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2022年的非洲英語文學繼續(xù)保持了文學多樣性多元化的良性發(fā)展態(tài)勢，呈現(xiàn)出許多令人振奮的新氣象：從創(chuàng)作群體來看，2022年的小說創(chuàng)作隊伍以中青年作家為主，年輕的新秀作家勢力尤其強勁，這一年出版的很多好作品均為作家的處女作。另外，女性作家的數(shù)量所占比重較大，這一年出版的作品有一半以上由女性創(chuàng)作。非洲女性作家的地位不僅在非洲文學中有所提升，在全球文學空間中也讓人無法忽視。從創(chuàng)作題材來看，作家們在現(xiàn)實、歷史、奇幻、女性等方面不斷深耕，探索各種不同的題材類型和寫作風格。這一年的新作中，既有政治諷刺的佳作，又有觀照歷史和現(xiàn)實人物生活的新嘗試；既有對奇幻和神話世界的構(gòu)建，又有對身份問題的古老追問；既有嚴肅沉重的歷史和現(xiàn)實主義大作品，又有戲謔俏皮輕松的小作品。

現(xiàn)實的鏡像

對大部分當代非洲人來說，當下的現(xiàn)實往往跟國家管理的腐敗、底層民生的多艱、移民或難民經(jīng)歷的痛苦、持續(xù)不斷的戰(zhàn)爭等方面分不開，這些問題不僅是后殖民主義的后續(xù)影響，也是非洲大陸內(nèi)亂頻繁、戰(zhàn)爭不斷的自然結(jié)果。2022年的世界局勢愈發(fā)動蕩，腐敗、階級分化、新冠、戰(zhàn)爭、跨境、難民等現(xiàn)象逐漸成為常態(tài)，因而引發(fā)了更多作家的關(guān)注和探索。

津巴布韋作家諾維奧萊特·布拉瓦約（NoViolet Bulawayo）（諾維奧萊特·布拉瓦約是首位入圍布克獎的非洲黑人女性，2013年憑借小說《我們需要新名字》入圍布克獎）的《榮耀》（Glory）是一部政治諷刺小說，入圍了2022年度英國布克獎。小說虛構(gòu)了一個由動物組成的國家，小說中的人物都是各種擬人化的動物，《榮耀》揭示了一個國家在通往真正解放的道路上可能會遇到的種種困難。

尼日利亞作家埃洛霍薩·奧桑德（Eloghosa Osunde）的處女作《流浪漢！》（Vagabonds!）是一部聚焦于邊緣人物的小說，被《紐約客》評為年度最佳圖書。小說追蹤了一系列瘋狂的人物，對他們來說，生活本身就是一種抵抗：一個放蕩的政治家的司機，擁有決定生死的權(quán)力；一個傳奇的時裝設(shè)計師，生下了一個成年的女兒；作為性少數(shù)群體，她們的關(guān)系為她們的地下性工作經(jīng)歷提供了意外的庇護；一個妻子和母親，參加了一個改變她世界的秘密精神集會。他們既相互對抗，又相互支持，他們的生活交織在一起?！读骼藵h！》是一部結(jié)合了現(xiàn)實主義與神話的小說，充滿了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色彩。

獲得2021年“AKO凱恩非洲寫作獎”的埃塞俄比亞裔美國作家梅龍·哈德羅（Meron Hadero）的短篇小說集《困難時期的家常便飯》（A Down Home Meal for These Difficult Times）聚焦于移民群體的移民經(jīng)驗，以移民、難民等人群為主角，他們跨越了地理、語言、種族和性別的邊境，他們失去了舊的家園，掙扎著重新開始，尋找自己的歸屬和新的家園。除了移民和難民，這些故事還探討了種族、性別、階級等主題。其中，2021年“AKO凱恩非洲寫作獎”獲獎作品《掃街》（The Street Sweep）講述了一個瀕臨失去家園的年輕人去往亞的斯亞貝巴（Addis Ababa，埃塞俄比亞首都），期待改善自己的生活的故事；入圍2019年凱恩獎的《墻》（The Wall）則描寫了生活在愛荷華州的兩名難民之間的代際友誼?？偠灾?，這些故事描繪了夾雜在文化和大陸之間、過去和現(xiàn)在、真相和謊言之間的生活。

這幾年，全球持續(xù)的疫情也激發(fā)了部分作家對災難、瘟疫的關(guān)注。尼日利亞作家烏瑪·圖拉基（Umar Turaki）的《觀賞如此漂亮的東西》（Such a Beautiful Thing to Behold）是流行病敘事的代表作，這部作品是烏瑪·圖拉基的處女作，是一部關(guān)于生存、愛和人類頑強求生的故事。一種名為“灰色”（“The Grey”）的神秘瘟疫籠罩著皮拉姆這個小村莊，瘟疫使皮拉姆的居民陷入困境，耗盡了他們所有的希望，只有年輕人可以幸免這種瘟疫。一個名叫鄧卡的少年承擔起了帶領(lǐng)大家離開皮拉姆的艱巨任務(wù)，他需要盡快為兄弟姐妹們找到解藥并拯救他們。然而，哥哥姐姐們卻有自己的計劃。在暴力、饑餓和死亡的混亂中，他們每個人都在努力想辦法擺脫困境。類似的作品還有津巴布韋作家蘇·尼亞蒂（Sue Nyathi）的《一個天使的死亡》（An Angel’s Demise），講述的是一個關(guān)于愛情、戰(zhàn)爭、血腥屠殺和背叛的故事。故事始于1977年索馬布拉的一個農(nóng)場，主人公安吉爾在這一年出生了。農(nóng)場由保羅·威廉姆斯經(jīng)營，他是一個外表嚴酷和偏執(zhí)的人，許多人的生計都掌握在他手中。當安吉爾的父母參加解放斗爭時，她被留給為威廉姆斯家族服務(wù)的祖母照顧。安吉爾在農(nóng)場里生活了30年，見證了農(nóng)場人事錯綜復雜的過去和同樣復雜的現(xiàn)在。

這一年還涌現(xiàn)出了比較多的優(yōu)秀的非虛構(gòu)作品，比如散文、回憶錄和各類傳記等。相較于虛構(gòu)作品，非虛構(gòu)的紀實性特點在描摹和反思現(xiàn)實方面更為直接準確，無論是在對非洲的整體認識上，還是在對歷史、時代趨勢或是個人成長的認識上。其中，有三部作品尤為突出，值得在這里進一步探討。

第一部是迪波·法羅尹（Dipo Faloyin）的處女作《非洲不是一個國家：光明大陸的筆記》（Africa Is Not a Country: Notes on a Bright Continent）。在這本書中，迪波·法羅尹糾正了許多人對非洲的刻板印象：非洲經(jīng)常被簡單地描述為一個由饑荒和狩獵、貧窮和沖突組成的土地，是一個統(tǒng)一的整體，大陸內(nèi)部沒有任何細微的差別。法羅尹通過一個個充滿活力的故事，將非洲豐富的多樣性、社區(qū)和歷史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他對拉各斯生動而復雜的城市生活身臨其境的描述，揭示了許多非洲國家正在承受的殖民主義后遺癥；他對非洲大陸上七個獨裁政權(quán)與民主斗爭的梳理，揭開了白人救世主情結(jié)的現(xiàn)象；他著眼于非洲大陸的未來前景，探討了由青年領(lǐng)導的文化和政治運動，這些運動正在以獨有的方式重新定義和想象非洲?！斗侵薏皇且粋€國家》對西方對非洲的錯誤描述進行了激烈的批判，對被抹去的歷史和簡化的圖像進行了有力的反駁。通過描摹非洲大陸不同文化和社區(qū)的活力和特殊性，《非洲不是一個國家》對非洲給予了應(yīng)有的尊重。

第二部是哈菲扎·奧古斯都·格特（Hafizah Augustus Geter）的《黑暗時期：論個人、種族和起源》（The Black Period:On Personhood, Race, and Origin）。作者哈菲扎·奧古斯都·格特是一位尼日利亞裔美國作家和詩人，曾出版過入圍美國有色人種協(xié)會形象獎和筆會開放圖書獎的詩集《非美國人》。在這本回憶錄中，她回顧了自己作為尼日利亞穆斯林移民和美國黑人視覺藝術(shù)家的女兒的成長經(jīng)歷，并借此探討了對殘疾人、性少數(shù)群體和有色人種而言不平等的社會體系，同時也描繪了一個充滿潛力、藝術(shù)、音樂、希望和愛的世界。

第三部是尼日利亞裔加拿大作家奇迪奧戈·阿庫尼利-帕爾（Chidiogo Akunyili-Parr）的《我因我們而存在：一位非洲母親為民族靈魂的戰(zhàn)斗》（I Am Because We Are:An African Mother’s Fight for the Soul of a Nation）。在這本回憶錄中，作家講述了她的母親多拉·阿庫尼利（Dora Akunyili, 1954–2014）的一生。多拉·阿庫尼利是一位與厭女癥和腐敗作斗爭的英雄。在一個男人的世界里，她當選并成為內(nèi)閣部長，但她不得不應(yīng)對政治伎倆、死亡威脅。她因此而受苦，她的婚姻和六個孩子也是如此?！段乙蛭覀兌嬖凇废蜃x者展示了一位勇敢者和先驅(qū)的人生故事。

奇幻的世界

與西方的科幻小說（Science Fiction）的概念類似又不同，在非洲，奇幻小說（Speculation）是科幻作家創(chuàng)作的主流。當代的非洲奇幻小說，大多從非洲的本土神話中提取素材，非洲的神話敘事對奇幻小說有很大的滋養(yǎng)作用。非洲豐富的神話傳說與當代的科技敘事聯(lián)系在一起，讓非洲的奇幻小說具有自己的特點：變形、文化和種族混雜。非洲奇幻小說新浪潮的核心是：講述我們自己的故事，從內(nèi)部揭示我們充滿活力的文化，分享我們獨特的視角，并將我們自己寫進未來。

尼日利亞裔作家恩內(nèi)迪·奧科拉福爾（Nnedi Okorafor）專門從事科幻小說創(chuàng)作，獲得過世界幻想獎、星云獎、艾斯納獎和洛丹斯塔獎以及雨果獎等，她在2022年出版了新書《阿卡他女巫》（Akata Woman），此書被《時代》雜志評為“有史以來100本最佳奇幻書籍”之一，是恩內(nèi)迪·奧科拉福爾關(guān)于非洲未來主義幻想系列的第三本書，講述了15歲的尼日利亞裔美國白化病患者桑尼和她的豹人朋友奇奇、奧盧以及美國朋友薩沙的故事。桑尼的這些朋友都擁有神奇能力，被巨大的蜘蛛精烏迪德強迫進入精神世界，去尋找奇奇的母親從烏迪德那里偷來的一個叫做加扎爾的神奇物品。如果他們在七天內(nèi)未找到，烏迪德就會摧毀奇奇的皇室母親長大的尼姆村。一路上，他們經(jīng)歷了很多，更清楚地了解了自己真正的精神自我和魔法能力。小說集合了非洲神話、尼日利亞文化、歷史等元素。

塞拉利昂裔作家納米娜·福爾納（Namina Forna）的《金色的我們2：無情者們》（The Gilded Ones 2:The Merciless Ones）一出版即成為《紐約時報》暢銷書。《無情者們》是《金色的我們》奇幻系列的第二部作品（第一部作品于2021年出版），故事延續(xù)了上一部的內(nèi)容：自從德卡釋放了奧特拉古國的女神，并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真實身份以來，已經(jīng)過去六個月了，但戰(zhàn)爭正在整個王國展開，真正的戰(zhàn)斗才剛剛開始。因為有一股黑暗的力量在奧特拉滋生，德卡和她的軍隊必須阻止這股力量。然而，隱藏的秘密威脅著要摧毀德卡所知道的一切。

演員和制片人奧馬爾·埃普斯（Omar Epps）和作家克拉倫斯 A. 海恩斯（Clarence A. Haynes）的處女作《努比亞：覺醒》（Nubia:The Awakening）也是一部奇幻史詩，一部反烏托邦小說。小說的主人公是三個青少年祖貝里、烏索奇和倫喬，他們是非洲難民的孩子，父母來自努比亞，一個位于西非海岸的烏托邦島國，目前生活在紐約。在他們出生之前，一場巨大的風暴摧毀了他們的祖國，迫使他們的家人漂洋過海逃到紐約市。但是，被氣候變化和階級分化蹂躪的紐約遠不是非洲難民的天堂，他們在不斷被洪水淹沒的曼哈頓下半?yún)^(qū)掙扎求生，而富人則在被稱為高地的天空之城安享生活。對他們?nèi)硕?，努比亞已?jīng)不復存在，他們父母也無法告知他們更多的信息。然而，他們體內(nèi)的某些東西正在發(fā)生變化，他們感受到上天賦予他們的非凡而可怕的力量，似乎與父母對他們隱藏的秘密有關(guān)。這部小說對資本主義、階級主義和種族不公正進行了強有力的批判。

薩拉·艾爾-阿里菲（Saara El-Arifi）的處女作《最后的戰(zhàn)斗》（The Final Strife）是根植于非洲和阿拉伯神話的幻想三部曲《終結(jié)之火三部曲》的第一部，故事講述的是三個女人聯(lián)合起來對抗一個以血統(tǒng)劃分人民的殘酷帝國。西拉、阿努爾、哈薩這三個女人屬于不同的社會階層，擁有不同的能力，她們聯(lián)合起來，一起對抗帝國的統(tǒng)治。

另外還有尼日利亞裔加拿大作家德博拉·法拉耶（Deborah Falaye）的處女作《鮮血的后裔》（Blood Scion），講述的是一個15歲的少女斯露安的故事。斯露安是一個古代的神奧里薩（Orisha）的后裔，可以隨意焚燒敵人。如果她的這種能力被發(fā)現(xiàn)的話，則意味著死亡。在15歲生日時，她被強行征召加入殘暴的統(tǒng)治者路西斯的軍隊，由此，她開始了自己向權(quán)力、專制、不公正等強大力量的復仇之旅。

女性的聯(lián)結(jié)

非洲女作家已經(jīng)成為世界文學市場上新興的力量，她們的作品在國內(nèi)外都有廣大的讀者群。受益于非洲女性作家群體的崛起以及全球女性主義運動的新浪潮，女性話題也漸漸成為非洲女性作家創(chuàng)作的一個熱點。

英聯(lián)邦作家獎得主齊西·丹加倫巴加（Tsitsi Dangarembga）（作品《可悲的身體》入圍2020年布克獎）的非虛構(gòu)散文集處女作《黑人和女性》（Black and Female）討論了種族和性別的復雜關(guān)系，分析了支撐其小說的文化和政治問題，如在多佛的寄養(yǎng)家庭的生活經(jīng)歷、作為年輕的津巴布韋小說家尋找出版商的困難、殖民主義對被殖民地的人的生活和思想方式的擾亂等等。諸如此類的遭遇大部分可歸結(jié)為種族主義和厭女癥的后果。當然，這一切阻礙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她作為作家和思想家的成長，但另一方面，也促進了她的反省和表達，正如作者自己的宣言：“被歸類為黑人和女性并沒有限制我的寫作。寫作向我保證，我不僅僅是黑人和女性。寫作使我確信我自己的存在?！?/p>

尼基·梅（Nikki May）的處女作小說《瓦哈拉》（Wahala）則講述了四個女人的故事和她們之間的友誼，Wahala這個單詞的意思即為“麻煩”。作家尼基·梅出生于布里斯托爾，在拉各斯長大，是英裔尼日利亞人。她創(chuàng)作《瓦哈拉》的靈感來自于與朋友們的一次漫長午餐。小說堪稱當代版《欲望都市》：朗克想要幸福的生活和孩子；布擁有朗克想要的生活：善良的丈夫、漂亮的孩子；西米是擁有完美生活方式的黃金一族；伊索貝爾則是在她們之間制造混亂的人。小說涉及現(xiàn)代城市生活中的核心問題，例如，女性在家庭和工作中不斷演變的角色、跨種族關(guān)系和多元文化身份、貫穿許多友誼和日?；拥母偁?，以及最重要的是，親密關(guān)系是多么容易轉(zhuǎn)化成敵對關(guān)系，等等。

尼日利亞作家艾瓦諾斯·奧達芬（Aiwanose Odafen）的《明天我成為女人》（Tomorrow I Become a Woman）是一部關(guān)于愛、失去和女性友誼的故事。小說的主人公奧比阿努朱陷入與兩個不同種族的男人的三角戀中，與母親的關(guān)系充滿了矛盾，并承受著社會期望的負擔。兩個男人擺在奧比阿努朱的面前：一個是有魅力、英俊的伊博人和基督徒戈茲，另一個是處在敵對部落的阿金，前者完美契合母親的期待，而后者是母親決不能接受的。奧比阿努朱作為母親不想要和不喜歡的女兒，選擇戈茲就意味著實現(xiàn)了她長期以來難以企及的女性地位，以及她一生都渴望的東西，即來自母親的認可。小說探討了母親和女兒之間復雜的關(guān)系，也探討了女性在艱難的婚姻中為滿足社會和文化期望所做的斗爭。

綜上，無論是過去的歷史和當下的現(xiàn)實，還是奇幻的世界和日常的個體，都在2022年度的非洲英語小說中有著豐富又細微的書寫，奇幻和女性題材的作品也相當亮眼，尤其是奇幻小說，數(shù)量和質(zhì)量都在上升，成為年輕作家們尤為鐘愛的題材。另外，作家越來越年輕、處女作數(shù)量越來越多也是很明顯的一個趨勢。這一切無不說明，非洲英語文學依然年輕，依然讓人充滿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