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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北京文學(xué)》2023年第1期|王劍冰:高原的“野牦?!保ü?jié)選)
來源:《北京文學(xué)》2023年第1期 | 王劍冰  2023年02月08日06:15

王劍冰,中國散文學(xué)會副會長,享受國務(wù)院特殊津貼,在《人民文學(xué)》《當(dāng)代》《收獲》《十月》《北京文學(xué)》《中國作家》《花城》《鐘山》等發(fā)表數(shù)百萬字作品,出版著作《絕版的周莊》等47部。

 

高原的“野牦牛”

王劍冰

晚上出來,看歐沙還在帳篷外坐著,朝著遠方眺望。其實遠方什么也望不到,沒有一絲燈光。倒是有半輪月亮,掛在近處的雪峰頂上。這個時候看月亮,就真的看出寒冷來了。

我走過去,與歐沙打招呼,同他聊起來。

幾天的行程,讓我感到歐沙就是我們團隊的寶,我們團隊因有了歐沙而格外不同,他給大家?guī)砹丝旄泻拖哺?,也帶來了一種安適感和安全感。

這個高原的漢子,什么時候都有一股子不服輸或者不撞南墻不回頭的倔強。歐沙的車子開得很專業(yè),技藝嫻熟老到,遇有什么小毛病,他準(zhǔn)能手到病除。那輛年數(shù)不短的皮卡車,也真是沒少為他出力。在我們的隊伍里,這輛車屬于最輕型的機動車,如果是我,絕不敢開著來這樣的地方闖蕩。可塊頭大大的歐沙完全不當(dāng)回事,或者說心里完全有數(shù),坐上去一腳油門就轟跑了。車子就像個機靈的小鬼,撒起歡兒來躥得比誰都猛。

皮卡車是車隊中最普通的車子,卻總是在前面充當(dāng)開路先鋒。遇到水或者沼澤,都是他的車先下去,沖過去了就都跟著往前沖,沖不過去也就會陷進去,大家再想法拉回來。嗨,說白了,那就是車隊探路的一塊石子、一根拐棍、一個探雷器。所有風(fēng)險都是它的。而它的主人也毫不猶豫、勇往直前。

為了去探尋長江源頭格拉丹東,我們從當(dāng)?shù)夭孛衲抢镏懒艘粭l通往西藏地區(qū)的近路,而這條近路幾乎沒有人走過,是一條“野路”。繞了許久才看到一條不明顯的車轍,順著車轍七拐八拐,最后繞到了一條河邊。

等后面的車子到來,文扎和彭達商量,看來是要過河,而且這河還不是一條,過去了前面不遠還有一條。是一條河到這里分流了,還是原本是兩條河在此相遇,到前面再分開?不得而知。

歐沙說好像是年扎河和窩曲河,在下游匯集在一起。

歐沙看了看,認定一個水淺的地方,帶頭先向河中沖去。

車輪濺起好大的水花。還好,過去了。接著是索尼、文扎,最后是彭達。

這里的海拔是4580米。

到了第二道河跟前,歐沙有些拿不準(zhǔn),他左邊走走,右邊看看,向水中扔了幾塊石頭,感覺不出哪里淺。想找到原來的車轍,卻是找不到了。

怎么辦?只有下去試試。歐沙再看了看前輪的“加力”,他說那個加力器有點毛病,有時不起作用。

人員下來,只帶著雜物輕裝上陣。歐沙一腳油門下去,一陣猛沖,巨大的水花在車前揚起。從后面看,車子就像瘋了一樣,披頭散發(fā)地往前拱。然而,還是陷在了水中。

水已沒過車子半腰,眼看淹沒了發(fā)動機蓋子。彭達的大馬力車子趕緊往回拉,索尼和多杰去掛上繩索,一陣怒吼,歐沙的車子一點點倒了回來,渾身上下都在淌水。

歐沙下來時,鞋子也進水了,脫了鞋襪晾在那里,然后看那個加力器,擰上試試,下車再摘下來,收拾了再試。這下,更是不敢造次。

最后繞了好大一圈,才找到一處較淺的地方,怕上游下來的水猛然間大起來,幾輛車子抓緊時間往河對岸沖。沖上去卻是一片沼澤地,好大的一片泥草疙瘩,起先誰也沒有想到事情的嚴重性,又沒有別的路可供選擇,只能沖過去再說。

于是馬達轟鳴,左沖右突。幸虧文扎的車子是新車,性能還可以。他不讓車子有半點停留,不是往前,就是向左向右,順著勁兒加油。車子像一只螞蚱,胡亂地蹦跳,不停地蹦跳,一點點跳出張著巨口的沼澤地。車里的人早已晃得東倒西歪,頭幾次撞在頂棚上。

四輛車子,一輛車子已經(jīng)陷落,那是歐沙的座駕。幸虧它已經(jīng)沖出了沼澤地,陷在了邊緣的泥淖里。若果陷在沼澤地,境況就慘了。

索尼的車子去拖,沒想到拖上來歐沙的,索尼的又陷了下去。

兩只鐵锨挖斷了一只,只有一只在起作用,歐沙用手挖著,要將車輪前的泥漿全挖出來。有人去找墊地的東西,周圍連一塊石頭都沒有,只能挖草皮。那些草皮的抓地能力超出想象,用盡全力,手挖腳踹好容易弄下一塊。一個個就這么遠遠地提著抱著一塊草皮過來。

歐沙把草皮狠勁地塞在輪子前面。車子開始發(fā)動,眾人推的推拉的拉,一聲吼叫,總算離開原地。只是一個打滑,右后輪又陷住了。此時的歐沙他們,簡直成了一個泥人,汗水順著脖子淌。最后只得將幾條宿營的被子塞到車子下邊去。

所有人都集中起來,不是推就是拉,歐沙半個身子跪在泥里搬轱轆。每個人都拼了命,才將車子弄出了沼澤。這時的歐沙,渾身一個泥人,連胡子都被泥糊住。

荒原上,歐沙真的是大家的信心與信念。每每有他在,都會感到?jīng)]有過不去的火焰山。而歐沙總是說,今年的山水提前了,不少路段都沖毀了,再換路走,就失去了方向感,新路總是沒有把握,說到底,還是他的問題。

又一次荒原之夜,幾輛車子漸漸走散,又沒有信號,相互聯(lián)系不上。我們的車子油表早就報警,最后在大雪彌漫之中,停在了茫?;囊爸小樁伎靽?biāo)?,加上寒冷和饑餓,車上有人哭起來,似乎感覺到世界末日。如果不是歐沙的車子趕來,真的就不好說了。那天晚上,有兩個救援小組都在尋找我們,卻終是沒有找到。

在這海拔5000米的地方,大家從后車窗終于看到一星點兒的光點。光點越來越大。來的真就是救苦救難的歐沙!他的皮卡車上裝著汽油、食物、帳篷、藥品各種物資,而哪怕只是歐沙一個壯漢,我們也會信心倍增。加了油,吃了東西,重新上路時,幾個人的淚水,還含在眼里。

歐沙還是個攝影好手,遇到好的景色,大家都在狂拍一氣時,他會想法找個更好的角度,不聲不響地拍到好風(fēng)景,然后曬給眾人看,聽到夸獎就哈哈地笑。他的相機里有好多好畫面。而他也會成為大家的一道風(fēng)景,我就偷偷抓拍下來好多他的鏡頭,他看了,也高興地笑。那些畫面,題一個《高原風(fēng)》,完全可以參加比賽。

歐沙還是一位勤快的操心人,他樂于助人,什么事都幫助別人做,而自己總是在后面。到一個地方,都是他先忙,比如天快黑了,要先找地方扎帳篷,他就會帶上一個人先去,找到了就先清理平整,然后打釘子,拴繩子。

等大家到了,也差不多好了,而后他就提著桶找水,打氣爐子燒火做飯。他找的地方,必然是離水源不遠,而且遠離塌方及風(fēng)口。燒好了水,做好了飯,眾人吃喝說笑而后休息,他還在忙著,包括整他的車或別人的車。難道就沒有疲累的時候,沒有憂煩的時候?偶爾會有人發(fā)現(xiàn),有時他會坐在自己的駕駛室里睡得天昏地暗。

不了解歐沙的,以為他很嚴肅,那個架勢就把人拒之千里。實際上他性格開朗,很好接近,并且詼諧幽默,喜歡開玩笑。歐沙漸漸受到了大家的喜歡和愛戴。

我同歐沙認識,是他在機場迎接我們,當(dāng)時他站在文扎旁邊,兩個大胡子尤其引人注意。當(dāng)時還以為他是什么領(lǐng)導(dǎo)或者住持。后來知道他是文扎找來的向?qū)Ъ婵倓?wù)助理。

平時歐沙就在三江源一帶開車,拉著一兩個單個來的人,或攝影或探險,或就是玩。他也會給一些團隊或車友帶帶路,很得人們的認可。認可有兩種,一種是這個人對這一帶熟悉,沒有他沒有到過的地方,闖蕩得多,知道得也多,找他就是找到了活地圖。二是這個人實在,好相處,不拿大,真心真意,樂于幫你,還不會多收你的錢。

此次三江源之行,玉樹州很重視,安排專人加入我們的考察團隊,還配了醫(yī)生,找了有經(jīng)驗的向?qū)Ш秃笄凇?/p>

考察出發(fā)儀式結(jié)束,人們開始繞著巨大的瑪尼堆轉(zhuǎn)圈子,我轉(zhuǎn)完出來,一時找不到上車的地方。歐沙遠遠地站在一排車子中間,開著車門沖我招手。

其時我們剛見面不久,而且我不是乘的他的車,不知道他怎么記住了我。我看他確實是向我打招呼,就知道他是我們一起的,便走了過去。

我后來才知道,歐沙就是我們團隊專門找來的向?qū)?,他的車是皮卡車,可以裝載路上的一應(yīng)物品,包括睡袋、被褥、氧氣和救援工具。

看看別人還沒有回來,就站在車前同歐沙聊起來。

沒有想到歐沙很健談,而且能夠聽懂我的話,也能夠用漢語回答我。由此知道歐沙是治多縣人,治多離玉樹還有將近200公里的距離。歐沙說,聽到這個數(shù)字,千萬不能按照高速公路的概念去想,那可是翻山越嶺的數(shù)字。

我是從歐沙的口中先了解治多的。治多海拔4300米,比玉樹的海拔高1000米,比西寧的海拔高2000米。歐沙就長期生活在這高海拔的地方,而他常去的地方,比治多的海拔更高,往往會到5000米以上。

就這樣,我們熟悉起來,一路上相伴,會不時地在各種場合聊天。

長期的摸爬滾打、風(fēng)吹日曬,使得歐沙的臉膛成了黑紫色。一看就是典型的藏民,夜晚坐在那里,即使有月光也根本看不出他的面孔。他人很壯實,說話聲音低沉宏闊,吼一聲能嚇住一頭熊。他有著寬厚的肩膀和胸膛,一副彪形大漢的架子,加上留著恩格斯樣的大胡子,讓人不免產(chǎn)生一種敬畏感,或者說安全感。

他的眼睛是深奧的,看你的目光,似乎是想照到你的心底去。而他自己先把心底給你打開。

你沒有聽過他的笑,那是帶有重音的笑,笑聲都是從胸腔巨大的音箱里發(fā)出。一聽這笑你就會感到他是能夠讓人信賴的,讓人依賴的。不知道他那位藏家妻子是否一開始就是這種感覺。而且你會想到他唱歌一定很好聽,音聲飽滿而洪亮。我后來看到他跳舞,像一個日本相撲的賽前預(yù)熱,挓挲著架子,手上似舉著一個巨大的鼎左右搖晃。

歐沙好像從來沒有什么煩心事,沒有什么能讓他為難的。但你同他深聊起來,他的目光會望向遠方的雪山,現(xiàn)出沉郁與蒼茫。

歐沙家里有老母親,72歲了,身體還好。一個女兒,28了,大專畢業(yè)在縣計委上臨時班,一個月拿3000左右工資,勉強顧住自己。還有個兒子。說到兒子,歐沙的神情有些變化。兒子19歲了,小腦有些問題,跑了不少醫(yī)院,都不能讓人滿意,這成了他的心病,孩子越大越是問題。妻子沒有什么正事,做個餅啥的賣賣,自己掙點小錢。家庭的重擔(dān),主要還是歐沙擔(dān)著。

歐沙說,只有開車出來,一跑上漫無邊際的高原,才會忘掉一切。

再深聊,歐沙的經(jīng)歷還真豐富,他在貢薩寺做過喇嘛。貢薩寺我們后來去了,是方圓十分古老而出名的大寺廟,層層疊疊在山坡上像一座小城市,周圍是起伏的雪山峻嶺,而面對著的,是一片遼闊的草原。

不知道為什么,他后來還俗了。他沒說,我也沒好意思問。他先是當(dāng)了鄉(xiāng)黨委書記的司機,這個鄉(xiāng)是索加鄉(xiāng),十分偏遠又十分艱苦的一個鄉(xiāng)。地處可可西里,是藏羚羊的故鄉(xiāng),草原英雄索南達杰為保護藏羚羊就犧牲在那里。而這個鄉(xiāng)黨委書記,正是我們這次考察團的領(lǐng)隊文扎,這時文扎是玉樹州的文聯(lián)副主席,當(dāng)然熟悉和了解歐沙。

歐沙再后來去了治多縣的肉聯(lián)廠當(dāng)職工,肉聯(lián)廠倒閉,便干起了個體。那時沒錢,買不起車,隨便干點喜歡干的,有時就幫人開開車、修修車什么的。

歐沙喜歡車,這么多年了,他有了3輛車。我一聽,說不簡單啊。歐沙笑了,說都是不值錢的老爺車,買人家二手的,像開的這輛“黃海”,就是從西寧二手車市買的。

我打量過這輛皮卡,竟然有些擔(dān)心,說這車你敢開著跑三江源?歐沙說,怎么不敢,只要是四驅(qū)就可以,不是四驅(qū)不敢進高原,只能跑跑公路,就是公路一遇到下雪也跑不了。我說人家敢坐?壞到半路怎么辦?歐沙說,怎么不敢坐,跑得歡著呢,自己會修車,經(jīng)常整一整,完全能湊合。

我這時已經(jīng)知道歐沙的職業(yè),就問他一般會是什么人找他,如何找到他?他說大都是憑著口碑,再就是網(wǎng)上,有人要來高原闖蕩,又不愿走旅游團,當(dāng)然旅游團也不會到他們想去的地方。而知道自己的人多了,有了名氣,加上自己像個真正的草原人,所以拉的人,大部分還都是年輕的女游客。

我說我們也喜歡你,愿意聽你嘮嗑,跟你照相。歐沙說,是,那些小青年都叫我“野耗?!?。有些小情侶,讓我還兼保鏢呢,他們玩得可歡實。這樣還會介紹別人來找我,我這個人,開始人家有點擔(dān)心害怕。我說為什么?歐沙說,塊頭大,皮膚黑,一臉大胡子,給人感覺有點兒野性,人家怕半路上被我打了劫。

我笑了。我能夠想到歐沙說的。愛旅游的女孩子總是喜歡找歐沙這樣的車手,還有那些小情侶,歐沙會將整個車子讓給他們,由他們?nèi)ト涡裕谶h處的一個地方自顧自地拍著風(fēng)景。什么時候人家瘋夠了,說可以走了,歐沙就會答應(yīng)一聲走過去,繼續(xù)他們的行程。

我問歐沙那些游客都會要求去什么地方。歐沙說一般都是玉樹周圍的景點,像勒巴溝、巴塘草原、通天河谷、經(jīng)石堆、濕地或者寺廟之類。還有的是去黃河源頭,也就是牛頭碑那里,約古宗列曲去得很少。

我說,有人要求來過長江源或瀾滄江源嗎?歐沙搖頭說,很少很少,像這樣的地方,我肯定要跟他們說到困難,他們聽了也就放棄了,真的,一個是費用高,一路上光是燒油就不少錢,如果車壞了,小問題不算什么,如果遇到大問題,也是要再進入成本的。還有像今天這樣,路上想不到都是斷頭路,半路上不得已的露宿,也會耽誤他們的行程。

我跟歐沙開玩笑,問他有沒有人喜歡上他。歐沙笑了,說當(dāng)然。歐沙就講,有的女游客是單身來的,這樣的人一看我,就說你隨便去哪里,越高遠的地方、越荒涼的地方越好。當(dāng)然她得先把你看好,信任你才行。慢慢你就知道,都是感情上出現(xiàn)了問題,不是剛剛失戀,就是剛剛離婚,來這里撒野散心。

歐沙說,有一個卻是想自殺的,被我勸好了回去了。我這是又當(dāng)導(dǎo)游,又當(dāng)導(dǎo)師。草原上有話,吹動羽毛的是風(fēng),吹動人心的是話。那個女的也就三十多歲,來的時候臉色陰陰的,沒有一句話,讓我見了都害怕,怕她什么時候趁我不注意,從哪里跳下去,那樣我可就說不清楚了。所以遇到這樣的,我就格外小心,還要看著她的包里裝沒裝什么藥。嗨,人就是這樣,你只要盡心了,就會得到回報,何況這里的環(huán)境也改變?nèi)?,看不到塵世那么多煩心事。她慢慢地就像草原的天,變得開朗了,話也多起來,后來什么都跟我說,我當(dāng)然是勸說她把事情看開,路都在前方,就像這草原,你不知道它的邊沿在哪里。

歐沙說,路上我們看到一頭小鹿,可能是受傷了,一條腿拖著地,頭還歪著,它就那么漫天漫地走著。我就指給她看,說你看看,連小動物還堅強地活著。我給她講我的家庭,講我心里的困難。她的臉終于露出了天光,云霞回到了她的心里。她開始什么都跟我說,一路上像倒流的河,把什么都倒出來了。而后她就笑,還唱歌,她的歌唱得真好。

我說你們半路上搭過帳篷嗎?歐沙說,當(dāng)然搭過,趕上路不好,又是天黑,不搭帳篷還行?睡在車里不舒服不說,還會被凍死。搭帳篷時她顯得很興奮,說是第一次睡在高原的帳篷里,而后就問我怎么睡?我說你睡一頭我睡一頭,咱倆頭頂頭。她笑了,說我小氣。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算大氣。晚上我是守在門口的,我怕她害怕。果真她就真害怕了,她說她高原反應(yīng),長時間睡不著,就聽我打呼嚕,我越打呼嚕她越是害怕,她說她聽到了什么叫喚,好像是沖著帳篷過來了。就猛烈地將我晃醒。我一醒過來她就撲在我懷里了。

我聽歐沙不講了,就笑了,也沒有追問。歐沙說,你笑什么,其實什么也沒有,沒有狼,也沒有熊。我出去看了看,一片白雪下得正急。她就說她早就想方便方便。我就領(lǐng)著她鉆出帳篷,讓她到帳篷后面去解決。可她說她怕得很,讓我跟著她,我只好跟著她,背轉(zhuǎn)身去等她方便,她竟然一下子拽住我的大皮襖不放手,而后就聽到了一陣激流勇進的響。

我說你們的故事真好,像小說片段。歐沙說,她后來說當(dāng)時就是那么害怕,一害怕就什么都顧不上了。還說我要是使了壞,她也沒辦法。歐沙說,你不能乘人之危,這些人過后都會反省的,也會后悔的,你覺得當(dāng)時占了便宜,過后會被人瞧不起,還會被人記下來,點了黑點的。

我說后來呢?歐沙說,她走的時候就說了向我表示感謝的話,還說那晚上真的很美妙,簡直就是她一生中的奇遇,會讓她終生難忘,說當(dāng)時她還真有點幻想,過后覺得我更像個男人,而且是個好男人。

我說我相信她說的話。歐沙說,真的,她真的這么說了,說如果我是個單身,就會跟了我。我當(dāng)然說我有家,還有就是我是個獨行俠,她應(yīng)該找到更好的。她就說,說不定什么時候還來,還給我打電話。

歐沙說得輕描淡寫,就像說到某次塌方或者雪崩,無非一場遭遇,過去了也就過去了。歐沙說,生活就是這樣,經(jīng)常會遇到很多有趣的事情,這樣也就顯得快樂和過得有意義。

……

(節(jié)選,全文見《北京文學(xué)》2023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