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裔文化元素的全球融合與重構：《西游ABC》中的文化流動
2023年，迪士尼旗下的流媒體平臺Disney+推出了將《西游記》神話故事元素與在美華人生活相結合的《西游ABC》（American Born Chinese，又名美生中國人）。這部劇在中美引起了較有差異的評價，《紐約時報》評論家麥克·海爾（Mike Hale）對該劇的點評可以較為準確地解釋這一差別的原因：這部劇很容易能吸引人觀看，也很容易讓人棄劇。因為觀眾可能會被該劇獨有的魅力所吸引，也可能因為太熟悉西游的元素而難以接受這樣的創(chuàng)作。
雖然，從中西方互聯(lián)網(wǎng)評價來看，《西游ABC》具有一定爭議性，但不可否認該劇是亞裔文化在全球顯性化的重要代表作品。
從漫畫到影集：華裔的中國文化想象
《西游ABC》改編自美國華裔漫畫家楊謹倫2006年出版的同名漫畫。漫畫中有三條故事線，一條是關于西游記中美猴王的故事線，另一條是隨父母搬到白人社區(qū)的華裔少年王進，遇到另一位華裔少年維辰的故事線，還有一條是一個到美國看望家人的中國人欽西的故事線。該漫畫是第一部入圍國家圖書獎（National Book Award）最終競選名單的漫畫作品，并獲得了2007年專門頒給青年文學作品的普林茨獎（Printz Award）和美國最具代表性的漫畫獎艾斯納獎（Eisner Award）。
楊謹倫是一個出生在美國的華人，從小在天主教文化、美國流行文化和中國文化的浸潤下長大?！段饔蜛BC》是他對自己文化背景以及真實經歷的融合，它既帶著中國文化的基因，又具有他者眼光下對中國文化的想象。
劇版《西游ABC》除了保留王進與維辰這條故事線之外，還將原本作為背景板的王進父母、孫悟空、觀音菩薩等進行了更立體的塑造。王進父母是在成年后才移民至美國，他們身上有更多不同文化沖突留下的痕跡。孫悟空與維辰之間的父子矛盾從另一個側面反映出中國傳統(tǒng)文化與逐步現(xiàn)代化的文化元素之間的沖突與對話過程。觀音菩薩、石磯娘娘則讓我們看到中國神話與現(xiàn)代商業(yè)文化之間產生的奇妙化學反應。
劇版中對中國的文化想象比原著描述范圍更廣，視角更多元，更能代表流媒體時代的文化流動面貌。
《西游ABC》多元文化元素：刻板印象的解構與重構
近年來，全球不同國家在經歷了種族、性別方面的多項社會事件之后，許多影視創(chuàng)作都有了新的創(chuàng)作視角、創(chuàng)作理念和價值取向。劇版《西游ABC》如楊謹倫所愿，從普通的華人男孩視角來講述青春期少年面臨的親情、友情、愛情以及自身的身份問題。曾經鮮被關注的在美華人家庭、華人社區(qū)生活成為了這部劇中重點刻畫場域。
在視角創(chuàng)新的過程中，新的刻板印象也在生成。白人少女艾美利亞（Amelia）開始思考有禮有節(jié)的家庭環(huán)境，認為王進那吵吵鬧鬧的家庭生活才是更加理想的狀態(tài)。白人校長因對華人家庭的刻板印象而認為王進在家中受到太過嚴格的管教。她試圖用自己所熟悉的教育方式來勸導王進父母，希望幫他們挖掘出王進在學校做錯事背后的心理成因。王進父親解釋了他們家庭的相處模式，否定了校長對他們的理解方式。
這樣的劇情解構了西方社會對華人的刻板印象，同時也形成了新的對白人以及其他族裔人群的刻板印象。第一季最后一集中，全校師生看了一場神仙凡人大亂斗。當大家無法理解看到的一切時，白人校長篤定地認為這是因為王進的好朋友——印度人阿努吉（Anuj）家里非常有錢，贊助了這場表演，所以才會有這么多難以達成的特效。
他者的眼光所形成的刻板印象雖然是創(chuàng)作中基本無法避免的，但是我們仍應時刻警惕他們的出現(xiàn)，因為只有保有這份警惕之心，才能讓我們在創(chuàng)作中推翻固有刻板印象而有新的突破。
文化的流動：亞裔文化的全球主流化趨勢
從2007年開始，不同的好萊塢制片人與楊謹倫探討將這一漫畫作品進行影視化的合作。但是，楊謹倫覺得時機還未成熟。隨著全球文化的進一步流動，流媒體興盛的當下，智能翻譯技術不斷發(fā)展，語言與字幕的匹配彈性提高，越來越多的互聯(lián)網(wǎng)用戶對通過字幕來理解不同語言的視聽內容表現(xiàn)出較高的適應性。這讓不同國家、不同地區(qū)的文化有了更強的流動性。文化在交融過程中出現(xiàn)了不斷增厚現(xiàn)象：一方面，亞裔文化有了更大的接受群體；另一方面，亞裔文化也接受了諸多他國文化的熏陶。
2020年，韓國電影《寄生蟲》橫掃奧斯卡金像獎，獲得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國際影片、最佳原創(chuàng)劇本在內的四項重量級大獎。這一結果讓亞裔文化有了更普及化的全球認知度，也讓投資方對反映亞裔人群的故事有了更大信心。2021年10月4日，Disney+為《西游ABC》這一項目開了綠燈，并在2022年2月對外宣布，由楊紫瓊、吳彥祖、關繼威等人參演該劇，5月宣布劉玉玲將擔任該劇導演之一。2023年3月13日，在第95屆奧斯卡獎上，由楊紫瓊、關繼威主演的《瞬息全宇宙》獲得了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原創(chuàng)劇本、最佳女主角、最佳男配角、最佳女配角、最佳剪輯在內的七項大獎。亞裔文化在全球有了更大的話語權，也為《西游ABC》打好了前站。
《西游ABC》抓住亞裔文化全球顯性化這一趨勢，去掉了漫畫中欽西一條故事線，讓關繼威飾演的明星弗雷迪·黃（Freddy Wong）作為第三條故事線，承擔為亞裔發(fā)聲的職責。弗雷迪在90年代出演的情景喜劇《蠢到沒藥醫(yī)》中搞笑又有些犯蠢的片段因突然走紅網(wǎng)絡，被做成了各種短視頻和梗圖在網(wǎng)上傳播。弗雷迪在接受采訪時批判了九十年代對英雄的狹窄定義，他認為熱心助人、捍衛(wèi)家庭的普通華人群體也是偉大的英雄，而不應是被嘲笑的對象。
《西游ABC》在IMDB上獲得7.2的高分，爛番茄新鮮度96%，這樣的成績說明劇中對亞裔族群的表達以及亞裔對自己主流地位的爭取是能為西方社會所接受的。究其原因，主要在于其表達形式非說教式，而是先讓角色變得真實可信，用角色打動人，而后再通過角色的邏輯推理性行為來輸出價值觀。最近在網(wǎng)飛（Netflix）熱播的反映在美亞裔族群的劇集《怒嗆人生》（Beef）也有異曲同工之妙，既描寫美好也不回避問題。讓觀眾與角色的真實產生共鳴，對角色的缺陷予以理解。
從近年來《摘金奇緣》《寄生蟲》《瞬息全宇宙》《楊之后》《米納里》《別告訴她》《柏青哥》《西游ABC》等一系列反映亞裔文化的成功影視作品可以看出，21世紀文化的流動帶來了亞裔文化在全球范圍內顯性化、主流化的趨勢，這也為中國文化的國際傳播提供了新機遇。我們要想抓住這一時機，就應該在創(chuàng)作層面中秉承著創(chuàng)造性轉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的思路，用海納百川的態(tài)度，積極地搭建起能形成中西方文化對話的橋梁。
（作者系澳門科技大學電影學院助理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