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2023年第2期｜伽藍：詠懷
伽藍，本名劉成奇，1976年出生，北京市門頭溝人。2004年起開始詩歌寫作，曾獲“詩東西青年詩人獎”。有作品在《詩刊》《揚子江詩刊》《詩探索》《詩潮》《詩建設》《草堂》《星星》《中西詩歌》《北京文學》《廣州文藝》等刊物發(fā)表，并入選若干詩歌選本，著有詩集《半夏之光》《加冕禮》《磨鏡記》三部。
詠 懷
伽藍
《重讀柳宗元<江雪>略記》
二十四種寒氣仍在
那種滲透骨髓的冷
凝固成雪，紛紛揚揚下著
不是輕的六角形
晶體潔白地鋪滿宣紙
天地蒼茫，唯在左下角
留一條黑黢黢開裂的瘦舟
靠著時間泥濘的岸灘。而是
玻璃的，石頭的，鐵的
塑料的，綢緞的，電子的
棉布的，纖維的，紙扎的
畫出來的，肉的
……雪，深深地下著
穿透萬物，像沒有眼睛的悲傷
《鳳凰嶺雜談》
最高的巖石空無一人。半山
適合望遠，若已經積攢
太多的抑郁，必須要謹慎
要繼續(xù)信任這個世界。你坐在
巨大的幻覺中
看風景，什么也看不清
屁股底下的巖石是實在的
如石化英雄的肩膀。微風從南面
吹拂最細的發(fā)絲，山桃花
開了幾百枝。這些都是好的假設
從背包里取出保溫杯
和茶具，沏一壺白茶細品
陰坡積雪未消，下面的涼亭頂著藍色的雪
蠕動的人上上下下，像明信片上的
污點。遠處一座大城隱身
在堅固的紫氣里：一切都沒有發(fā)生
一切已經發(fā)生。鳥的叫聲
穿著安靜的珠子，又散落下午
陽光的低語。臺階旁的小草
剛剛綠了三兩株
《有?神》
有神住在我們的身體里
他飲酒、讀書、吃飯、睡覺
他與妻子們相愛。
他不具體，我們的具體就是
他的具體，我們的善意
與他更近一些
對照鏡子，也看不見他
X光機也照不見。
他并不刻意，要從我們的肉體
鑿出心靈或別的
他不在乎，我們是貓，狗，蝴蝶
擁有此刻，已經足夠
我們是一座房屋，一部車
有神住在里面，就請他一直住下去
《詠?懷》
——仿陶淵明
……野獸的月亮升起
照著露水吵鬧的車馬
到處流徙的街衢照著
鯨群輕輕吞吐的市聲
但到達秋菊的只是春蘭
到達心頭的只是一地雪
積累的時間亙古不化
我還是在古意中鋤草的人
像一只蚯蚓棲身泥土
勞動，不含一點思想
南山多么肅靜，肅靜
一只倒扣的沉鐘
起了銀光閃動的微風
彎腰的時刻已經過去
洗凈疲倦的身體
直率，奔放，有著歡喜的形狀
《詠?懷》
——仿王維
鳥啼睡在珠露里。搖晃的梧桐葉
敷著毛茸茸的薄霜
起舞的影子感覺人世的涼意
比臉上的平靜更粗糲
連注入琴聲的流水也很有韻地
轉過彎遠了，遠了
我仍然會早睡，早起
不著一物。只是今夜的木窗
較往常稍亮些：一格一格
慢悠悠地，收起心尖上的雪
《靜?夜》
夜色傾瀉在花木上
聽不到什么聲響
我們的未來沒有名字
一把椅子在吃我們的時間
我們在被咀嚼的喧囂中
埋得多么深
什么事物脫離了我們的世界
隱藏在森林的夜色中
星星在頭頂的天宇上晃動
此刻，我們居住的地方里盛滿了回音
它們認出了我們走路的姿勢
不遠處，一盞燈用熄滅抓住我們
而我們不能夠拒絕
在鏡子晦暗的睡眠中，我們
欲為河流，卻不能流走
《流?年》
放棄了所有的修飾
露出自己的天真，靜如廉價
草紙上的一盞風荷。他感到
命運的通透，吹開了
臨河的窗子，一匹天光傾瀉
進來，照亮書中發(fā)呆的灰塵。
那是他用半生打成的包裹，沉默
在里面呼吸著，絕句的氣味
蔓延?？梢韵胂螽斈?，一道
逼近內心的電光短暫地亮了
一下：美，像一種醒來的自由
讓人怦然心動。他拿起刀子
果斷地切開眼中的白日夢
涌出的液體讓他渾身顫抖，像
一個驕傲的廚師，無意中
切開了宿命的洋蔥。他想起
許多年前在小河邊
聽著蟬鳴，一個少年的影子從
潺潺的河水里升上來，升上來
到達心頭即碎成了玻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