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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郁雨君:我希望從“辮子姐姐”一直寫到“辮子奶奶”
來源:中國出版?zhèn)髅缴虉?#12288;| 江玉婷  2023年07月03日07:22

睡醒后,郁雨君照了照鏡子——臉上的疤痕像大陸板塊漂移一樣,變化緩慢。前陣子她摔了一跤,左臉著地。結(jié)痂后,她拍下照片,發(fā)在微博上,提及自己每天觀察變化的臉,就像一個懸疑故事。

有人說,傷口像飛翔的蝴蝶側(cè)影,還有人提到了她的小說《我的雀斑會跳舞》。更多的是為她鼓勁,有粉絲留言:“辮子姐姐,你在故事里創(chuàng)造的愛和美好,都會有一天在不經(jīng)意間飛歸你的懷抱。”

預(yù) 感

去年,郁雨君的父親病重,住進醫(yī)院。他的胸腔有積液,引流管穿過肋骨間的縫隙置入胸腔,積液每天一放,每回大約兩三百毫升。郁雨君擰開開關(guān),看著液體流出。父親胸悶得到緩解,松一口氣。

這天,光線很好,射入病房??粗柟?,他父親慨然念出:“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边@一刻,郁雨君預(yù)感父親能挺過去。

從住院部到B超室有一段很長的路,清晨,兩人攙扶著走著,影子拉得很長。那天,父親穿了一件青色汗衫,做完穿刺,創(chuàng)面有血滲出。父親的聲音響起:“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庇粲昃X得,天更亮了,照得影子都變淡了。

“小時候,爸爸常常教我念詩。我的名字就取自‘淚飛頓作傾盆雨’‘我失驕楊君失柳’這兩句詩。這次住院,那些久遠的詩句‘從天而降’,也給了我某些神奇的昭示?!庇粲昃锌斑@應(yīng)該就是文學(xué)的力量吧?!?/p>

郁雨君憶起,那一天,父親的臉上也映著光,對她溫柔地說:“我一生寫了一部作品,只有兩個字:雨君?!?/p>

起 名

初一暑假,郁雨君讀《射雕英雄傳》,讀到郭靖兒時在大漠的生活。窗外的蟬一直在叫,于蟬聲中,她聽出了一個蒙古人的名字——“也速該、也速該”。成吉思汗的父親叫也速該。

回福建探親,給外公林永灶、外婆桂花掃墓時,郁雨君發(fā)現(xiàn)附近多了座新墳。墓碑上貼著一對老夫妻的照片,照片上方刻著姓名:溫沛、秀乖。一陣微風(fēng)吹過,林間沙沙作響,樹蔭下光斑晃動。郁雨君想:“他們會成為好朋友的?!?/p>

“我有‘起名怪癖’,或者說有‘名字敏感癥’。如果一本書里的主人公沒有一個好名字,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動筆。”郁雨君去派出所辦事,聽見辦事員聊天。

一對夫妻給孩子辦戶口,父親姓朱,個頭矮矮的,他想了半天,一拍腦袋,想出一個名字:“朱穆朗瑪峰。”妻子惱怒,立馬否決。

趣事講完,人群散開,就像那個未被啟用的姓名,一切都消失在空氣里。

回到家,打開電腦,郁雨君鬼使神差地敲下鍵盤,屏幕上出現(xiàn)五個字:“朱穆朗瑪峰”。在小說《瓶子妹妹和大象哥哥》里,他是小學(xué)校長,像大山一樣庇護學(xué)生,堅實地存在。

童 話

童年刮過的風(fēng),每一絲都是甜的。上海弄堂里,家家大門敞開,鄰里和睦得像一家人。夕陽西下,炊煙升起,胖乎乎的小雨君熟稔地走出家門,一頭扎進小巷,聞著味兒,一路小跑。路邊,幾只啄食的小鳥驚得飛起。

家住弄堂口的牙醫(yī)爺爺眉頭緊鎖。

他盯著飯碗,豬腳和湯倒是沒了,黃豆一粒不少,剩在碗底。他疑惑的目光移到小丫頭臉上——她從不挑食,每回都吃個精光。爺爺也是頭回遇到這種情況。桌下,兩只小手揪著衣角繞圈,小雨君怯生生地說:“我不愛吃黃豆?!?/p>

爺爺話鋒一轉(zhuǎn),笑著說:“囡囡,爺爺給你講個故事吧?!?/p>

郁雨君來了精神,背挺得筆直。

很久很久以前,好朋友麥稈、火柴、豆子結(jié)伴同行,它們遇到一條河。麥稈說:“我來當(dāng)橋吧?!被鸩裉先?,嘩地一下著了火,雙雙墜河身亡。豆子站在岸邊,沒心沒肺地大笑,把肚皮笑破了。路過的裁縫幫它縫好肚子。

爺爺指了指黃豆身上的“黑條紋”,說:“喏,裁縫用的是黑線。”

郁雨君哈哈大笑,笑得流淚。

笑著笑著,她開始害怕——怕自己的肚皮也笑破。笑聲止住后,她爽快開吃,大口大口地嚼黃豆。

不多時,桌上多了一只空碗。

這個童話決定了郁雨君長久以來對童年的理解。那時,她混沌未開,沒心沒肺地,完全憑借本能生活,更本真地去看待世間萬事萬物。

美 食

上了小學(xué),郁雨君在日記里寫下:“媽媽今天做了一碗紅燒肉,我咬了一口,香得liú yóu。”她在拼音旁滴了一滴紅燒肉汁水,肉汁沁了進去。捧起日記本,貼在鼻尖上聞了聞,她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郁雨君知道,以后只要聞一聞,立刻就能明白“香得流油”的含義。

冬夜,凜冽的寒風(fēng)呼嘯,郁雨君縮在被窩里,聽父親講孫悟空大鬧蟠桃園。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濺,清甜的汁水順著指縫,滴落在地。想著想著,她沉沉地進入夢鄉(xiāng),流了一枕頭口水。

六一兒童節(jié),母親送她一本《童話選》,父親下了一碗大排面。一手抓著書,一手抓著筷子,郁雨君一時不知先吃面,還是先看書。她覺著,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堆到了面前。

到了暑假,郁雨君牽著母親的大手,走去工廠。辦公室里,空調(diào)吹著冷氣,她趴在辦公桌上寫作業(yè),桌面涼涼的。母親遞來一瓶冰鎮(zhèn)鹽汽水,郁雨君“咕咚”一口氣喝下大半瓶。她高聲說:“等我以后長大了,帶媽媽吃遍所有好吃的飯店?!币慌?,母親的同事聞此,調(diào)侃她:“你個小孩,哪來的錢?”郁雨君一揚下巴:“寫作文!”

1999年,《小桔屋——女孩子一個人的快樂》出版,稿費千字28元,郁雨君拿到一筆近2000元的稿費。她帶母親去上海國際飯店撮了一頓,兌現(xiàn)兒時的諾言。

復(fù) 生

小時候,郁雨君住的房子很寬敞,父親在院兒里養(yǎng)了一窩小雞。夏日,午睡醒來,郁雨君迷迷糊糊地爬起來,揉揉眼睛,走到窗邊,趴在窗框上看小雞。到了晚上,她夢見小雞手拉手,在月光下起舞。日子一天天過去,她和小雞一起長大。有一天,爺爺上門探親,郁雨君最愛的一只小公雞,拔凈羽毛,進了砂鍋。

到了飯點,佳肴上桌,全家圍坐。其樂融融的聚會上,郁雨君雷聲大作,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小身板一抽一抽的,眼淚滴在手背上。大人輪番勸慰,她絕不妥協(xié)。然而,香味不受控地直往鼻子里鉆,小雨君流著淚,又開始流口水。

輪到母親出場,她另辟蹊徑,正色道:“喝雞湯,雞湯里沒肉,和雞沒關(guān)系?!?/p>

郁雨君覺得有道理,遂止住不哭,“沒骨氣”地喝了湯?!芭距币宦?,一大顆眼淚掉進湯里,添了一點咸度。她覺著,湯更鮮美了。

后來,郁雨君還養(yǎng)過蠶寶寶、小鵪鶉、麻雀、螃蟹、米蟲。

但她最喜歡的還是那只小公雞。

再后來,有個廣東的小姑娘發(fā)給郁雨君一張照片,上面是她和一只小鴨子蹲在家門口的合影——小鴨子穩(wěn)穩(wěn)站在她的塑料涼鞋上,她的大拇哥翹得高高的,像是護著小鴨子。

原來,奶奶曾把小鴨子搶走做醬鴨,父親又奪回。之后,女孩教小鴨子游泳,結(jié)果這只旱鴨嗆水死了。女孩很內(nèi)疚。郁雨君把這個故事寫進《鴨子弟弟李甲甲》,小鴨子得以復(fù)生。

皮 鞋

郁雨君掰著手指頭,從一數(shù)到七。她身邊的座位空著,這是同桌消失的第七天。在這所小學(xué)里,她們是最好的朋友,互相扎辮子,形影不離。她想,這套桌椅沒了主人,一定很寂寞。

過了一段時間,郁雨君走在小道上,去小鎮(zhèn)另一頭,招呼母親回家吃飯。走到拐角處,郁雨君抬頭一看,愣在原地——同桌像氣球一樣鼓起,無力地趴在家長背上,耷拉下來的小腳上套著一雙紅皮鞋。郁雨君疑心自己看錯了,定睛再看,一大一小已不見蹤影。

原來,同桌得了腎病,服藥后發(fā)胖。退學(xué)后,一家人四處求醫(yī),杳無音信。害怕聽到壞消息的郁雨君,一直不敢問大人,同桌的近況。

但,她始終記得那天的場景。

同桌一直想要一雙紅色搭襻皮鞋,哪怕到了過年,家里也還是舍不得給她買。于是,同桌天天跟郁雨君念叨。郁雨君清楚地記得,那天同桌腳上穿的是一雙紅色搭襻皮鞋,小巧又美麗。

郁雨君把這段經(jīng)歷寫進小說《好朋友變成一頭鹿》。小學(xué)生夏格致患腎病,再也不能和好友一起吃蔥油咸面包。陳佳釀無法接受好友離去,總是幻想夏格致變成一頭鹿,突然出現(xiàn),又突然消失。陳佳釀的幻想,正是郁雨君當(dāng)時的念頭。

每到三月份,看著迎春花開,郁雨君都會想起同桌。

她的名字叫“朱迎春”。

書 房

走進書房,打開電腦,郁雨君走到飲水機前,泡紅茶。她盯著杯子,觀察水渦——順時針,她雀躍得要跳起來。

她有一次真的跳了起來——在屋里“神游”時,無意中撞到了左腳,為了公平起見,又伸出右腳撞了一下——痛得跳起來。

桌上擺滿了零食,有蜜餞、糖果、肉脯、堅果、芥末鴨掌。倘若想不出來,零食便會“遭殃”。構(gòu)思時,她習(xí)慣蹲在椅子上,單手抱膝,像鳥一樣轉(zhuǎn)圈,邊轉(zhuǎn)邊啃指甲。

寫作受阻了,郁雨君把一條牛仔褲平鋪在床上,一粒一粒數(shù)上頭縫的小珠子。半晌過后,她得出了答案——“1022”。這時,她還不知道,這個數(shù)字會在不久的將來歸零——由于她不小心把褲子塞進洗衣機,串珠子的線斷了。

在另一個“受阻”的日子,郁雨君穿著黑白相間的長襪,雙腳在地板上來回蹭。低頭看著,她想到了新角色的名字——斑馬女士,一個略帶神經(jīng)質(zhì)的女士。

有一回,郁雨君在書房看《巴黎評論》。白天,她讀了海明威的訪談,到了晚上,夢見自己出現(xiàn)在一間閣樓上。

她疑惑地看向周圍,看了一圈后發(fā)現(xiàn),自己手上拿著一塊絨布。郁雨君回想起來,她要給海明威擦靴子。

很快,她聞到了煙草味兒。

白色的煙霧彌漫上來。

“嘎吱,嘎吱,嘎吱”,上樓的腳步聲愈來愈重。

她的心狂跳,雙目圓睜。

在即將見到海明威的那一瞬間,她醒了。

對話

郁雨君& 江玉婷

Q:您在《瓶子妹妹和大象哥哥》里,至少2次寫到“相信童話”。

郁雨君:我去過一個西南小城做活動,現(xiàn)場有一對母女拿著我的《祝我生日快樂吧》。媽媽是癌癥患者,女兒讀完這本書對媽媽說:“你只有學(xué)會和恐懼相處,才能真正面對恐懼。”后來,母女一起讀了這本書。寫書的時候,我沒有遭遇親人離世的迫近。但對這一對母女來說,死亡是具體的,像片黑云漂浮在頭頂,來去不定。

我就想,如果我攤上這件事,我能挺過去嗎?我不一定會比她們堅強。但故事就是這樣,它會以作家意想不到的方式在某處生長。作為作家,我無意中寫出了一種生命體驗,讀者從中獲得了慰藉和亮光。我在書里一直傳達一個觀點——向前看,朝前走,你不知道未來有多好。

Q:您也相信童話。

郁雨君:當(dāng)然,我相信童話。童年時代讀的童話,無意中決定了人生的某種面貌。我有一位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她從小最愛的故事是《美女與野獸》。長大后,她擇偶時根本不在意外貌,更注重內(nèi)在。這也印證了,我讀過的一句哲人名言:“未來就是童年在時間底片上的不斷顯影?!?/p>

我也相信寫作。說一點“題外話”。我喜歡買漂亮的小首飾,在一家淘寶店買了十多年,和店主姑娘米成了好友。這兩年,米恍然發(fā)現(xiàn)我是作家。2022年5月20日,米正在讀一本我的書,社區(qū)通知做核酸。她一邊排隊,一邊繼續(xù)看,看完后順手把書送給了身后的女孩。女孩收到書,也很高興。米把這件事告訴我。當(dāng)時,我正在上海排隊做同樣的事,工作人員說,這可能是最后一次大篩查。這是寫作帶來的“魔法時刻”。

今年年初,我來北京參加訂貨會,南京大學(xué)出版社出了我的兩套書“辮子姐姐·成長光芒”(全套5本)、“辮子姐姐·心靈魔法棒”(全套10本)。新書分享會上,我站在臺上發(fā)言,看著臺下坐滿了人,人和人離得那樣近。直到這一刻,我才真切地感到,新一年的春天,就這樣到來了。

Q:說說您筆下的人物吧。列吻貝、汪皺洋,這些名字怎么來的?

郁雨君:有一個小姑娘曾經(jīng)問我,“‘黃藍紫’是不是和化學(xué)實驗有關(guān)?!彼狭嘶瘜W(xué)課,學(xué)到淡黃色固體硫在氧氣中燃燒,會產(chǎn)生明亮的藍紫色火焰。“黃藍紫”是《我的同桌消失了》里的角色。我說:“不是。”這個名字出自我的一套衣服,上身是亮黃色毛衣,下身是過膝紫色的包臀裙。我對她說:“我臭美臭美的。”

2012年,我去廣東做活動,女孩賴嘉勉希望我把她寫進故事里。我用了“嘉勉”二字,寫了《你不知道將來有多好》。書出版后,正好是南國書香節(jié),我?guī)е鴷ヒ娏速嚰蚊??;顒蝇F(xiàn)場,我眼巴巴地看著她,期待表揚。賴嘉勉很開心,她喜歡這個故事,我們倆合了影。

還有一年,我去深圳寶安書城參加讀者見面會?;顒咏Y(jié)束后,書城司機房能干送我返程。這是房師傅第二回送我。第一回,他很沉默,第二回健談起來。他說自己是個默默無聞的男人,希望我把他寫進小說,讓他也著名一回。后來,我把他寫進《誰來參加屋頂大會》。

故事里,房能干是學(xué)??倓?wù)主任,照管學(xué)生的生活。他的原型是我遇到過的一位老師,他曾是體操運動員,當(dāng)過體育老師,后來當(dāng)了總務(wù)主任。有次,他遇到調(diào)皮的小孩在一起打鬧纏斗。他一時拉不開,他也不想強拉,忽然就在一旁翻跟斗。小孩們被吸引過去,不覺中也都撒開了手。

平時,我也喜歡起名字。有一次坐飛機,晚上十點多落地,天已漆黑,停車坪上滿是棕色、深藍、亮紅的小燈,一閃一閃。我想起自己有一件黑色短袖毛衣,上面綴滿各色鉚釘。我給這件毛衣起了名字——“夜間十點的停機坪”。說不定,我什么時候會寫一個短篇叫《夜間十點停機坪》,哈哈哈。

總的來說,我起名字有三點準(zhǔn)則:一、特別,但不生僻;二、有故事感;三、和日常人名有微妙的間離感。哪怕是小說里出場不多的角色,我都盡量起特別的名字。

Q:您筆下的成人并不完美,甚至是糟糕的。

郁雨君:人物都很真實。《鴨子弟弟李甲甲》里,我寫李力子的母親是“工作狂”,對女兒冷若冰霜。生活里,這樣的家長確實存在,極端追求事業(yè),對孩子疏于管教,會給孩子施加莫名的要求。我只是把這一類人濃縮、提純,讓故事的沖突更強烈。

再比如,《我們不是雙胞胎》里,泰格的母親癡迷整容,對丈夫整日挑剔。她就是一個美的符號,極端追求外貌。我也寫過很好的大人,比如泰格的爸爸,他臉上有陽光氣息,心胸有海洋氣息,肩上有泥土氣息。有小朋友跟我說,這是他心中的“完美父親”。

我也寫過不少單親父母,故事在一個個不完整的家庭里發(fā)生。大人也是人,也有古怪念頭,也會軟弱,也會逃離。這就是真實的成人世界,我不會褒揚,也不會貶損。就像牙醫(yī)爺爺講的那個故事,從那粒黃豆里,孩子會讀出答案。我要做的,只是寫一個故事。

面對“惡劣”的大人,孩子有時會對抗。在我的故事里,孩子的內(nèi)心逐漸強大,他們很多時候選擇自然接受。當(dāng)然,成人也會改變,這種變化不是180°式的轉(zhuǎn)變,而是慢慢發(fā)現(xiàn)自己的缺點。故事的結(jié)局不是“大團圓”式的,但也比較溫情。我一直覺得,兒童文學(xué)要有現(xiàn)實的力度、小說的浪漫,要有希望、力量、勇氣,結(jié)尾不要處理得過于簡單。

Q:“心靈魔法棒”里,您寫到了兒童面臨的困境,比如貧窮、疾病、學(xué)業(yè)壓力、喪母、身材焦慮等等。

郁雨君:我一直認為,我的寫作是“超低空飛翔”,不會特別殘忍、沉重,也不會過于奇幻。

我有一位讀者,她從小讀我的書,長大后讀大學(xué),寫的畢業(yè)論文是《郁雨君文學(xué)作品中的“殘缺”世界及其創(chuàng)作理念》。她總結(jié),我筆下的兒童承受著“常人難以想象的疼痛與絕望”,有著“被主流現(xiàn)實社會排斥的邊緣處境”。小說最后,他們走上救贖之路,“殘缺”被不斷彌合,向健全、完整的人生靠近。

我寫的時候,倒沒有想太多?,F(xiàn)實生活中,每個孩子都在成長,都在經(jīng)歷獨一無二的生命,任何風(fēng)吹草動都會帶來變故。我能做的,只是用一個誠懇的態(tài)度去寫作,賦予人物自己的色彩和命運。

故事既是現(xiàn)實,也是寓言?!妒龤q的秘密》里,外公對寶寶說:“一個人一輩子要辦好幾場酒席,滿月酒、成人禮、訂婚結(jié)婚酒、新房上梁酒,死了還要辦豆腐飯,除了一頭一尾的滿月酒、豆腐飯自己喝不到,其他自己都能吃到喝到……”這是人生的寓言。

童年有一種天真、通透、達觀的力量。無論是美好,還是痛苦,孩子都會通過內(nèi)心的生命的力量,悲喜自渡,實現(xiàn)身心健全。我想通過寫作達到這個目的。

Q:《女孩天天向上》里,邊邊和春奇不斷地錯過。

郁雨君:這本書初版出得很早,20年前就出了。前陣子,我收到一封郵件,是一個男孩子寫的,他想把《女孩天天向上》送給女友作訂婚禮物,但哪里都找不到初版。我書架上還有兩本,給他寄過去一本。

《女孩天天向上》是一個悲劇,相愛的人彼此錯過,最后女主死在雪山上。我寫的是初戀,人生只有一次初戀,大概率會失敗。我把自己情感中經(jīng)歷的誠摯的痛苦寫進去。有讀者跟我講:“現(xiàn)在流行的‘BE美學(xué)’(Bad Ending),辮子姐姐很早就寫過了?!蔽耶?dāng)年去嘉年華玩,真的看到一個紅發(fā)女生花很多錢投籃,就為了得到一個等身高的人偶。我把這一幕寫進去,放在邊邊身上。

這個故事最后是超越愛情的。一開始,邊邊喜歡春奇,才對登山感興趣。后來,她把登山當(dāng)作人生的一個錨點。哪怕登山很危險,她也要去。她看了另一種生活的樣貌,就不愿再過安穩(wěn)的、平淡的生活。

我一直對讀者說,最重要的是從故事里得到答案。這個答案會隨著心境變化。有小朋友說,當(dāng)時讀不懂,長大后再讀,讀出了不一樣的感覺。登山是一個偏小眾的運動,它可能流行,也可能不流行。但“為愛天天向上”這種情感動力,會穿透時間,跨越時代。

Q:“成長光芒”主題更多元,不局限于家庭和校園。

郁雨君:我的寫作是“倒過來”的。最早,我以女生視角寫散文,接著是“小說男生”。當(dāng)時有一個雜志叫《男生女生》,我用一個男性化的筆名寫小說,讀者們一度以為我是男生。后來,我在《少女》雜志工作,開始寫青春成長小說“成長光芒”系列,讀者群體集中在初高中學(xué)生。再往后,我寫“心靈魔法棒”,倒回10歲以前,為小學(xué)低齡段學(xué)生寫作。

在雜志社工作,每到周一,編輯部會收到讀者來信。最多的一次,我桌上有700來封信。很多青春期的學(xué)生會寫自己的煩惱和向往,我被少女的氣息和成長的氛圍縈繞。那時候,我很浪漫,會相信很多天真的說法。比如,只要用小刀削下一條完整的蘋果皮,就會看見心上人。如果掉了一顆牙,就會和最好的朋友分離。

一位山東的小讀者跟我說,看完我的書以后,當(dāng)晚就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掉了一顆牙。第二天,她真的和好朋友吵架,絕交了。她覺得童話很神秘。從此以后,她就對牙齒很感興趣。長大后,她考到了醫(yī)學(xué)院,本來她的方向是中醫(yī),后來莫名其妙改成了口腔學(xué)。她說,自己沒準(zhǔn)真的會成為一個牙醫(yī)。

還有一位小讀者許諾,她從小讀我的書,長大后選了文科,考上了中國人民大學(xué)。現(xiàn)在讀大四,寒假在出版社實習(xí)。訂貨會的時候,她到了現(xiàn)場,我們還請她發(fā)言。我給她簽名,寫了一句話:“天天閱讀,天天向上,愛你的辮子姐姐?!彼芨吲d。

Q:您和讀者互動很頻繁。

郁雨君:以前是寫信,我家有一面墻的讀者來信。我會回信,或長或短,當(dāng)然肯定做不到每封都回。后來通過郵箱聯(lián)系,我的郵箱里經(jīng)常有一萬多封信?,F(xiàn)在更多在微博上,他們會發(fā)私信,我都會看。有人留言:“辮子姐姐,你的書還在我的書架上。只要你在,我的童年就還在?!?/p>

《鴨子弟弟李甲甲》出版后,很多小朋友也想養(yǎng)鴨子。有一位媽媽專門給我發(fā)郵件,說她女兒非要養(yǎng)鴨子。家里養(yǎng)鴨子很難搞衛(wèi)生,這位媽媽還有潔癖,她讓我勸勸女兒別養(yǎng)了。母女兩人講條件,成績?nèi)绻岣吡司涂梢责B(yǎng)。后來,小姑娘真的養(yǎng)了一只鴨子。

過了好多年,我有一次去北京,聚餐的時候,有人點了烤鴨。拍合照的時候,把烤鴨拍進去了。后來,我把照片發(fā)在微博上。有粉絲給我發(fā)私信:“李力子還想辦鴨子養(yǎng)老院,辮子姐姐你怎么可以吃烤鴨?!”他們還記得這個故事。我很高興。

“李力子”的原型,我也有聯(lián)系。后來,她去了一所“貴族小學(xué)”。學(xué)生間彼此送東西,她不敢收,家庭條件沒有那么好,她怕給家長添麻煩。類似的事情還有很多,她很困擾。我跟她說:“把《鴨子弟弟李甲甲》拿給同學(xué)看,告訴大家這是我的故事!”我是想告訴她,她很棒,和主角一樣閃閃發(fā)光,不要自卑。

這些年,小朋友送我的禮物,我都好好收著,放在儲藏間?,F(xiàn)在,我的書架上還有一個小公主人偶,送我的小女孩用餐巾紙做了一個外套。她說,夏天熱,拿下來是抹胸裙,冬天冷,翻上去是斗篷。

Q:參加線下活動忐忑嗎?

郁雨君:開始會緊張,擔(dān)心打破讀者對作家的想象。好在,小孩子很容易接納我,我會從他們的舉動中抓住一些童年的本質(zhì)。很多孩子長大了,還會記得十幾年前,我的一句話、一個動作。讀者對我太好了,好到讓我慚愧。

Q:您格外鐘情美食。

郁雨君:我從小是一個胃口好的人,開胃的人也會開心。我把5月27日定為“美食節(jié)”——“527”諧音“我愛吃”。我從小就愛吃紅燒肉。我問奶奶,什么樣的紅燒肉最好吃?奶奶說,五花肉不能太肥,也不能太瘦,好的紅燒肉端上桌能“抖三抖”。長大后,我遇到一位廚師,我問:“什么樣的紅燒肉最好吃?”他說:“端上桌能‘抖三抖’。”當(dāng)時,我眼淚就掉下來了,我覺得奶奶沒離開我。

還有一年,我去浙江做活動。吃完一桌飯菜,大家總覺得還缺點什么。書店司機進廚房,真的是簡簡單單,就用榨菜和蝦米煮了一盆湯。湯特別鮮美,我把它寫進《旋轉(zhuǎn)木馬蛋糕》。書出版后,有小讀者把網(wǎng)名改成“榨菜小蝦米”。

還有一次簽售會,一個小男孩拿著一本皺巴巴的《爸爸媽媽真好吃》,埋怨我:“辮子姐姐,你賠我書!我一邊看一邊流口水,書上全是我的口水。”我大笑,給他一塊蛋糕。男孩拿著蛋糕,笑瞇瞇地走了。

Q:小時候,家長對您嚴(yán)厲嗎?

郁雨君:媽媽對我很嚴(yán)格,爸爸會放松一點。我還記得,小時候看動畫片,國王坐在床上吃飯,我也想這樣。媽媽有潔癖,肯定不許。在一個冬天的早上,特別冷,媽媽一大早上班了。爸爸跑到早餐店買油條、豆?jié){,弄了一條長板凳,放在我的被窩上。我享受了一頓女王式的早餐,很開心。

父母比較忙,管我不多。媽媽對我要求比較高,老想讓我考第一。我小學(xué)的成績蠻好,到初中就不太行了,主要是數(shù)學(xué)成績一塌糊涂,很偏科。如果回到小時候,我會告訴自己:“雨君放心,你盡管吃好喝好睡好,不要擔(dān)心,你以后不會成為一個苦惱的大人。”

Q:什么時候確定,自己可以吃“寫作”這碗飯?

郁雨君:我很早就出書了,但那個時候,我還不確定我能當(dāng)作家。

一直到2008年,《我的雀斑會跳舞》《我可以抱你嗎寶貝》相繼出版,很快初版幾萬冊賣光了。那個時候,也是童書的“黃金時代”。書賣完了,出版社決定再加印幾萬冊。我是有顧慮的,我擔(dān)心印太多賣不掉。出版社就說,不會的。

編輯還特地帶我去了一趟印廠。廠里正在印《神奇女生祝如愿》,書封是黃色,整個車間望去像一片廣闊的金色麥田。我就想,如果這些書真能全部到讀者手里,我就確信自己能當(dāng)作家。書真的賣光了。這仿佛是一個“昭示”,“神奇女生”祝如愿助我如愿。

Q:寫作中,哪個部分比較難?寫作頻率怎么樣?

郁雨君:對話特別難寫,直到現(xiàn)在,我都覺得對話不好寫。有時候,我會角色扮演,我媽推門進來,看到我自言自語,我們都受到了驚嚇(笑)?,F(xiàn)在越寫越慢,尤其寫到結(jié)尾,我一想,讀者都能猜到這個結(jié)局,于是刪掉重寫。

有時,我讀到一些美妙的作品,覺得高山仰止,(自己)節(jié)節(jié)敗退。我就想,哪怕我寫不出這么好的小說,至少能寫一個片段吧?要是連片段也寫不了,至少能寫幾句話吧?就這樣,我和那個沮喪的我不斷“斗爭”,曲折前進。

順利的話,我一年可以寫兩本,冬天寫一本,夏天寫一本,每本七八萬字。不順利的話,可能一年寫不了一本。電腦里有好多卡在半路的故事。以前,我寫過一個雙胞胎的故事,寫了三萬字,寫不下去,放著沒動。過了一年,忽然有了靈感,重新找了一條路,把它寫完,寫成了《我們不是雙胞胎》。

Q:有哪些寫作習(xí)慣?

郁雨君:我有時會變著花樣戴首飾。比如,我要寫一個光潔美麗的女孩,會戴珍珠戒指;寫一個失眠的“黑眼圈男孩”,會戴貓頭鷹戒指;寫一個愛躲貓貓的小孩,會戴一個鑲鈴鐺的戒指——以防自己寫著寫著,找不到他。寫一對介乎于女巫和女神之間的“茶杯女士”美滋和草凍時,我輪流蹺起二郎腿,左腳穿著象征美滋的寶藍色高跟鞋,右腳穿著象征草凍的黑色尖頭高跟鞋。

我不是那種苦行僧式的作家,我對自己挺好的,甚至過于寬容。有時著急了,我也會“催促”自己:“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你這個女人,享受完了,怎么還不寫?”

有一年,我去外灘一家農(nóng)行取稿費,5000元的稿費,我看成了5萬。我昂首挺胸拿著卡,在南京路一口氣買了13袋衣飾。毫無疑問,花超了,我刷出去一萬多,卡里倒欠五千多。

“負債”后,我也不沮喪,嘴巴一抿,發(fā)奮寫作。寫的時候,我想起買回家的鞋,那是我人生中第一雙紅底高跟鞋,紅底在眼前閃耀,一個關(guān)于時尚女孩的故事,寫得無比順暢。

我有一對巴掌大的耳環(huán),墜著一對跳芭蕾的女孩,紅裙奪目。有讀者問:“為什么要戴耳環(huán)?”我答:“因為耳環(huán)是耳朵的形容詞。”我的書櫥背后,有一個小小衣帽間,擠擠挨挨各色衣裙。我喜歡穿得像一個故事。寫作,或是穿上各式衣裙,都是我向人們表達自我的方式。

Q:寫不出來的時候怎么辦?

郁雨君:有一次,一位作家朋友告訴我,不一定要從頭寫到尾,也可以從“腳脖子”寫起。對結(jié)尾有靈感,就先寫結(jié)尾。這個方法蠻好用。如果有了比較成熟的提綱,素材豐富齊全,第一稿基礎(chǔ)也打得比較堅實,偶爾我也可以跳躍著寫。

Q:最近在讀哪些書?

郁雨君:我的書櫥里有很多舊書。最近,我翻出來一本,寫的是一位英國藏書家的故事,書名叫《聚書的樂趣》。里面有一個觀點,我很認同:“一個男人,或者一個女人,是世界上最有趣的東西。僅次于人的是一本書,它使人抓住秘密的核心。”

我對古典音樂“不來電”,但最近讀完了一位外國樂隊指揮寫的普及書《幾時鼓掌》。作者寫得很有趣,摘錄一段:“觀眾就座,劇場正廳的大門關(guān)上,樂隊登臺,并將樂器調(diào)好了音,萬事俱備,只缺指揮了。瞬間萬籟俱靜,這種寂靜常常持續(xù)不到一分鐘,那是種奇特的安靜,難以描述……指揮離開更衣室,再梳理一下頭發(fā),整理一下領(lǐng)結(jié),檢查一下褲子的前襟拉鏈?zhǔn)欠窭?,樂手們私下里稱之為‘滑奏’,這樣一切準(zhǔn)備就緒。”

我還在讀《調(diào)香師日記》,作者是愛馬仕專屬調(diào)香師讓-克羅德·艾列納。他在書里寫,他很喜歡一位法國作家讓·季奧諾。我也喜歡讓·季奧諾,他的書只引進了一本《種樹的男人》。讓·季奧諾還有一本《屋頂上的輕騎兵》,我很想讀,現(xiàn)在還沒出譯本。

Q:哪些書對您影響很大?

郁雨君:太多太多了,就即興抓住,此時正好跳出腦海的幾本書吧。我喜歡村上春樹編的《生日故事集》,它揭示了父母和孩子之間天然、神秘的連接?!犊ㄋ固貥蚴虚L》對我影響很大,它是第一本深深打動我,讓我不停流淚的書。之后,我的寫作和人生,都印證著老哈代力透紙背的一個真理——性格決定命運。

Q:可以講講閱讀習(xí)慣嗎?

郁雨君:我經(jīng)常同時讀兩本書。比如,羅爾德·達爾的《女巫》是童書,理查德·弗蘭納根的《深入北方的小路》是成人書,我會同時讀。前者寫了魔法世界的殘忍,后者寫了戰(zhàn)爭的殘忍。兩本書像一塊巧克力和一杯苦咖啡,都做到了“殘忍又平靜”。

我喜歡的作家,都會盡量找來他除成名作之外的其他作品讀。E·B·懷特寫過一本隨筆《人各有異》,寫了很多生活里的事。比方說,他從小是過敏體質(zhì),大人不知道,很粗暴地對待他,用很冰的東西冰他的鼻子。大人也無法理解,為什么他坐在馬屁股后面,打噴嚏打得像要死過去一樣。

Q:哪些人對您寫作幫助很大?

郁雨君:我父親小時候?qū)懥似魑?,被語文老師表揚。語文老師告訴他,世界上有一個職業(yè)叫作家。他有了我以后,有意識地把我往作家的方向培養(yǎng),從小給我念詩、講故事。甚至睡前,我們玩的游戲都是你一段,我一段地把一個故事編下去。我媽媽也是這樣。在我很小的時候,還抓不牢勺子,媽媽喂我飯吃,她會瞥幾眼糊在墻上的報紙,給我念報上登的小故事。

小學(xué)二年級,我遇到了語文老師吳宗奎。他的書架向?qū)W生開放,他會隨手打開一本,挑一段給我們讀。有一次,我在作文里寫,桂花樹上結(jié)桂圓,真是香香又甜甜。吳老師就講,散文不能這么寫,但童話可以。童話里,桂花樹可以結(jié)蘋果、結(jié)桂圓,甚至可以結(jié)肉圓。他大大張揚了我的想象力。

我寫了人生第一個比喻句:“太陽落下來,像打開的雞蛋黃。”吳老師表揚我,他說用好比喻句,作文就能讓人讀懂。他送我人生第一本日記本,讓我寫生活中的“第一次”。我一共寫了28篇,寫第一次獨自過夜,第一次看見雙黃蛋。每次寫完,吳老師都會夸我。他寫過一篇關(guān)于蒲公英的散文,告訴我們,人人都有一對翅膀,它不在背上,也不在屁股上,但有一天,你會突然飛起來。現(xiàn)在回想起來,某種程度上,吳宗奎老師是我心目中那個最好的兒童文學(xué)作家。

讀大一時,學(xué)校組織新生動員會,有教師講話。我們那一屆,梅子涵老師最后上臺。在一間階梯教室里,他對著我們講話。我當(dāng)時感覺,他像面對一片梯田。他說:“我相信你們中間有作家的種子,等待我去發(fā)現(xiàn)?!焙髞?,梅老師開了小說班,我報了名。

直到現(xiàn)在,我都記得第一堂小說課。晚自習(xí)的教室里,日光燈嗡嗡響,小蟲撲上燈泡。梅老師朗誦小說《輕輕的呼吸》,他讀得太美了。什么樣的少女算美?蒲寧的答案是有著“輕輕的呼吸”的少女。我被擊中了,那一刻,我覺得小說是最美的文體,夢想著寫小說。

Q:怎樣理解作家?有天賦這一說嗎?

郁雨君:美國小說家斯蒂芬·金說:“好故事的點子真的是來自烏有鄉(xiāng),憑空朝你飛過來:兩個之前毫不相干的主意碰到一起,青天白日里就產(chǎn)生出新東西來。你的工作不是要找到這些主意,而是當(dāng)它們出現(xiàn)的時候,你能夠認出?!薄爸刚J”,是一個作家的天賦。

不寫東西的時候,我基本處于放空狀態(tài),經(jīng)常神游,東抓一下,西拉一下,隨時把看似不相干的事物聚攏到一起,看它們會起什么反應(yīng)。寫作時,我也在“指認”,把合適的內(nèi)容貼上去,不合適就撕掉,繼續(xù)找,繼續(xù)貼。

Q:怎樣理解兒童文學(xué)作家?作家和讀者是什么關(guān)系?

郁雨君:我一直生活在一個比較兒童化的語境里,或者說,我不需要刻意去調(diào)試鏡頭。兒童視角、成人視角,在我這里是比較一體的,自然切換。我給自己寫過一句話:“寫小孩書/我在這星球唯一的站立點/我和這世界唯一的連接通道?!?/p>

我寫過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比如,一個戴著馬桶王冠的小王子,愛上了吃臭豆腐。一個愛唱歌劇的外婆,想造一座蕾絲宮殿。還有一個外星女孩,通過發(fā)圈發(fā)射信號。這些故事里有跳脫的細節(jié),孩子不僅照單全收,還跟我心有靈犀。他們總能Get到我的點。

在漫長的歲月里,我和讀者締結(jié)了小小盟約。他們包容我,他們塑造我,他們映照我。我們互相檢閱,互相輝映,互相救贖。我很幸運,也很幸福。我毫不勉強地做著兒童文學(xué)作家,很多讀者毫不勉強地叫我“辮子姐姐”,這是命運對我的眷顧。我希望從“辮子姐姐”一直寫到“辮子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