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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莽原》2023年第3期 | 畢亮:時間的遠方
來源:《莽原》2023年第3期 | 畢亮  2023年07月04日08:28

遠 方

昔去花如雪,今來雪似花。這是早上見到的。

和往日一樣,早上把自己裹得嚴實地出了門,沿著廣東路朝東一直走下去。說是一直走下去,也不過一公里多的距離,往返三公里左右,正適合晨練漫步。此路只有來往二車道,人行道之寬,很適合閑步,再加上新通不久,人車都不多,于是成了我每日早晚散步的宜佳之選。

人行道一邊是綠化帶,春夏種下的各種花,到了秋日都換成了菊花。此刻菊花還盛開著,之前的黃色都掩映在白色的雪花下。另一側(cè)處于放養(yǎng)狀態(tài),雜草叢生,蒼耳遍地,一直長到遠處的空地。

冬日的蕭瑟,我是從眼前的一大片空地上感知的。

清少納言在《枕草子》里說,冬天的早晨最好。如果更苛刻一些的話,冬天是有雪的早晨最好。這樣的“最好”,在伊犁是時常有的。

即如眼前,雜草、空地上都是雪;人行道上也都是雪;雪,正在落著。

走過的腳印,回來的時候就沒有了。并不是憑空消失了,它們都還在雪下面。雪一直在下,我也還在繼續(xù)散步,走的時間比往時要長一些,步速比往時要慢一些。在雪天,路燈也似乎比往日熄得晚,已經(jīng)九點半了,路上還沒有什么行人,索性摘了眼鏡繼續(xù)往前走,眼前頓時只剩下了模糊的黑白兩色。

前兩日下第一場雪時,小孩在家中就很興奮,急著出去玩雪。只是雪太小,氣溫還沒降下來,下了即化,只好隔著窗戶讓他看看雪落,愛人就找了些寫雪的古詩念給他聽。小孩的記性真好,許多詩聽過幾遍后就能跟著背出來,聽他用童稚的聲音背“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柴門聞犬吠,風(fēng)雪夜歸人”,“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是一種額外的溫暖。

隔了兩日,小孩一邊玩著玩具車,一邊自問自答:“劉十九是誰?劉十九就是那個喝酒喝多了寫詩的人……”這些都是大人沒給他說過的。我從孩子外婆口中得知這些時,真是驚訝得厲害。當(dāng)時,我正在村中,終日坐在值班室,困守方寸之地,整日未邁出門一步。這兩三年,這樣的生活已習(xí)以為常,由當(dāng)初的坐立不安到現(xiàn)今幾近麻木,人的適應(yīng)性在此時是可怕的。

望著室外,目光所及的地方,并不很遠。雪如鵝毛飄,冬天真的來了——第二日即是立冬。

其實,立冬前幾日,就有了入冬的跡象。那天早上是個雨雪之晨,天剛蒙蒙亮,我所在的城中村還沒完全醒來。出門晨練比平時多穿了件沖鋒衣,用以擋雨雪御風(fēng)寒。走過廣東路,人車比往常這個時候少了一些。昨天路過某路段時,見兩個環(huán)衛(wèi)工人就地取材,用木棍和塑料布在搭帳篷以避雨擋風(fēng)?;貋頃r,他們已經(jīng)搭好了。今晨再見,小帳篷還在原地,終于派上了用場。只是,這個“用場”存在的時間并不長,待到下午再路過時,已經(jīng)被拆除,空余被踩平的雜草。

也是那天,夜里下了一場蓋濕地面的小雨。晨起推窗看宿舍樓后面的球場,路燈下濕亮濕亮的,以為還在下著雨呢。試著出門散步,地面將干未干,還是沿著廣東路走,又遇到昨天的環(huán)衛(wèi)工,差不多同樣的時間,坐在人行道邊沿同樣的位置上抽著莫合煙,身邊堆著他的幾件衣服和一輛自行車。往前走了百余米,另有一個中年男環(huán)衛(wèi)工,正用細長的木棍敲打樹上未落的黃葉,好一次清掃干凈。

那兩天暖氣還沒來,早上都是被凍醒的,一路上快走了半個多小時,才感覺到身上有了熱氣。后來的幾天,暖氣還是沒有來,而我有了一次遠行的機會,去的是六百公里之外的烏魯木齊,這大概會是今年冬天唯一的一次遠行了吧,即便來回只有兩天。

在伊犁的十幾年里,很少在冬季的白天坐火車往返烏魯木齊,這次真是意外的行程。臨行前裝了一本馬爾克斯的《藍狗的眼睛》,看著車窗外的路邊都是雪,書擺在窗邊的臺子上,“狗眼”看了一路的雪。

車外的氣溫應(yīng)該很低吧,叢叢霧凇點綴雪野,山峰和溝壑都被雪涂抹著;河床上也都是雪,水流量大的河道里,河水沖出了一條水道,往下流到我看不到的地方。收割后的田地,空曠無邊,而在車上也只是一閃而過的瞬間。還有才播種不久的田地,也是一片空曠,幼苗新出不久,在雪下悄悄地長著。路過一片葡萄園,葡萄架立著,葡萄的枝條在修剪后應(yīng)該都被埋在土地里過冬。不遠的地方就有人在清掃大棚上的積雪,我盯了很久,人影越來越小,直至成了一個黑點,再至完全看不見了。

當(dāng)然也會經(jīng)過墓地。墓堆遠看上去像是雪丘,只有墓碑的黑色,在一片都是白的土地上,異常醒目。黑色墓碑迎著風(fēng)雪而立,如一個個人,看來往的火車去向更遠的遠方。

居家帖

居家休息,抄詩度日。

手邊是一冊少兒版的《杜甫詩集》,前幾日小滿拿出來讀的,他跟著拼音吭哧吭哧的,念出聲來,我跟著聽一聽,寫一寫,抄一抄。

至《飲中八仙歌》時,正是半下午。秋日陽光斜照在書桌上,桌面上攤著剛抄完的詩,光被墨吸收,墨被紙吸收。

起身到客廳,倒了杯酒,就著幾顆核桃分兩口喝了。酒杯是五十克的規(guī)格,倒?jié)M正好是一兩。酒是朋友送的古井貢年份原漿,還剩小半瓶。

古井貢酒產(chǎn)于吾鄉(xiāng)安徽的亳州,離我的老家桐城不算遠。那里的一座城一群人一瓶酒,讓人神往;城是亳州古城,人是華佗是老聃是三曹是建安風(fēng)骨,酒是古井貢系列。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一方人喝一方水,一方水釀一方酒,于是有了“中國釀世界香”。這是小滿從他愛看的《中國詩詞大會》中學(xué)到的廣告詞。他才五歲,還沒喝過酒,但我喝酒時他聞過“世界香”。

居住的小城遭遇第二次新冠疫情時,我正在村里駐村。有一天視頻,小滿邀功似的給我背他新學(xué)會的白居易的《問劉十九》:“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背完了還自問自答:“劉十九是誰?劉十九就是那個喝酒喝多了寫詩的人?!蹦菚r,他三歲半。

這些年喝酒,常喝的是古井貢,有朋友送的;有自己買的;有酒桌上偶然喝到的,不貪杯卻也多喝了幾杯。

這些年習(xí)字,偶爾臨一段趙孟頫的《道德經(jīng)》,作為文學(xué)作品的《道德經(jīng)》卻是時常誦讀。

這些年看書,《三曹詩選》是案頭常備讀物。老曹的“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千百年來早成名句,世人皆知,尤為酒逢知己者喜歡,成了喝酒的理由。

學(xué)生時代即學(xué)過曹操的詩,又以“何以解憂,唯有杜康”記得深刻。年輕時,也曾矯情地想要以酒解憂愁,終于更憂。年近四十,方才體悟到酒就是用來喝的,至于其他的延伸意義,得喝過以后才有切身體會。

以前不太喝酒,搬到現(xiàn)在居住的新建小城后,小區(qū)成了熟人社會。鄰居處成了酒友,三五日就相約在家中小酌,是真正的小酌,一人三四兩酒,吃完喝好散場。隔幾日再酌。以前稿費是買書,現(xiàn)在成了“無錢買酒賣文章”,終于賣文賣得頭將白。

博客、QQ空間時代,曾為了戒酒專門寫過一篇《戒酒帖》表示戒酒的決心,并貼在博客和QQ空間告知友朋勿要勸我喝酒。酒當(dāng)然沒戒成,沒過幾個月,《戒酒帖》就被自己刪帖了。繼而新作了一篇《男人的酒》,來講戒酒之路舉步維艱。

隨酒從皖地而來的是友人的一句微信留言:酒是家鄉(xiāng)的水,好喝,喝好。作為遠居新疆的我而言,整個皖地都是故鄉(xiāng)。在新疆十九年,在故鄉(xiāng)亦是十九年,已經(jīng)故鄉(xiāng)是他鄉(xiāng),他鄉(xiāng)是故鄉(xiāng)了?;蛉缰茏魅酥裕业墓枢l(xiāng)不止一個,我住過的地方都是故鄉(xiāng)。知堂之言,認可也罷,不認可也罷,故鄉(xiāng)、他鄉(xiāng)都在那里——還是喝酒吧。

在新疆喝酒,尤其是在伊犁,常常會說:酒嘛,伊犁河的水嘛,喝嘛——都是母親河的水了,能不喝嗎?喝吧,滿杯。如此勸酒,和友人的“酒是家鄉(xiāng)的水”真有異曲同工之妙。

兩天的時間,小滿背會了《飲中八仙歌》。正在學(xué)《贈衛(wèi)八處士》。聽著童稚的聲音讀“少壯能幾時?鬢發(fā)各已蒼!訪舊半為鬼,驚呼熱中腸”,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同在一間書房,他讀他的,我抄我的。

抄讀《春日憶李白》,“飄然思不群”寫完,停筆靜坐。其實也不靜,有誦讀聲,宛如去年五月在蘇州的石湖邊。

去年五月末的晚上,和一個筆名叫思不群的詩人在蘇州石湖邊吃飯喝酒,設(shè)宴的是魯院同學(xué)梁兄。他們中一個是青年詩人,一個是青年小說家,同生于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喝酒吃菜之余,他們二位談詩談書藝,我沒有插嘴的余地。不是沒有時間,是插不上話,他們的討論我基本一無所知,或者所知甚少,就靜靜地喝酒,聽他們“講課”。酒后三人圍湖而行,揮發(fā)酒氣;邊走邊聽他們接著談一位書家又一位書家對自己的影響,簡直就是在交流各自一個人的書法史。

終于,他們從書法又談到了小說,終于又談到了眼前的石湖,這是宋朝詩人范成大晚年定居之所,因在石湖養(yǎng)老,他自號石湖老人。求學(xué)時,看古代文學(xué)史,對石湖老人有印象,卻不知即為眼前腳下之地。赴宴前,刻意早來了一個多小時,在湖邊漫無目的地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從西北綠洲之地伊犁,來到江南的江河湖邊,是需要多走走的。

在一盞路燈下,我們止步讀詩。讀的是我包里詩人剛送的新出詩集,引得散步路人以為遇到了三個酒鬼,神志不清,我們卻“自不改其樂”。

疫情下的幾年,能有一次遠行殊為不易,所以時常記起。少時愛誦讀李白,三十五歲后漸漸翻多了杜甫,及至他的《解悶十二首》都誦讀許久,用以居家解悶。

“一辭故國十經(jīng)秋,每見秋瓜憶故丘。”

夜里醒來,習(xí)慣性翻看手機,見老家村民組微信群里發(fā)了一份訃告。大隊又走了一個人。疫情期間,大隊已有兩個人去世了。群里說的是他們的大名,看名字,知道他們的輩分,一個是“永”字輩,是祖輩;一個是“成”字輩,是父輩。就像里爾克說過的:我們每個人的死都一直裹藏在我們自己的身體里,就像是一只水果里包裹著它的果核一樣。兒童的身體里面有一個小小的死,老人則有一個大的死。

死者中的“永”字祖輩,上次(一算,已是四年前)回鄉(xiāng)時還在村里遇到過,遞了兩根新疆產(chǎn)的雪蓮煙,站在路邊聊了幾句,無外乎關(guān)心我在新疆的生活和他聽到的、傳說的新疆的風(fēng)俗民情和安全;再之前的印象應(yīng)該是我初出遠門到新疆時的樣子。而今早去世的村人,看名字竟不知是誰,不知是誰的兒子或是誰的父親。發(fā)語音問媽媽,說了他的孩子名字后我記起了他。逝者今年五十五歲,印象還停留在他三十幾歲樣子,我也至少有二十年沒見過他了吧,或者其中見過一回二回,全無印象。

還是里爾克說過的:每當(dāng)我回想起老家——現(xiàn)在誰也不在那里了,我就想,從前的一切一定是另外一種樣子?!傲硗庖环N樣子”的村莊一直是在記憶中。出門近二十年,村中老一輩“訪舊半為鬼”地漸凋零;“鬢發(fā)各已蒼”的同輩多出門在外,偶爾的幾次回鄉(xiāng)也見得不多;少一輩多不識。當(dāng)年還是穿著開襠褲的小孩,如今都為人父母。

立秋前后

立秋當(dāng)夜,秋雷滾滾,還伴有閃電,卻一夜未見雨落。光打雷不下雨,躺在床上翻幾頁書,等著當(dāng)日的疫情通報。書是一本故鄉(xiāng)的掌故筆記類讀物,在邊疆秋夜讀起來,容易記起往事。近事模糊遠事真,即是如此。

想起初中有個叫“大雷”的同學(xué),印象中是數(shù)學(xué)老師的侄女或者外甥女,中途插班進來,坐在教室的第一排。黑黑的臉蛋在課間被我們“光打雷不下雨”地嬉戲后,紅黑紅黑的臉蛋突然出現(xiàn)在立秋之夜。

年近四十,身邊有的朋友已經(jīng)斷不了降壓藥,當(dāng)然也有不少如我一樣“早生華發(fā)”者。生命中的前十九年,在故鄉(xiāng)未出過遠門;后來的十九年,遠走西域,回鄉(xiāng)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每次來去匆匆,沒見過小學(xué)同學(xué),沒遇到過初中同學(xué),沒碰到過高中同學(xué);前十九年遇到的人,除了親人外在后來竟無交集。本地有民諺說“與其在異鄉(xiāng)喝羊肉湯,不如在故鄉(xiāng)吃包谷馕”,我是反其道而行之,越走越遠了。

很少聽到秋雷聲,尤其是此刻的夜間,一陣接一陣的雷聲伴隨著犬吠和雞鳴。雖是樓房小區(qū),但在小城和農(nóng)村無異,有圈起綠化地養(yǎng)雞鵝者,走在樓與樓之間,處處可見新開墾的“荒地”種上了蘿卜、白菜、韭菜……室外少有人聲。新冠疫情突襲,已經(jīng)居家六天。兩三年來,已經(jīng)是第四次居家了。除了日常的志愿服務(wù)外,翻幾頁書,屬于補課之舉。

走上文字之道路,發(fā)現(xiàn)很多早年應(yīng)該看的書都沒有看過,被我視為青少年時期營養(yǎng)不良。青年以后,以及年屆中年,只有見縫插針地補課。剛看完的是巴爾扎克的《于絮爾?彌羅埃》,傅雷先生的譯本,書的出版年代比我出生早;其他幾本《人間喜劇》《高老頭》《貝姨》《巴爾扎克中短篇小說選》無不如此,都是來新疆后在舊書攤偶然所得。

如果按照知堂老人說的,凡是到過的地方都是故鄉(xiāng)。那故鄉(xiāng)未免多了些。但伊犁這個居住了十五六年的地方,早已成了我的孩子的出生地,而我的故鄉(xiāng),在他出生時就已經(jīng)成了籍貫。

立秋的前些日子,和蔣老師一起到伊犁轄下的幾個縣市轉(zhuǎn)了轉(zhuǎn)。這兩年,困于疫情,相距一二百公里之地,都覺得遠隔重山而未曾踏足。所以到了特克斯縣的那天,蔣老師說要去吃一頓羊排揪片子,我嘴上不說心里默默叫好——我也想去吃一頓。

雖然在新疆近二十年,我還不太吃羊肉,偶爾吃點烤羊肉串和昭蘇草原上的平鍋羊肉。羊肉串隨時可以吃到,烤得好的鮮能遇到;平鍋羊肉更是可遇而不求。此外,就是從羊排揪片子中吃一點了。第一次吃羊排揪片子,就是在特克斯。

七八年前,陪一群外地來的作家采風(fēng),趕到特克斯時早已過了午飯飯點。飯后,又要趕往深山的瓊庫什臺,時間匆忙,我們選擇了羊排揪片子,端上來的是兩大盆,被我們十個人吃得精光。羊排揪片子讓我們應(yīng)了“我們可以趕不上趟,但我們不會餓肚子”的古訓(xùn)。

人對第一次吃到的美食總是念念不忘,并自以為最好吃。所以心里總覺得羊排揪片子,還是特克斯的最好吃,最正宗。后來的幾年里,專門在伊寧市吃過幾次羊排揪片子,總吃不出那種味兒,莫非是羊排離草原遠了,味道也遠去了?大概還是人的心理作用。如此同理的還有那些年生活在昭蘇高原常吃的野蘑菇湯飯。蘑菇是不是野生的姑且不說,湯飯的味道確實攢勁。甚至有一陣深冬,每周都要專門從團場驅(qū)車二十多公里到昭蘇縣城,就為了吃一碗野蘑菇湯飯。所以,此后在哪里吃湯飯,都以在昭蘇常吃的那家為最。

在特克斯的第二天,中午就去吃羊排揪面片了。還是上次去的小巷深處那一家,庭院改造得樸實清爽。為了錯開人流高峰,我們專程早到了,沒想到去時已經(jīng)有幾茬人在吃了,吃得滿頭大汗,熱火朝天。

離開特克斯,下一程去的就是昭蘇,又專門去吃了一碗野蘑菇湯飯。昭蘇,占據(jù)著目前我十九年西域生活中的四年。離開昭蘇的路上,車停達坂休息,刷手機看到了一個做山粉圓子燒魚頭的短視頻,這是我故鄉(xiāng)的美食:在燒魚頭湯里放上吾鄉(xiāng)特有的山粉圓子,看得食欲大動而又無可奈何,滿嘴遺憾。滿嘴遺憾的還有匆匆來往昭蘇,沒有吃上心心念念的魚羊鮮。魚羊為鮮,于是有人將魚和羊同燉,就成了魚羊鮮,真的很“鮮”,我喜歡吃的是其中的魚。

下了達坂到市里,已是午飯的點了。趕了四個小時的車,又被山粉圓子燒魚頭、魚羊鮮饞得食欲大增??床恢圆恢荒芨傻裳?,只好在辦公室泡了杯茶吃起了馕。

馕是在單位附近的南苑買的。前幾年夜班多時,每個夜班前都要買一個馕備著當(dāng)夜宵,漫漫長夜,枯坐在值班室,不能只顧著翻書補充精神食糧,到下半夜,腹中也得補充糧食。馕成了補給的不二之選,經(jīng)濟實惠之外還耐嚼,嚼著嚼著,也把瞌睡嚼走了。過去的五年,在一個又一個馕中,熬過了一個又一個夜班。

買馕時,迎面而來的是爺爺奶奶帶著的三四歲小男孩,小男孩的腳步停在馕鋪前——要吃馕??磥硎墙?jīng)常吃的,奶奶一邊說“就喜歡吃馕”,一邊掏出手機掃碼付款,她買的是兩塊五一個的窩窩馕。小男孩拿在手上,就掰了一塊往嘴里塞。我買的是四塊錢一個的芝麻馕,幾年里價格未變,馕卻分明小了一圈。

出昭蘇時,在賓館餐廳吃的早餐,有一小碗西紅柿雞蛋面,味道不錯,有一點像是當(dāng)年大學(xué)食堂那家西紅柿雞蛋刀削面的味道。二十年前的大學(xué)食堂,西紅柿雞蛋刀削面兩塊五毛錢一份。一碗面肯定是吃不飽的,在去食堂的路上再買個馕帶著,就是這種芝麻馕,一塊錢一個。吃完刀削面,將馕泡在面湯里……時隔二十年,味道還在嘴邊。

馕泡西紅柿雞蛋面的歲月里,我在烏魯木齊待了四年。此文擱筆時,刷朋友圈,看到烏魯木齊又新增了四例新冠無癥狀感染者;而我所居住的小城,每天還以三位數(shù)的速度在增長。

立秋那日,最高氣溫三十七攝氏度。穿著防護服,穿梭在小區(qū)送菜送油送米。熱還是熱,但少了盛夏的盛氣凌人。下午,岳母拔掉了院內(nèi)的西紅柿,翻了地后撒了蘿卜種子。院墻上的絲瓜苦瓜南瓜月亮菜藤蔓葳蕤,攀欄桿而生長。疫情之下,因為幾平方米的院落菜地,基本實現(xiàn)了蔬菜自由,避免了微信群搶菜的尷尬。

去年種下的蘋果樹,今年沒掛果;連日的少雨,已經(jīng)有葉落了。真的是一葉知秋。立秋以后,園里的果子就該熟了。

小區(qū)后門,正對著公園。園內(nèi)有當(dāng)綠化樹種著的蘋果、李子、核桃。往年,快成熟時,就被過往散步者、健身者,順手摘得光光的;結(jié)果的樹上爬的人多,果子還沒等到熟透,就離開了枝頭。今年,大概是可以安然長至成熟,自然墜落了。果子落地,不會離樹太遠,但總有幾粒種子被風(fēng)或者其他的什么帶到四方落地生根、開花結(jié)果。水流走了,石頭還在;風(fēng)還在吹,種子停在哪一塊土里,得春天才能知曉。