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2023年第2期｜李檣：幸運的一天
李檣，中國作協(xié)會員，江蘇省作協(xié)小說委員會副主任。業(yè)余寫詩歌，小說，作品散見《十月》《人民文學(xué)》《詩刊》《鐘山》《中國作家》《上海文學(xué)》《詩歌月刊》《揚子江詩刊》等。出版長篇小說、小說集，詩集若干。獲有金陵文學(xué)獎、紫金山文學(xué)、揚子江詩歌獎等。
《幸運的一天》
天不亮出門，月上梢頭
才踏上歸途
腳邊的魚簍空空如也
看上去這是失意的一天
整整一天
我沒遇見任何人
也沒接到誰的電話
我就坐在池塘邊的樹蔭下
守著靜默的漁竿和浮漂
像對岸那截枯槁的樹樁
身上長滿時間的青苔
《淹沒》
他經(jīng)常凌晨三四點鐘起來
到曠野里數(shù)滿天星星
有時候還能遇到令人驚喜的流星
周圍有風(fēng)，大片的草地和蟲鳴
他在黑暗中靜靜站著
直到變成一縷風(fēng)中的微風(fēng)
變成一只草叢中的蟲子
一顆光線最弱的星球，它必是
躲得最遠的那顆
他越來越樂于接受
這種被淹沒的感覺
《420》
許多年前
一個女孩子問我
將來你想上天堂
還是下地獄
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地獄
她看了看我說
你是好人，應(yīng)該上天堂
我連連搖頭
我們這一生已足夠喧囂
為什么還要去那種
光鮮熱鬧的地方
當(dāng)乘坐纜車
下到地下420米礦底的時候
我有種回家的感覺
《像一只迷失在城市里的羔羊》
在鄉(xiāng)下，不經(jīng)意間抬頭
你也許會指著一顆星星由衷地感嘆
看那顆星星，水洗了一般
有著純粹的藍和光亮
我曾背著媽媽跑到城里
想在那里贏得高光的一生
可是我的光越來越黯淡
還磨損了身上深邃的藍
偶爾我會想起鄉(xiāng)下的伙伴
想起他們在故鄉(xiāng)的一生
但我已經(jīng)回不去了，像一只迷失在
城市里的羔羊
那里沒有水草，沒有春風(fēng)
沒有被追趕時可以藏身的草垛
好在媽媽找來，把我?guī)Щ毓枢l(xiāng)
我終究是一顆鄉(xiāng)下的星星
在億萬顆星星中間，悄無聲息
《半山腰的人》
半山腰的人住在云朵里
以為那是最好的家園
他們對低處的事物視而不見
也從不下山，他們的肺
已經(jīng)不適應(yīng)山下的空氣
他們也從不向上遷徙
山頂?shù)膶毸湍_下的亂石
在他們眼里同樣一無是處
半山腰的人以為目之所及的風(fēng)景
就是人間之最
《空山》
我們上山的時候
不斷有人從山上下來
下山的時候
有很多人正從山下上來
最后下山的下去了
上山的也下去了
只留下
一座空山
《浮山行》
山是空的，我們一行四人
進山便失去蹤影，石階上，秋天
安靜地躺在幾片黃葉上
古剎掩于竹林，守寺僧不知所蹤
千百石刻，詠懷，記事，誦經(jīng)
風(fēng)化的部分，一個王朝的愛與恨
隨之脫落，抱巖藤緊貼石壁向上攀緣
它終將得道，成為白云的一部分
我把從山外帶來的塵埃和歡樂
在雪浪巖的峭壁上反復(fù)揉搓
并從石井里舀出山泉漿洗，滌蕩
我想像抱巖藤那樣，抱死一塊巖石
任暮色四合，任身后的城市燈火闌珊
《深秋的早晨》
第一次，車窗外有了霧
不用拉下遮陽板
早點里有過的蛋黃派
是誰對這世界的愛的溫度
更高一些，藍白主色
上海銀行前的馬路邊的法桐樹
靜靜地站成一排
葉子依然茂盛，小鹿在
泛著萎黃的綠色樹冠里跳來跳去
有些驚慌和眷戀
春天的顏色終究復(fù)制不來
那就醞釀和實施一場報復(fù)吧
也許這樣，仍然無法遏制
隨之而來的孤寂和悲傷
一只飛鳥迅速掠向地面
像是有人在樹冠里
把灰褐色的懸鈴果發(fā)射出來
交通警察沒有制止那幾個
推著自行車的逆行者
街頭擁擠，有的人在車?yán)锎蛑娫?/p>
但整體看上去
這個世界依然是沉默著的
一個路人擦著我的車身
穿過馬路
消失在深秋的薄霧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