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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魏微和她的《煙霞里》
來源:中華讀書報 | 吳玄  2023年03月27日08:55
關(guān)鍵詞:魏微 《煙霞里》

大概是2001年的冬天,或者是秋天,記不得了,我在北大東門見到了魏微。北大東門有一片酒吧,比如雕刻時光。

當時,魏微身上套著一個“美女作家”的光環(huán),其實我見到的魏微,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她長著一張和善可親的臉,上一分鐘陌生,下一分鐘就熟了,說話也得體,總之就是一個端莊的淑女形象,我肯定是調(diào)侃過她的“美女作家”身份的,她見怪不怪,哈哈哈一陣笑,就過去了?,F(xiàn)在想起來,她說的話,我一句也記不住,可她的笑我記住了,在后來的二十多年里,這樣的笑,不斷地在我耳邊響起,她的笑,是響亮的,爽朗的,透明的,毫無心機的,也只有毫無心機的人,才有這樣透明的笑,笑應(yīng)該是魏微最顯著的標識了,我怎么形容她的笑呢?有一次,我走在圓明園里,乍暖還寒,將春未春,滿眼蕭索之際,突然就見一樹白玉蘭開了,赤裸裸的一樹白花,不帶一片葉子,我就想起了魏微,凡有她的場合,遇上好玩的不好玩的有趣的或無聊的,她就是這樣笑的。

不久,魏微就租了房子,住了下來,與我一樣,過起了北漂的生活。我們常常聚在一起,從這張餐桌到那張餐桌,從這個酒吧到那個酒吧,高談闊論,三句不離文學(xué),好像在為文學(xué)準備著什么。

實際上北漂的生活不是這么輕松的,北漂的文學(xué)生活更不輕松,當時的稿費標準,每千字只有五十元,最高一百元,單靠寫作是很難生存的,何況還寫得不多,對一個像魏微這樣的文青來說,哪怕生存不是問題,還有另一個問題,存在的意義。因此,在北京的那幾年,魏微都是很焦慮的,這種焦慮感逼迫著她,必須有所行動,寫作或者跳樓,跳樓,她不敢,她終于寫出了《化妝》。

《化妝》可謂魏微的泣血之作,還沒發(fā)表,我就把我能想到的溢美之詞,說了好幾遍,此后,凡有人問我,你認為這幾年最好的小說是哪篇?我說,《化妝》。你認為70后最好的作家是誰?我說,魏微。

不久,魏微就被當作人才,被廣東省作協(xié)引進,做了專業(yè)作家。2006年,我也被當作人才,回到了杭州。

當專業(yè)作家顯然比北漂安逸,就像家狗和流浪狗。文,窮而后工,或許是有道理的,在廣州的魏微反而不寫作了,一個專業(yè)作家,不寫作,在干什么呢?我不知道。反正我在杭州也一樣,好在我是編輯,不是專業(yè)作家,好像我們的文學(xué)熱情,在北京早已耗盡。我們時不時地通個電話,電話一般是這樣開始的,在干嘛呢?沒干嘛。寫東西了沒,沒。然后,魏微哈哈哈笑,是在嘲笑我,也是嘲笑自己,大聲說,我也沒有。

除了不寫作,別的該做的事,魏微也沒做,比如吧,大部分人都要做的一件事,結(jié)婚,她沒結(jié),另外一件大部分人也要做的事,生孩子,她也沒生。她就像一抹擁有人的形狀的空氣,無聲無息地活在廣州。

已經(jīng)整三年沒見過魏微了,去年底,我忽然收到了她的巨著《煙霞里》,足足有平常的兩本書厚,我吃了一驚,原來這疫情三年,她倒是沒閑著,新冠病毒也算做了一件好事,挽救了一個作家。

現(xiàn)在,該來談?wù)勊膶懽髁恕F鋵?,除了寫作,別的對魏微來說,都是浮云,她那么長時間不寫,也是一件不可言說的嚴肅的事情?!稛熛祭铩返呐魅斯锴f,或許就是魏微,周圍欲望橫流,她也隨波逐流,也出軌,但她的出軌,連手也沒拉一下,就結(jié)束了,無論如何,她都不允許身體亂說亂動,這是一個少女的要求,因此,《煙霞里》是一部依然有少女情懷的小說,我不論一部小說有少女情懷,是否就很重要,是否就很可愛,但我得率先說出來,《煙霞里》是一部有少女情懷的小說。

《煙霞里》大致由兩部分構(gòu)成,一部分是田莊個人的編年史,從1970年生至2011年死,另一部分是田莊生活的那個時代的編年史。前面部分是田莊的家,后面部分是田莊的國,合起來就是田莊的家國,再概括一下,《煙霞里》就是一部有少女情懷的家國敘事。但問題并不這么簡單,從操作層面看,這是很難的一件事情,魏微無疑給自己挖了個坑,一個大坑,很容易就掉進了自己挖的坑里?!稛熛祭铩烦霈F(xiàn)了兩個魏微,一個是作家魏微,一個是歷史學(xué)家魏微,出現(xiàn)了兩種敘事,個人敘事和宏大敘事,個人敘事的魏微,我是熟悉的,宏大敘事的魏微,我是不熟悉的,作家魏微,從來都是靠感覺寫作的,想寫就寫,不需要任何準備,作為歷史學(xué)家的魏微,我不知道她怎么當歷史學(xué)家,給時代立傳,起碼要做扎實的案頭工作吧,在我的印象中,她對八卦的關(guān)注遠甚于宏大敘事,她居然為了寫一本小說,做起了案頭工作,而且還著實做得不錯。對一個作家來說,同時進行個人敘事和宏大敘事,是危險的,這兩種敘事,經(jīng)常會互相沖突,無法進行下去,讓它們和平共處,相安無事,這需要技術(shù)。她似乎在宏大敘事和個人敘事之間,來去自如,毫無障礙,我發(fā)現(xiàn),她的方法其實也蠻簡單,就是以一個女人家長里短的方式,把大事變成了小事,把外部變成了內(nèi)部,把嚴肅的評論變成了輕松的閑聊,她好像是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