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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未來,或許要以“幻”為鏡 ——評科幻長篇小說《井中之城》
來源:文藝報 | 劉為民  2023年05月31日09:05

近年來,文藝界不斷繁榮的科幻、魔幻、玄幻、“懸幻”等創(chuàng)作及影視產業(yè)化蓬勃發(fā)展,方興未艾。這類文學的成功,構成了新的文化市場消費主體,彰顯出獨特的人文風采。當下,“大數據”“元宇宙”等已然成為時代熱詞,也許,在不遠的將來,正在孕育著足以開啟人類文明新篇章的精神力量。國內外執(zhí)著于科幻題材的寫作者們,他們在作品中展現的時空范疇、生態(tài)導向、文史情懷以及精神追求,應該如何適應、提升或改善人類世界目前的社會需要?關于這些,我們仍言之甚少。

如果說,達·芬奇的維特魯威“方形人”與“旅行者號”攜帶“光盤”遠航太空,標志著從文藝復興到現代高新科技發(fā)展的未來方向,那么,在航天航空、虛擬現實、基因工程、AI技術等熱潮迭起的當下,科幻創(chuàng)作更要以其特有的時空理念與生存智慧,助力人類命運共同體實現精神升華。從這個角度出發(fā),我尤其欣賞以轉世“魔神”張亮——也就是前生的“量子研究中心副主任”葉文——為主角的《井中之城》。這部22萬余言的長篇小說,恰如劉慈欣所說:“展現了科學的詩意和宇宙的美感。”

在劉洋的《井中之城》中,主人公快遞小哥張亮生活的繁華城市,坐落于數千米深的井下。每天,他沿著相似相近的路線,來來回回送貨上門,奔波于千家萬戶。一切看似平淡無奇,只有仰望天空,那個圓形豁口中零散四射的星月余輝或陽光晨曦,隱約透露著難言的怪誕、明媚和神秘。同樣辛勞勤懇、漂泊不定,張亮絕非現實社會“拉車”路上拼命而又“認命”墮落的駱駝祥子,也不是控訴、反抗階層固化而又歌舞卓立的“流浪者”拉茲。恰恰相反,《井中之城》徹底置換了經典文藝中的三維時空與客觀世界,將傳統(tǒng)的“前世”“輪回”編織為多重關系的交錯博弈,層層遞進地推動主人公命運的喜怒悲歡和虛實衍變。

作者劉洋是物理學博士,他善于在娓娓動聽的敘述中,綻放數理邏輯的知識花蕾,以對標現實又顛覆現實的細節(jié)描寫,繪出一幅幅“井”中天地的生活圖景,說理抒情,揭秘釋疑:原來張亮在其“前世”的童年失手誤殺了胞妹,被當作神秘的“轉世魔神”,在經歷了“二維生物”的威脅與各種危難摧殘后,完成了另類的如“上帝”般的“擲骰子”大賽。最終“分身”有術,留下另一個“張亮”給“井”下世界的妻子和母親,而他“本人”飛升“井”外恢復為“葉文”。無疑,小說里所謂真實的邊界不合邏輯,或故意違背物理規(guī)則。因此,使現實中讀者所堅信的一切都變作迷幻而虛化,導向未知的淵藪,又伴隨情節(jié)的發(fā)展推進,逐漸認可張亮確信找到了“世界的真實”。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科幻文類都被歸入更大范疇的幻想文類之內?!赌Ы洹贰豆げㄌ亍贰吨腑h(huán)王》與《外星人ET》《星球大戰(zhàn)》《黑客帝國》《銀翼殺手》《2001:太空漫游》等作品,在有些語境下可以被合并“同類項”。近年來,《阿凡達》系列電影引發(fā)觀影熱潮,借此聯想古往今來東西方戲劇的起源發(fā)展,或許可以說,潘多拉星球、納美人、希臘神祇,與中國儺戲的祭神跳鬼、狂歡自娛,在幻覺、幻象、幻境的現代感受上,并無二致。所以,老子《道德經》說“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痹趧⒀蠊P下,通過“張亮即葉文”的前世“生活在一個叫作深圳的城市”,形成更加深刻緊迫的人文“悖論”——我們作為現實生活中的人,是否能夠確切地區(qū)分真與假?世界的客觀真實性,值得我們始終堅信不疑嗎?《井中之城》里鮮活靈動的藝術表達,對這類涉及“元宇宙”的終極探尋進行了深刻的反思。張亮經歷了一系列迷幻迭出的奇異、驚悚體驗之后,醒悟到身在其中的“井”下城,不過是賽博格“元宇宙”中的虛擬幻境與幻象。自己的青春和人生,也是被重重設定而日見困頓、窘迫的命運輪回。從自為無知到自覺驚醒的張亮、葉文們,映射了當今社會屢見不鮮的“蕓蕓眾生”。

在“元宇宙”浪潮洪波涌起的時代背景下,《井中之城》預示了伴隨著高新科技的發(fā)展精進和實踐落地,可能會逐步取消純粹物理意義上的“真假”界限。我們面臨著以往從未涉及的超越性命題:如果元宇宙和現實生活并駕齊驅,兩者皆真,何為假?相反,如果經過實證兩者皆假,那還有沒有真?果真如此的話,人類就不僅難辨“真假”,甚至也不能確信自己的客觀存在了。這樣的人類還有沒有衡量生命價值的客觀尺度?小說的主人公作為“井底市民”輪回千余年,終于回到了真實的地球上,但他作為真實的地球人,又會因此面對什么樣的人生和未來呢?恰如電影《黑客帝國》的現實迷幻,公元22世紀的人類,生活在由機器人安排的虛擬世界“Matrix”之中而渾然不覺。后來,通過尼奧對話“Matrix”的設計者,指出連所謂的錫安基地乃至尼奧本人,事實上都是設計好的程序或由機器孵化出來作為程序載體的肉身。這十分符合波蘭科幻作家萊姆的理論,即所謂“宇宙的物理學是它的社會學的產物”。

在《井中之城》里,劉洋安排主人公張亮出逃必須通過特殊的規(guī)則嚴苛的骰子游戲,并在游戲中隱藏了回歸真實世界的數字密鑰。由此,小說構建出傳播物理知識的趣味迷宮,在類似科普的同時,巧妙地運用懸疑、追逃、史料、掌故等傳統(tǒng)文學元素,豐富了科幻表達形式,多層次、多角度、多元化地展示了作者掌握的創(chuàng)作技法。

故事最后,張亮復制了自己的替身留在“井中之城”——這是生命意義存在的標志,也是思想價值追求的象征。所以,我們將要牢牢把握科幻與時俱進的思想鑒證,所謂“人類世”的升維創(chuàng)想與心智情懷的浪漫博大,必將引發(fā)無涯無羈的精神共鳴。以銅為鏡正衣冠,以史為鏡知興替,今后和未來,或許要以“幻”為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