歌與曹立新截然不同的工作作風中——后者雷厲風行、大刀闊斧、不拘小節(jié),在招商引資中總是先行一步,深得上級的賞識;前者更強調實事求是,絕不說過頭話。這不是因為梅曉歌“膽小”,而是他堅持認為:如果為了眼前的政績破壞了光明縣的環(huán)保大計,那是得不償失的。

近年來火出圈、藝術質量上乘的“主旋律”電視劇并不少,但著眼點往往是宏大敘事。比如,《覺醒年代》展現(xiàn)的是革命青年追求真理的坎坷經歷,《大江大河》講述的是改革開放為一代中國青年帶來的歷史機遇,《山海情》則把鏡頭對準了國家脫貧攻堅的發(fā)展大計……與它們相比,將敘事扎根基層職場的《縣委大院》切口更小,但“梅曉歌”帶來的不只是光明縣的新面貌,更是當代職場劇的新范式。

“賣慘”是領導敘事的誤區(qū)

作為新型職場劇,盡管《縣委大院》讓人眼前一亮,但不是全無問題。比如,本劇常常在有意無意之間滑入“賣慘式”領導敘事誤區(qū)——城關鎮(zhèn)黨委書記喬勝利為了做好群眾工作,不光家里的窗戶被砸,還因為老婆回了娘家,不得不獨自吃起速凍水餃。

這恰恰是職場劇的大忌。且不說《縣委大院》刻意放大基層領導開展工作的種種不易,很難真正得到群眾的共情。就以職場劇的特性來衡量,其中的人物也該是“在其位,謀其政”,應該用出色、過硬的專業(yè)能力打動人,而不是想方設法地博取同情。

更突出的問題是人物性格的模糊?!犊h委大院》祭出了集結老、中、青不同世代實力派演員的豪華卡司,就是想勾勒出一幅鮮活的縣委干部群像。但縱觀整部劇,不管是梅曉歌的沉穩(wěn)、林志為的踏實,還是艾鮮枝的干練,都比較浮于表面,缺乏人性的深度。角色雖多,留下的深刻印象卻不多。另一方面,為了凸顯基層領導干部和群眾打成一片的“人味兒”和煙火氣,又讓不少角色的表演顯得夸張化、漫畫化。

這或許也是一種啟示:職場劇里的“杜拉拉”們絕不該滑向“宮斗式”的價值虛無和自私自利,也不能為了突出思想和信念就轉向過度的理想化?!犊h委大院》描摹了基層干部鮮活的工作日常,但既然職場劇總是以現(xiàn)實為基底,那么它也應該帶給觀眾更多啟迪和反思。就此而言,在塑造一個家庭式的集體和有人情味的基層干部之外,《縣委大院》還可以做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